“是。”亲卫是个有军衔的,跟在封疆身边许多年,和云翎也熟,就随口问了一句,“都快过年了,王上去燕山做什么?可是舜国人又有什么动静了?” 独孤遥听到“舜国”两个字,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连周遭的灯火都暗了几分。她放轻脚步,又屏住了呼吸,模模糊糊听见云翎刻意压低的声音: “太子……舜国……察合台……通敌……怕是非开战不可了。” 听到这,独孤遥的脑子“嗡”的一声,手脚瞬间被晚风冻得冰凉。 她忙扶住墙沿儿,思绪一瞬间乱了起来,什么都想不到,脑海里只剩下舜国皇帝给她的那张符纸,上头错杂繁复的云纹在她眼前扭曲着纠缠不清。 事到如今,她倒是真的希望有神佛了,就算是不护佑她,护佑护佑天下百姓也好。舜国年初刚吃了败仗,没几个月察合台被封疆连屠十六城,战功赫赫,血债累累,受苦遭罪的只有黎民苍生。 还有孩子。 若是再开战,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皇帝的亲生外孙,杀掉合情合理;若是封疆心里还有几分善念,留着也可以威胁舜国……不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云翎还有任务在身,匆匆交代完就转身要走,刚扭过头,身后传来一把甜而微沙的嗓子:“站住。” 他吃了一惊,差点跳起来,等回过身看清独孤遥那苍白的脸色,登时乱了方寸,“娘,娘娘?” 她捧着肚子慢慢走了出来,“燕山怎么了?” 云翎难得结巴了一下。 “回娘娘,没,没什么,几个流匪而已。” “你不告诉我,我大可去宫里问清楚。” 独孤遥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强硬了几分,“到底怎么了?说!” 她平常看着温柔乖巧,但认真起来却也威压逼人,一双凤眸凌厉如刀。云翎也怕她动怒,犹豫片刻到底是老实交代:“……舜国守将勾结察合台,直逼燕山,攻打钦察。”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一句话出错,斟酌着往外倒,“不知道是舜国皇帝授意,还是守将自己反了。您月份大了,王上不愿动干戈见血光,要亲自带兵去看看。” 说完,见独孤遥的脸色还是铁青的,云翎忙跪下去,“娘娘,娘娘,您千万别动气,小世子,您想想小世子。” 听到云翎说阿衍,独孤遥理智回笼几分。说到底,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没查清楚,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开口道:“知道了,你随王上去燕山,一定要保护好他。” 云翎连声应下。独孤遥让他起来,又道:“刚才的事儿不许告诉王上。” 他把头埋得更深:“是。” “行了。”她长出一口气,“你回去赴命吧。” 独孤遥是这么想的,燕山的战火燃得蹊跷,朝中局势暗流涌动,封疆和太子都不是吃素的主儿。加上察合台那位小北定王也进来搅浑水,这三个人的心眼儿掉到地上她都捡不起来。 眼下最好还是静观其变。等到真看出什么端倪,再出手也不迟。 === 用过晚膳,独孤遥让芸纱去库房拿给阿衍绣肚兜的金线,又遣散了那些随侍婢女。确定四下无人,她拿出鸣镝,轻吹出声。 沉戈很快出现,他看着比前几日瘦了一些,肤色黑了,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看见独孤遥,他咧嘴笑了笑,把身上的寒气抖掉才上前。 独孤遥望着他,开门见山:“沉戈,燕山乱了,你知道吗?” 沉戈的笑容消失在唇畔。他比划着问她,“谁告诉你的?” “王上就要带兵去燕山了。”独孤遥摇摇头,出奇的平静,“燕山这件事,你们陛下知道吗?” 她口中的“你们陛下”,自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独孤晔。沉戈听到这个生疏的称呼,心中微微有些发酸,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知道。” 独孤遥的心顷刻沉到谷底。 “他是打算再和舜国打一仗吗?”她苦笑,“就这么想把舜国的气数耗尽?” 沉戈也有些无奈:“陛下请司天台算过了,这仗一定会赢。” 又是司天台!独孤遥觉得可笑,亲生父亲,信了一群方士的话,要把外孙打掉;如今又因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勾结了个比狼还危险的盟友,不顾她这个怀孕的女儿,也不顾舜国被掏空的国本,贸然出兵。 天下在他心里算什么? “独孤……太子呢?”她又问,“你们太子殿下怎么说?” 沉戈摇摇头。“太子殿下还不知道。” “不过,也快了。”他又补充,“一旦襄王发现守将勾结察合台是陛下授意,必然会开战,届时太子殿下就要带兵上战场了。” 封疆麾下有八十万铁骑,连小北定王都不能与之抗衡,舜国年初刚吃了败仗大伤元气,这时候带兵上战场就是送死。独孤遥抿了抿唇,“我想办法把行军图弄来,你传给太子。” 沉戈却立刻摇头,“太危险。” 看着他紧蹙的剑眉,她轻轻叹了口气,拢住沉戈比划不停的手,很慢却很坚决道: “说到底,我是舜国的公主。” 舜国再不仁不义、不顾她的死活,也是她的故国。 沉戈站着不动,这是无声的拒绝。她笑了笑,抬手把沉戈眉心揉开,“若是舜国亡国,我在这里,也就失去了意义,是不是?” 沉戈比她高很多,如今低头看着她,那双惯噙笑意的眸子里,眼下却只有痛苦和歉意。 