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角落里有人嗤笑,开口:“张大人好生善变,之前弹劾太子殿下拥兵自重的人是你,如今又舍不得你儿子受苦,就把殿下推出来的,说殿下战功赫赫的也是你。” 饶是张大人,脸色也开始青一阵白一阵,他环视四周,“那,那刘将军…… ”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回道:“年前被你们督察院弹劾刘将军参与太子结党营私,已经贬去琼州了。” “李,李总兵……” “荣仪旧部,宁国府出事次日就自戕了。” “薛提督……” “已经乞骸骨了。” 刘大人不说话了。 那些曾经痛斥独孤辽和独孤遥兄妹弄权作乱的清流们,一步步夺走了太子与朝元帝姬手中的兵权,如今见朝中再无战将可用,就开始主张南渡迁都。 沉默看着这场闹剧的独孤辽终于忍无可忍,他冷冷开口,掷地有声: “迁都?诸位大人读书可别读偏了!历朝历代,都没有过被北人逼得南退的先例!” 此言一出,满殿沉寂。 直到这时,身着明黄色道袍,一直端坐在垂帘后闭目静听的皇帝缓缓睁开眼。 “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 。” 他沉沉地开口,“朕深知战事劳民伤财,不愿再见兵燹与生灵涂炭,迁都甚善,金陵、杭州、蓉城都极好,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听到“迁都”两字,站在垂帘外,按刀拱卫在皇帝身边的独孤逐猛地回过头。 南渡是奇耻大辱,丧权辱国,不战而败。 比四年前战败和亲还要没有尊严。 隔着云雾般的纱帐,他连父亲的脸都看不真切,仿佛真的是雾里看花的仙人,远离人世烟火,不染尘埃。 他回过头,慢慢闭上眼。 散了早朝,独孤逐才坐上马车,就道:“先不回府,去京郊别院。” 马车中常备着常服,独孤逐脱下朝服,换上月白圆领袍,又将原本鸾带上的虎符、鱼符和牙牌一一摘下。 整理好蹀躞带,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将虎符收到马车的暗箱中,却突然停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虎符挂回身上。 别院中,星洲正在用早膳,见他一大早匆匆赶来,怔了一下,“小应?” 独孤逐上前一步,按住正要扶着桌子起身的星洲。 “要出事了。”他将手搭在星洲肩上,深吸一口气,才再次开口,“收拾东西,过几天我带你离开京城。” 星洲愣了一下,“小应?” 独孤逐闭着眼,声音难得疲惫:“今天早朝……” “朝”字还未完全说出口,他顿了顿,不露痕迹地改口,“……今天早上,我听到有人说,皇帝要迁都了。” 星洲怔住了。 “迁都?” 她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独孤逐,“真的?” 独孤逐闭着眼,点了点头。 星洲的嘴唇颤了颤。“这,这和卑躬屈膝地为北人做奴才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独孤逐突然睁开眼,惶然地望向星洲。 星洲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她的手下意识攥紧桌上铺的织金云锦,坚决道:“我不走。偏安江表,河山不还,谈何家国?” 独孤逐愣住了。 “星洲,听话。”他蹲下身,执起星洲的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钦察很快就会攻入帝都,这里太危险了……”他抿了抿唇,小声祈求道,“想想我们的孩子。求你。” “为什么要一退再退?” 星洲咬紧牙关,沉着怒问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守家国的吗?那个三皇子呢?他不是京兆府尹吗?从前他雷厉风行,铁血手腕,难道只会把刀尖对准自己的百姓吗?” 独孤逐沉默了一瞬。 星洲冷笑一声: “为了讨好钦察人,我爹将我卖给了人牙子,让我去当娼妓,指望着我去讨好那些侵略者,待日后国破,能张家求来一线生机。”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在钦察过着最低贱的日子,钦察人把我当玩物,谁都可以糟蹋我。连累着我的孩子,都不知道他的爹是谁。” 眼泪慢慢流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又带着无尽的恨意: “如今我回到了故国,难道还要仰仗钦察人鼻息,在自己的国土上,做四下逃窜的老鼠吗?” 一滴,接着一滴,泪水落在独孤逐的手背上。 过了很久,独孤逐迟疑着,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星洲的眼泪拭去。 “我这一生,苦楚居多。”他轻声开口,“有限的甘甜,都是你给我的。” 他和星洲贴得很近,她的膝盖偶尔会蹭过独孤逐的腰侧。 昨夜,他在不老泉被封疆刮了一刀,来不及包扎就匆匆敢去上朝。如今,那层浸满血的衣料已经干透,贴在皮肉上,稍稍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在这清醒的痛意中,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我想要权,想要势,想要天下,说到底,只是想抓住一些东西罢了。” 他低下头,伏在她的膝上,“你才是我最想留住的。”
