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的手一抖,满捧的鱼食都洒进太液池里。锦鲤们立刻围上来,争抢着,水声哗啦里,她低着头,“这样啊。”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独孤辽连忙安慰妹妹: “年初天冷,呼和可汗的病情有反覆也是正常,等到入夏暖和起来,就缓和了。你别多想,退一万步,若是真的到了那种不可挽回地步,他怎么会还留在中原?” 独孤遥“嗯”了一声。锦鲤溅起水花,落在石榴红裙摆上,像是血迹,她静静看着,突然道:“六哥,这几天……要不还是不要出门了。” “哎?”独孤辽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她,“不是说好了,过几日要同呼和可汗一起去京郊大营?” “萧悲迟这几日不太舒服,我得照顾他。”她说,“你去帝姬府住两日,帮着我批一批折子。” 眼见着就要到四月十七日,上一世独孤辽去世的日子。 独孤遥原本想的是,四月十七这日陪着哥哥,即使真的出了意外,有萧悲迟在身边,也不至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可是如今萧悲迟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她心里没底,只能想办法把独孤辽留在身边,度过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独孤遥没办法直接把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告诉哥哥,这一切都太过诡谲,独孤辽不会相信的。 万幸的是,“帮妹妹批折子”这个由头说服了独孤辽。 他好笑又无奈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全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小白眼狼,有了夫君,就把哥哥推出来卖苦力,嗯?” 独孤遥也笑起来,什么都没说。 === 独孤遥在东宫待到下午才回府。 萧悲迟已经醒了,但还是没力气起身,正半靠在软枕上,指点阿衍写策论。听见她走进来的声音,父子俩同时转过头,阿衍眼睛一亮,“娘亲!” 独孤遥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娘亲和你爹爹有事要说,自己乖乖写,嗯?” 阿衍应了一声,抱起笔墨和宣纸跑进内室。萧悲迟轻咳着伸出手,独孤遥顺从地执起,坐到他身边。 萧悲迟的手很凉很凉,即使寝殿中拥着银丝炭和地龙,他的指尖也没有半分温度。 独孤遥被冷得一激灵,下意识想要像往常那样,为他切脉,却在落下的一瞬间迟疑了—— 她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就像四月十七日,独孤辽的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仿佛巨石,将她的心重重坠住。 她看着面前小几上摊开的几本策论,都是萧悲迟为阿衍写的,攘夷,赈灾,平叛,还用黛色标出了批注。 萧悲迟是很好的父亲,独孤遥心里明白,即使封疆还活着,也不会比他更好了。 沉默许久,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后天不去大营了,我陪你在府里休息。” 萧悲迟听出她情绪不好,“怎么了?” 独孤遥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怀里,摸着他衣衫下嶙峋的病骨,小声说: “把男宠都养瘦了,传出去别人都笑话。反正我哥最近闲着没事,叫他来替我批折子。” 萧悲迟听到这话,笑起来,“嗯,我尽量做个合格的男宠,不给帝姬殿下跌份。” 虽然独孤遥总是在调戏萧悲迟的时候说他是自己的男宠,但是这两个字真的从萧悲迟嘴里说出来,加上他又生得从容俊美,清冷出尘,还是会让人格外心旌摇动。 可如今,听着他这样哄自己,独孤遥只觉得心疼又难过。 她蹭了蹭他的颈窝,低声说:“你得快点好起来,阿衍还等着和你出去踏青呢。” 萧悲迟很轻地应了一声,“会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萧悲迟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好起来了。 揽着独孤遥缓了一会儿,萧悲迟才有力气开口:“前些日子岑云夜派人去查那个叫星洲的花魁,倒是有了些线索…… ” 独孤遥贪恋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又抱得紧了些:“嗯?她是什么来历?” “据说是左都御史府卖出去的人,精通音律歌赋,不像是教坊司出身。”萧悲迟回忆,“她的谈吐和举止,都不同寻常,比起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不差。” “左都御史…… ”独孤遥沉吟片刻,突然抬起头,“四年前,张家死过一个庶长女,说是得急病没来得及治就不行了。” 她终于想明白了那天夜里左都御史夫人的吞吞吐吐,冷笑一声:“如今看来,当年中原与北疆开战,左都御史是把大女儿给卖出去了。” 早几年中原和北疆打仗时,这种卖女儿的事情并不少见。 中原积弱,危如累卵,有的大户人家会挑选出不受宠的庶女,暗中送给北疆权贵,或者卖给北疆的人贩子,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法不责众,但说到底,这是通敌大罪。 萧悲迟继续道:“去年八月前后,星洲上山礼佛,遇到几位醉酒的钦察贵子,意外怀孕,生父不明……鸨母本来打算贱卖出去做小妾,但很快,一位中原的生意人就将她买走赎身了。” 