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下巴比划一圈,眼波不轻不重落在岑云夜身上,语气轻描淡写地,把威胁说得像娇嗔,“这王帐,早就燃起来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松口就是不识趣了,岑云夜笑起来,抬手合掌告罪,“早听闻皇太女手腕不输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是在下的人冒犯了。” “将军客气。”独孤遥也不多为难,她睡得少,折腾这么久也有了几分困意,急于结束这场应酬回去补觉,“那本宫回去了?三日后接风宴再聊。” 岑云夜答应得很爽快,“张澜,”他点了亲卫队里一个小男孩,个子不高,尚有几分稚气,动作却利落得像把快刀,“带几个人,护送帝姬回驻地。” “是!” 看着独孤遥的身影消失在刀枪架起的窄道尽头,岑云夜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王帐。他一把撩起金线纹绣图腾的毡帐,走进药香氤氲的内帐,对半卧在榻上的那人道: “你都听见了吧?三年不见,这个小丫头倒是愈发长进了。”
第34章 丹凤南城秋夜长 (4)(一更) 六部官员陆续抵达, 三天后的晚上,接风宴设在了若水河畔。 低阶品的官员先入席,位分越高, 来得越晚,月上梢头时, 酒宴上就只剩两个主座空着,白虎皮映着酒液与灯火的波光,分别是独孤遥和萧悲迟的位置。 倒是司空见惯了,两国的官员都彼此应酬着, 说些或真或假的话, 武将们三年前还在战场上你死我活, 如今就已经勾肩搭背, 称兄道弟, 礼数做到了十足。 独孤遥是先到的, 挂甲的亲卫簇拥着, 满座唯一的女人。 她一袭沉香色不动明王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裙,额角贴了飞金并珍珠花钿, 云鬓上只斜斜插了一只赤金莲。 在数不清的的补子和官服间,仿佛一朵泠然出岫的的云。 所有人都收了声, 恭敬地向这位权倾天下的皇太女行礼。独孤遥懒洋洋摆手,没入座,转而望着不远处隐约闪动的火光。 果然, 不一会儿, 銮铃清脆,马蹄阵阵, 察合台的骑兵沿若水而下。 为首的人皓然银发胜雪,一袭月白织金独狼绒袍, 身量清瘦却劲拔,却以三指宽的白绫覆目,只露出下半张锋利英俊的脸。 察合台可汗,萧悲迟。 独孤遥看着他的身影,只一瞬间,周遭的声音都仿佛听不到了。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有人也是如此逆着火光向她打马而来,如同战神走下凡尘。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交出真心,就搭上了一生。 身后的官员都已经“呼啦”围上来了,舜国和察合台的人神态各异,荣仪挤上来撞了撞独孤遥的胳膊: “你也看傻了,是不是?我第一看见这位大可汗的时候,心跳都快了。可惜那双眼睛,听说北疆人都高鼻深目,若是露出来,不知该是如何的风流态度。” 荣焕听见了,在旁边冷着脸低斥:“荣仪,不得放肆。” 荣仪还在和他闹别扭,娇嗔地哼了一声,故意大声说:“我和遥遥说话,与你何干?” “好了,小仪。”独孤遥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笑着看了眼身边眸色沉沉的荣焕,“二哥哥寡言,你别欺负他了。” 荣仪冲荣焕做了个鬼脸。 这时萧悲迟已经到了近前。他的发肤皆如冰雪,银发披散在身后,如同月华倾泄。 恍惚间,竟以为是苍雪高山巅上隐居的仙人。 下意识屏息,不论是舜国还是察合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参见可汗!” 一地伏低的脊背,只有独孤遥是站着的。她在灯火阑珊处,看着那人熟悉又陌生的轮廓,刚染了丹蔻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大汗。” 她沙哑着嗓子开口。 “朝元帝姬。” 萧悲迟微微侧头,似乎在分辨她的声音。随后,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几分病弱的倦意,“初次见面。” === 独孤遥晃着琥珀杯中的酒液,心不在焉看底下的舞姬跳舞。她身边,萧悲迟靠在座椅中,单手支颐,指尖轻轻在膝上打着拍子。 他没有像舜国的贵族那样束发戴冠,雪似的白发半披着,只有两鬓的碎发用金线结束起来,以攒珠银带拢在脑后。 “本宫在舜国这几年,倒是孤陋寡闻了。” 独孤遥开口,仍然是懒洋洋的声音,仿佛真的有几分醉意,“依稀记得,先可汗膝下就只有萧悲隼和萧悲龙两位王子。” 萧悲迟笑起来,他周身气质从容清冽,声音也是温存的:“孤是旁支,殿下不知也是正常。” “这样啊……”独孤遥浅浅呷了一口,“既然大汗是萧氏的旁□□应该知道萧悲隼的表哥……先襄王封疆?” 她眯起眼看着他,白绫勾勒出后者轮廓深邃的眉眼,独孤遥的眸中一片似真似假的迷濛: “我今天站在帐外,看可汗打马而来,像极了他。” 萧悲迟侧过头耐心听着,听她如此说,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哦?” 他温和地笑了笑:“确实有人说过孤像襄王,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孤与他自小长在一处,身型相似也是正常。” 封疆有个自幼长在一起的表哥,这件事独孤遥是知道的。 但那表哥先天病弱,当时说年寿难永,察合台与钦察撕破脸后,就断了往来,钦察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独孤遥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覆着白绫的双目。 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除了身形与相似的面容,萧悲迟与封疆没有一处是一样的。 封疆不苟言笑,性子清冷,如同一把锋利的剑;萧悲迟却温和从容,平静温柔,是广袤雪原上的一缕精魂。 “玄海一战,封疆坠崖,五日后才在浅滩上寻到他的尸身。”