第57章 宝船斩浪降孽龙 (5) 自从四月十七见过封疆一面后, 独孤遥再未见过他,与察合台议政等事,都是独孤辽出面。 荣仪随军去了须弥关。如今钦察直逼中原腹地, 她与岑云夜各领五万骑兵,驰援帝都, 终于在皇帝决定迁都的次日抵京。 两人抵达京郊大营时,独孤遥正为了点兵的事情焦头烂额,岑云夜先走进来,后面跟着容色疲倦的荣仪。 几个月没见, 荣仪变化大得让人几乎认不出, 双颊瘦削锋利, 眼下一片青黑, 曾经眸中的鲜活和恣肆都不见了, 如今只剩冷冰冰的狠戾。 “殿下。”荣仪没有再独孤遥她九儿, 她利落跪下, 直接开口,“属下来迟了。” 独孤遥看着她, 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她点点头,最后也只是弯下腰, 双手将她扶了起来:“路途劳顿,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过了一会儿,岑云夜也走了进来, 只是冲独孤遥颔首, 算是打招呼。他的脸色不算太好,直接开口道: “殿下准备与我们可汗置气到什么时候?” 扶着荣仪的手一滞, 独孤遥冷冷反问:“岑将军是什么意思?” “中原动乱,察合台出兵三十万相援。当年我们攻打钦察, 也不过二十万大军。” 岑云夜端起臂,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独孤遥身上,“我把话说开吧:察合台本可以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如今却为了殿下,以身涉险。”他的声音沉沉,“萧悲迟为了你,做到这个份上,你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说的是事实,连荣仪都下意识望向独孤遥。 “四年前,率领铁骑踏破中原的也是他。多少人因此为奴为妓,生不如死。”独孤遥淡淡道,“沉戈将军为什么不能说话,这背后的原因,难道岑将军不清楚吗?” “你!”岑云夜咬牙,“你只见他杀生,却不见他背后苦楚……好,今日还有外人,我不同你争论这些,我只告诉你,他的身子已经再经不住折腾,等他不在了,就没人会再这样娇纵你!” 独孤遥生平最恨被别人威胁,从早朝听到迁都时一直憋闷在心口的气,终于在此时彻底爆发出来。她一把推开想劝架的独孤辽,冷笑道: “少再拿这些来要挟我!过去四年里,他和死了也没分别,任由我像个跳梁小丑,看我为了他的死流泪,他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如今又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上次是坠崖,这次是大还丹,他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上一世的苦楚,这一世的委屈,悉数涌上心头。 封疆将她当作玩物,折辱至死,踏平她的故国,杀了她的哥哥和儿子。 他犯下血债累累,又有什么资格,求她原谅? 独孤遥扬起下巴,看着岑云夜,一字一句: “还请岑将军回去转告你们呼和可汗,用不着来同我讲和,更用不着拿他自己的身体来装可怜!” 此言一出,场面登时静了下来。岑云夜似乎没想到独孤遥会这么说,他怔了一下,眼中多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有怒意,也有疲倦。 “不许你这么说大汗!” 门口突然传来一把清亮的嗓子,是张澜,他的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恶狠狠地看着独孤遥。 闻声转过头,封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一袭月白常服,披着厚厚的狐裘,容色苍白得几乎能与雪合化。 轻咳着,封疆低声说:“张澜,不得放肆。” 张澜看着封疆,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退到他身后。 封疆叹了口气,“遥遥。” “大汗,别来无恙。”独孤遥开口,声音平静,“正好大汗来了,省得本宫再跑一趟。”她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枚玉佩,冷冷扔到萧悲迟脚下,“还给大汗。” 这枚玉佩是当年封疆出征时,独孤遥亲手为他挂上的。后来,封疆中箭后坠崖,尸骨不存,山崖下只找到这半枚玉佩。 独孤辽将玉佩带了回来,从那之后,独孤遥一直贴身携带,不曾摘下。 玉佩的断口已经再在经年累月的摩挲后变得光泽温润,独孤遥没有想到,封疆咳喘着,竟然真的弯下身,摸索着,慢慢拾了起来。 “君上!”张澜惊叫出声,连忙去扶他。 封疆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身形就就摇摇欲坠。 张澜小心翼翼扶着他,起身时,不忘狠狠剐了独孤遥一眼。 独孤遥仿若未见。“阿衍是我儿子,大汗从前不想要这个孩子,如今他的事情也不劳大汗费心。”她沉了沉气,平静道,“若没有旁的事,大汗就请回吧。” 封疆闻言,脸色更加苍白了。他低垂着头,轻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正欲开口,突然脸色一变,紧接着侧过头,就吐出了一口暗红的鲜血。 独孤遥下意识抬起手,要去扶他,却立刻攥紧拳收住了。张澜和岑云夜连忙上前,封疆蹙眉,胸口吃力起伏了片刻,才勉强出声: “张澜…… 留下…… 铁狼……可以找到阿衍……” 张澜的眼眶红了,沉默了一下,才不情愿地跪在封疆身前:“是。” === 晚上,荣仪过来与独孤遥用晚膳。她与独孤辽都很默契地未再提起白天发生的事,话里话外却都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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