独孤遥微微蹙眉,“生意人?是什么来历?” 萧悲迟摇头。“买主并未露面,只是让管家给了星洲半块玉环。星洲看到玉环后,就和管家一起走了。钦察和舜国生意往来太多,往下就再查不到。”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独孤遥在心里一一记下,她惦记着萧悲迟的身体,见他容色已经有了倦意,就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萧悲迟“嗯”了一声。 他是真的累了,独孤遥才为他盖好狐裘,就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已经沉沉睡去。 === 两天后就是四月十七,独孤辽被妹妹押来帝姬府批奏折,一上午都窝在书房里没挪地。 萧悲迟前夜犯了寒毒,咳血不止,折腾到天亮才沉沉睡去。下午醒来,听到独孤遥说真的把独孤辽弄来了,还有些哭笑不得: “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实在是没必要……” 独孤遥扶着他起身,又在身后垫了两个软枕,一边道,“他闲得天天折腾阿衍,找点事挺好的。” 她说是陪萧悲迟,可是一下午总是隔三差五地跑去书房看一圈。萧悲迟心下了然,拍了拍独孤遥的手背,“去找太子殿下吧。” 独孤遥却摇头,担心道:“那你怎么办?” 萧悲迟笑起来:“寝殿里这么多人伺候着,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他已经没力气抬手了,就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去吧。” 独孤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好。” 到了书房,独孤辽正生龙活虎地抱着阿衍批奏折,哪有半分面临性命之虞的样子。听到独孤遥进来,独孤辽连头都没抬,“又来了?” 独孤遥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独孤辽在奏折上批了红,阿衍立刻递过来下一本,乖乖替舅舅摊开。 “咱们家阿衍,倒是被呼和可汗养得很好。”独孤辽一边写写画画,一边道,“我问了他几个折子上的问题,答得相当不错。” “爹爹可好了,从来不凶我。”阿衍奶声奶气地说,“还教我画小乌龟。” 独孤辽想起那天夜里沾在自己前襟上的小王八,颇为感同身受地“嗯”了一声。 兄妹两人又聊了些旁的,暮色渐渐四合,后厨开始准备晚膳,这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独孤辽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整理着摞成小山的奏折。阿衍去找萧悲迟的,独孤遥上前帮他一起收拾,这时却进来一个暗卫,低声在独孤辽耳边说了些什么。 独孤辽听着,英俊的容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知道了。”他冷冷道,“看住他,下去吧。” 待暗卫退下,独孤辽叹了口气,转身对妹妹道:“封陵在内城。” 封陵在帝都,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 但内城是帝都心脏,天子栖处,重兵把守,除非有令牌,难以进入。 有人带封陵进来了。 独孤遥立刻反应过来,“是三哥!” 独孤辽叹了口气:“恐怕是。” “那我们要怎么办?” 独孤遥的心跳快了起来,敌国皇帝,竟身处皇权中心,她越想越不对,说着就要转身去书房开条子点兵,“难道三哥想要逼宫?” 独孤辽连忙拉住她:“别慌,万一独孤逐是故意引我们上钩呢?” 他沉了沉气,已经做出决定:“我去看看。” “不行!”独孤遥脱口而出,下意识伸手去拉哥哥的袖子,“你不能去!” “怎么了?”独孤辽不解地转过身,“遥遥,你今天格外黏人。” “让我去。”独孤遥顾不得解释,她急切地说,“我与封陵有交情,他不会拿我怎样的。” 独孤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他怎么舍得让妹妹去犯险,“别闹,我很快就回来。” “那就我们一起去,好不好?”独孤遥央求,“让我陪着你。” 独孤辽无奈:“遥遥…… ” 不等他再说什么,独孤遥已经头也不回转身推门,拎着裙摆走下庭阶:“来人,更衣备马!” 独孤辽没办法,只能追上妹妹,“我带你去,但是你必须穿上软甲。” 独孤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很快,帝姬府的后门无声打开,两个身影奔驰而出,融化在无边夜色之中。 独孤辽安排了暗卫接应,很快,他们就确定封陵的位置,竟然是在内城雷山的报恩寺中。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抬手示意暗卫退下,翻身下马,沿着青石板路向山上走去。 已经过了晚课的时辰,大雄宝殿灯火通明,空旷寂静,不闻人声。 待走近了,看到柳叶格殿门洞开着,熠熠的金灯香火照得佛前方寸恍如白昼,有一个人跪在佛祖脚下,双手合十,低眉诵经。 那人玄袍织金,衬得容色艳丽如鬼,手腕上却缠着一串猩红色的佛珠。 封陵。 “可汗深夜驾临内城,不胜惶恐。” 独孤辽先开口了,冷冷地,“不知可汗来此有何贵干?” 封陵没有说话,而是闭着眼,将最后一段经文诵毕了,伏首叩头,才转过身:“太子殿下,遥遥,好久不见。” 独孤辽看着他,下意识将妹妹护在身后,防备地看着他。独孤遥也抓住哥哥的手,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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