不应当的,他的小公主。她那么纯良、那么快乐,就应被人捧在手心,在锦绣堆里高高兴兴地度过一生,而不是做一颗棋子,浮沉乱世,求岸不得。 沉戈心如刀绞,当初被人刺穿琵琶骨的痛,与如今比起来,都显得轻巧了。 独孤遥多么倔的脾气,沉戈不松口,她就不退步。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 封疆和封陵把独孤遥保护得很好,王府密不透风,第二天起来一切如常 ,外面的一丝消息都未传进来。独孤遥昨夜睡得不踏实,她梦见了战场,还有一处悬崖,许多爪喙镀铁的苍鹰在天上飞,啸叫着,直直俯冲下来,把陆地上将士们的眼睛啄瞎。 她没有见过舜国的军队,可不知为什么,独孤遥就是知道,这些犹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将士,都是舜国人。 为首的将领很年轻,五官深邃英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他似乎看见了独孤遥,抬眼与她对视后怔了一下,眉眼弯弯正要笑着开口,突然尖啸划破穹苍,苍鹰亮出利爪,紧接着鲜血从他的眼窝中喷了出来。 独孤遥尖叫着醒来。 封疆没回来,他的寝具也都搬去了暖阁,只留床榻上还有几分淡淡的龙涎香气。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听不到。独孤遥睡觉喜暗,如今寝殿里一片漆黑,四处的窗子都用鲛绡遮住了,只有不远处的地毯上有一小片光斑,是被窗棂分割成小块的月光。 阿衍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在她腹中懒洋洋翻了个身,轻轻的,像是逗弄人的羽毛。 她垂下眸,摸了摸肚子。 第二天一早,芸纱进来为她梳妆,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与苍白的唇色后惊讶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怎的容色这般憔悴?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独孤遥倚在床头淡淡地笑,一手抚着肚子,“昨晚阿衍折腾一晚上,怕是想他父王了。王上今日能回来吗?他不在,阿衍闹得厉害,我们娘儿俩都不好受。” 芸纱弯腰俯身,扶独孤遥起来,笑着道:“小世子这么黏着王上,王上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呢。等会儿奴婢把消息递进宫里,娘娘稍安勿躁。” 独孤遥笑起来,“那再好不过了。” 到了晚上,封疆果然回了王府。不过是两天未见,他竟然消瘦不少,恹恹病容又一次泛上来,但威压却分毫不减,甚至凌厉更甚,只是一个垂眸或是抬眼,就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机。 到底是要上战场了,人的本色就会露出来。封疆在独孤遥和孩子面前温存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他本就是屠城杀降的凶神,手上淋淋漓漓有数十万冤魂。 封疆回府匆忙,甚至都未乘马车,而是带亲卫策马加鞭赶回来的。星夜奔驰,难免带了一身霜雪,他脱下风氅,在火炉前烤了一会儿,走到她身前依旧不敢靠近,怕身上的寒气冻到她。 他站在小榻前,伸手拿起小桌上那个绣了一半的肚兜端详,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独孤遥怔怔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今日想了无数种法子骗到行军图,可是真的见到他,却又心生怯意。 她不怕死,本来也没怎么想活。一边是铁血无情的丈夫,一边是随心所欲的父亲,没有人把她当人看,她牺牲后半辈子嫁到这里,却连一年的和平都没换来。 她只是担心阿衍,怕事情败露后封疆迁怒阿衍,迁怒这个体贴懂事又顽强活着的小生命。 可是孩子到底比不上家国,她舒了一口气,轻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阿衍想你了。” 提起阿衍,封疆英挺的眉眼柔和几分。他屈下腿,半跪在独孤遥身边,大手慢慢抚摸着她的小腹,“真的?” 当儿子的也很给父亲面子,慢悠悠蹬了蹬腿,在父亲的掌心里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封疆低声笑着咳喘起来。 独孤遥怔了一下。 她很少见到他笑。哪怕是动情时,他也总是容色冷淡的,只有望向她的眸中冰雪稍融,流露出几分温存与深情。但对阿衍不一样,像是狼腹最柔软的地方,他总是对这个孩子有很多很多的纵容和爱护。 独孤遥微微放下心。她趁热打铁,“王上今晚还回宫吗?” “不回了。”封疆说,“明日要离京几天,年底才能回来,今日陪着你们两个。” 独孤遥心中暗暗吃惊,“明天就要走吗?” 她本以为还要过几日的。 早听闻襄王演武有素,出兵诡谲,今日一见,却比传闻中更甚,若不是她拖了他一日,恐怕昨天战报传来,他就要带兵开拔了。 和这样一支凶悍强大的军队作战,舜国怎会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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