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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遥看出来了，她笑笑，“不过是一桩情债而已。”她为荣仪斟了半盏奶酒，岔开话题，“岑嫣呢？留在北疆了？” “她去了什么…… 巫祝殿？”荣仪回忆了一下，“临出兵前，岑云夜送她去的。” 独孤遥唔了一唔。 她对于巫祝殿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印象里只有彻夜诵经声，日夜不停转轮，以及那夜痛彻心扉的撕扯。 “巫祝殿是北疆圣地，没人敢在那里动刀兵。”独孤辽倒是接上了话头，“岑云夜将岑姑娘送到那去，想来极在意她吧。” 荣仪应了一声，“确实。” 又商量了一会儿排兵布阵，独孤遥将盏中的鸡汤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先走了。” 她要去找阿衍。荣仪担心地看着她，也放下玉箸，“我和你一起去。” 于是两个人带了十多个骑兵，沿着那日独孤逐离开的路线搜寻而去。 独孤逐接手帝都半年，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荣仪看着沿街冷落破败的门市，忍不住蹙眉：“怎么弄成这样了？” “京兆府专理刑纪，先斩后奏，皇权特许。”独孤遥看了一眼，“严律酷刑，人心惶惶。” 荣仪暗中攥紧缰绳，“也是独孤逐做的？” 独孤遥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也有父皇的授意。” 荣仪没再说什么。 两人向西一路奔驰，突然，独孤遥微微蹙眉，勒缰停马，直直看着前方。 荣仪不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长街对面是个孕妇，似乎已经有七八个月份的光景。 那孕妇一手扶着腰身，一手挎着竹篮，正带了几个下人，为躲在墙根下的小乞丐们分发衣物。 政局动荡，不少百姓已经选择离京逃难。拖家带口难以行动，往往家中年幼的孩子就会被遗弃，以免拖慢脚力。 随着钦察逼近，这几日，街上的流浪儿明显多了起来。 如人人自危，这孕妇是为数不多救助孤儿的人，荣仪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小仪……”独孤遥盯着孕妇，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面熟？” 荣仪蹙眉，眯起眼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接着“啊 ”了一声：“看着与左都御史家的那个女孩有几分神似。” 独孤遥心念一动。 她翻身下马，示意亲卫都不要跟上前，只身走向那孕妇。 “夫人。” 孕妇抬起头。 她身子沉，折腾这么一会儿已经出了薄汗，碎发贴在脸颊上，极有风情。 看着独孤遥，她怔了一下，迟疑着，开口：“九……九姑娘？” 果然！ 独孤遥的心跳快了起来，试探道：“采浼姐姐？” 星洲一愣，接着笑起来：“许多年没有人唤我采浼了。” 从她被大夫人卖到钦察，沦为官妓，至今四年有余，星洲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是张采浼。 独孤遥伸手接过星洲手臂上的竹篮，四下看了一圈儿，“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在分发衣物？姐夫呢？” 星洲也抿了抿唇，声音中带着担忧：“他还在店里，照顾生意。” 见星洲情绪低落，独孤遥忙笑着道：“姐夫真是该打，姐姐大着肚子，还不知道陪一陪。” “做生意，总是有些不容易。”星洲将最后一件衣服送出去，她慢慢直起身，对独孤遥笑了笑，“九姑娘要来寒舍坐坐吗？” 如今她的动作已经有些笨拙，独孤遥连忙去扶她，“不了，这边还有些琐事。” 这边的路并不宽，独孤遥又要仔细星洲磕着碰着，一紧张，用力稍大了些，竟然将星洲腰间的璎珞与荷包都拽了下来。 “哎呀，看我笨得！”独孤遥连忙弯腰去捡，香囊，玉佩，却在拾起那串璎珞时动作一顿。 那串璎珞上穿了半块玉环，虽然已经碎了，却还隐约可见边缘阴刻的凤凰尾羽。 玉环质地醇厚温润，这是宫中才能用的器物，更不要说凤凰，只有皇后才能用。 独孤遥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随口称赞道：“姐姐这块璎珞好生漂亮，是姐夫送的？” 星洲的脸颊微微发红，她笑起来，“对。” 两人又聊了两句，独孤遥看天色晦暗，就催着星洲回家。星洲依依不舍，又温存了许久，才松开手。 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独孤遥抬手唤来暗卫。 “盯紧那架马车。”