萧悲迟说,“当时萧悲隼被封疆重伤,正昏迷不醒,此事还是孤带人处理的。” 独孤遥怔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封疆的身后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失去气息的封疆会是什么模样,他在她印象中永远是坚毅冷酷的,即使是当初听闻了他的死讯,她似乎也下意识觉得他只是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封疆也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他也会受伤,也会死,也像寻常人一样,从活生生的人被焚成一抔灰。 心里像是骤然空了一块,独孤遥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她抬袖掩面将酒液一饮而尽,匆匆换了话题: “察合台历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天下,可汗骤然与舜国停战议和,可安抚得了国内子民?” “打仗打得久了,都会厌倦。”萧悲迟说,他顿了顿,叫住上前为独孤遥添酒的婢女,“——给殿下换成解酒的果汁。” 失去视力的人,听觉都异常灵敏,独孤遥笑起来,倒是任由婢女给换了:“大汗是细心的人,大妃娘娘可有福了。” “还未娶亲。”萧悲迟说。 电光火石间,独孤遥突然想起那日在内帐里走出来的岑云夜。她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全心全意称赞道: “那日见过岑将军,确实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精彩人物。” 萧悲迟似乎被噎住了,白绫下,那双眼睫弯弯,既有无奈,也有好笑,“孤与岑云夜不是殿下想的那种关系。” “呃?”独孤遥顿了顿,耳朵火辣辣烧起来,“不,不是呀?” “他已经娶妻生子了。”萧悲迟轻咳着笑起来,“那日只是岑将军碰巧去议事。” 独孤遥匆匆灌了一杯果汁,掩饰自己的尴尬,又笑着打圆场,“那大汗也不能耽误了,成家立业,后宫有人才稳当。” “娶过亲了。”萧悲迟随口道。 “是吗?”独孤遥马上问,她到底是年轻,提起家庭就兴致勃勃,“几房妃子?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妻子,已经和离了。”萧悲迟淡淡笑了一下,神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没生下来。” 独孤遥顿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捅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忙道歉,“是我失言了,大汗别往心里去。” 萧悲迟轻轻摇头,“旧事而已。”他淡描轻写地转开了话题,“殿下呢?” “本宫?啊,有个儿子。”提起阿衍,独孤遥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正是顽皮的时候呢。” 萧悲迟苍白的指尖微微顿了顿,他低下头,“原来如此。” === 头痛得要命。 独孤遥睁开眼,月白的帐顶,是在她自己的王帐里。 她已经不太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北疆的酒轻薄,后劲却也足,后来她似乎醉得不行,隐约有人扶着她坐上马车,那双大手冰凉极了。 鼻腔里还有几分龙涎香气,她似乎半醉半醒间扯开了那人的前襟,肌肉结实的胸膛上光洁一片,她哭着问他,那道伤呢? “什么伤?”那人不解道,“殿下,您是真的醉了。” 再后面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独孤遥揉着额角起身,摇铃唤来了婢女。下人们早就备好了洗漱梳妆的一应物什,此时得了通传鱼贯而入,各自就位伺候着独孤遥梳洗打扮。 插好最后一支金钗时,荣仪叽叽喳喳地进来了,手上端着两个人的早膳。 昨夜难得荣焕也喝多了,到现在还没爬起床来,荣仪就跑来独孤遥这凑热闹。 荣仪带来的是燕窝炖奶,红果云片糕,一碟蜂蜜,都是养胃的。独孤遥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能这么细心,原先在帝都时,连茶都泡不好。” 荣仪的耳朵红了红,低声道:“还不是因为要照顾荣焕那个笨蛋。” “说起二哥哥。”独孤遥打趣地望着她,“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荣仪不应声,低头用瓷匙搅着盏里的燕窝,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我……我父君要给我安排亲事。” 独孤遥想了想,没听出哪里不对劲,“你确实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在外面这样飘着,二哥哥和宁国公怎么能放心。” “可是我不想嫁人!”荣仪脱口而出,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眶也泛起绯红,“他……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思!” 独孤遥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荣仪口中的“他”,就是荣焕。 “他那天催我回帝都,”荣仪委屈得不行,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瓷盏里落,“我被逼急了,说只心悦他一人,他吼了我,说我放肆。” 荣仪说到这,愣愣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吼我。他怎么舍得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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