第58章 宝船斩浪降孽龙 （6） 四月二十七, 阿衍被独孤逐带走的第八天，狼骑终于发现了他的行踪。 竟然是在陪都的一处客栈中，狼骑找到了阿衍从窗口抛出的衣物。 独孤遥立刻带兵动身,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荣仪先进了客栈, 扮作是打尖的游侠。 独孤遥与张澜在外面守着。张澜还在置气，碍于封疆的命令，对独孤遥维持着表面的礼数。 独孤遥没有心思和他计较，只是道：“看好你的狼。封陵的骑兵工于弓道, 狼很危险。” 这次来陪都并未大张旗鼓, 张澜只带了两只狼, 也没有戴护甲。没想到独孤遥会关心自己的狼, 他愣了一下, 没说话, 抿着唇把两只狼抄起来, 抱在了怀中。 没一会儿，荣仪走了出来, 低声回禀：“店家说前几日来了一支北疆的商队，将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我看了一圈, 后院儿拴着是战马，恐怕是封陵的骑兵。” 独孤遥颔首。“知道了。”她又问，“大约多少人？” “不超过五十人, 应该是贴身卫队。” 心中有了计较, 独孤遥派荣仪带人守住后门，自己则带兵去了正门。掌柜听到外面马蹄大作, 连忙跑出来，见到一圈凛然的短打扮, 登时腿软了： “军，军爷！” 他露出讨好的笑，颤微微上前，“不知军爷…… ” “京兆府抽查。”独孤遥平静地打断他，她从腰间拿出一枚牙牌，晃了一下，“里面住的什么人？” 听到“京兆府”三个字，掌柜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局促地笑着，“军爷……不是，官爷！官爷明鉴，小的是本分生意，绝无违法乱纪之事啊！” “有没有违法乱纪，不是你说得算的。”独孤遥慢慢摩挲着牙牌，迳直走进店里，“把人都叫出来。” 京兆府搜查，别说是北疆的商队，就算北疆的可汗来了，店家都得给他请出来。掌柜连忙躬身应下，“小的这就去！” 独孤遥则随便坐在了一处桌旁。这时，老板娘也闻声跑了出来，见状连忙为她倒上茶水，“官爷，您尝尝，前几日先到的凤凰单丛。” 听到“凤凰单丛”，独孤遥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她“嗯”了一声，抬手接过茶盏，“怎么看着店里这么冷清？” 老板娘忙解释道：“回官爷，前几日，一支北疆的商队包了场，小店就未再对外接客。” 独孤遥唔了一唔： “能盘下客栈，这商队应该不小吧？” “可不是吗，”也许见独孤遥是女子，加上她并未像其他龙骑那般，上来就舞刀弄枪，老板娘稍微放松了一点，话也多了起来，“得有百十来个人，各个儿都五大三粗，看着像是练家子。” “夫人可见过他们老板？” 老板娘回忆了一下：“嘶……未见过正脸儿，看着尊贵极了，众星拱月地，远远看着和仙人一样。”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虽然未见过老板，但是草民见过老板的儿子。”她比划了一下，“约莫这么高？看着白净乖巧，可惜不会说话，还有些调皮，整夜摔东西。” 独孤遥眉心微微一蹙。 老板娘以为她是对这支商队不满意，忙陪着笑，解释：“草民也是看，这老板还带着孩子，寻思着应该不会出大纰漏…… ” “嗯。”独孤遥淡淡应下，“无妨。那孩子是北疆人？” 老板娘连忙点头，“是，生了双蓝色的眼睛，看着又亮又干净。” 她还要说什么，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老板将人请下来了。独孤遥不动声色，并未回头，感觉着地板的震颤，心中暗中盘算大约是多少兵力。 她听得分明，所有人都带着武器，是长刀，一动就在牛皮鞘中隐隐响动。 所有人都下来之后，掌柜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躬身凑上前，“官爷，然都在这了。” 独孤遥没动：“他们老板呢？老板怎么没下来？” 掌柜怔了一下，微胖的圆脸上浮现出一个讨好的笑，“老板说染了疫病，怕传染给官爷……” “这样啊。”独孤遥没再说什么，而是径直站起身，转身向楼梯走去。立刻有几个人上前挡住她，亮出一截雪亮的长刀，一言不发。 独孤遥看都不看：“让开。本宫要见封陵。” 她说的是北疆话，亲卫们都怔了怔，迟疑着，两边正僵持不下，楼上突然传来瓷盘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独孤遥率先反应过来，向楼上跑去。 封陵住在天字号的套间，二楼靠里的位置。独孤遥毫不犹豫撞门而入，封陵一袭丹竹色常服，神色狠戾地拎着一把长剑，另一只手拽着阿衍的衣领。 阿衍正剧烈挣扎着，脚边一地碎瓷，应该就是刚才打碎的。 听到破门声，封陵毫不犹豫抬起剑，却在看清独孤遥面容的一瞬间怔住，接着猛地收剑，“遥遥！” 独孤遥看都不看他，她心思都在阿衍身上，几天不见，他瘦了许多：“封陵，放开我儿子！” 阿衍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独孤遥的心立刻揪了起来，不顾身后对峙的亲卫，她立刻提起剑，“你对阿衍做了什么！” “遥遥！” 封陵唯恐伤着独孤遥，独孤遥却毫不领情，她出剑太突然，即使封陵侧头躲开，也被划破了脸颊。 血慢慢渗出来，封陵俊美的面皮如同碎裂的瓷器。他毫不在意，只是看着独孤遥道：“听我说，遥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她咬牙，“放开我儿子！” 封陵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对门口对峙的亲卫们道：“都退下。” 见他们不动，封陵沉下声音：“听不见是吗？都给我滚！” 亲卫们只好迟疑着，互相对视着，低头退下了二楼。 “我知道你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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