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夜似乎没想到独孤遥会这样说。他像不认识她似的,看了许久,才点头。“好。臣只是负责将立储一事转告给殿下,如今话已经带到了,恕臣告退。” 他低下头,合掌行礼。 独孤遥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转身回府。进了内院儿,阿衍已经换上常服,正在东暖阁整理着这两天落下的功课。 从那天被封陵带走后,阿衍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独孤遥抿了抿唇,走到阿衍身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折腾一天,先不弄了。” 阿衍抬起头望着她,“娘亲,不行的。”他拿出最上面的几篇策论,“爹爹留了课业,写完还要送过去。” 独孤遥微微蹙眉。“他还给你留了课业?” 从前封疆带阿衍,鲜少给他布置课业,即使是有,也不会太多。独孤遥拿起阿衍的策论看了一眼,盐铁、矿税,都是些复杂晦涩的东西,她忍不住道,“这些,你都看得懂吗?” 阿衍低下头:“能看懂一些,不懂的就去问爹爹…… 若是爹爹身体好的话。” 独孤遥听出了不对劲,“你爹怎么了?” 阿衍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爹爹……爹爹的情况很不好,有时他和儿臣说着话,就会突然昏迷…… ” 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直到薄唇发白:“娘亲,爹爹……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独孤遥默了一瞬,才道:“娘亲不知道。” 阿衍用力吸着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那娘亲会去看爹爹吗?” 独孤遥笑了笑,不置可否。 即使她想去,也来不及了。 马上就是五月初九,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见独孤遥不答,阿衍胡乱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道:“娘亲,若是爹爹做错了什么……你也别气太久,对身体不好。” 儿子这样乖巧,独孤遥的心中酸涩更甚,她应了,“不用担心,没事的。” 阿衍抬起那双酷肖封疆的眼睛,他点点头,“好。” === 独孤逐在树下,拿着他的那把匕首,在摇篮的栏杆上慢慢地雕着云纹。 星洲在他身侧的躺椅中,身上披着独孤逐的狼裘风氅,隆起的小腹上搭着一柄玉如意,侧头看着他。 “只用云纹和金银藤吗?”她看着,“万一是个男孩怎么办?” “不要男孩。”独孤逐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地将纹饰上浮着的木屑拂去,“女孩好,像星洲。” 星洲失笑,她伸手去拉独孤逐的袖子,“我看看你的手上的伤。” 她说的是前几日独孤逐做摇篮时的一道划痕,当时出了点血,独孤逐毫不在意,反而是星洲一直惦记着。 独孤逐听话地放下匕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抬起来给星洲看。他的耳朵红了红,低声解释道:“已经快好了。” 星洲“嗯”了一声,莹白的指尖慢慢摩挲着那道暗红的痕迹。 “我……” 独孤逐刚要说话,长随打扮的亲卫低头跑进来:“君上。” 只这一句话,既没有口信,也没有回告。独孤逐却了然了,他看了亲卫一眼:“等着。” 星洲很识相地松开手,独孤逐回过头,俯身吻在她的耳畔,“铺子里的事,别担心。” 他起身拂去身上的木屑,对亲卫道:“出去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的月亮门外,星洲慢慢撑着扶手起身,掀开腿上的风氅坐了起来。 躺椅边,独孤逐给她把绣鞋摆好了,脚一踩就能蹬进去。她托着肚子,心跳快如擂鼓,快步向小径走去。 “……这是封陵的意思?” 隐约地,独孤逐的声音从枝叶茂密的早园竹后传来,“五月初九寅时,点兵五百,劫住去见萧悲迟的独孤衍?” 星洲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踩到枯叶上,发出一声脆响。 亲卫的声音立刻没了,他拔剑,“有人!” 独孤逐挡住他的手,静静听了一会儿,才道:“也许是跑进来的狸奴。”他回过头,“封陵还说什么了?” “萧悲迟要留活口。” 独孤逐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就按照之前布置的准备吧。” 亲卫衔命下退下,独孤逐却没有回内院,而是往前院儿去了。 他是要去书房。星洲屏住呼吸,提起裙摆,匆匆原路返回。 等独孤逐忙完了回去,已经起了风。星洲不能着风,回屋里等他,拿出针线盒慢慢补着他护腕上的磨损。 独孤逐进来时,她才缝上最后一记针脚,正拿着剪刀,将线头剪掉。他目光柔软下来,走到她跟前,“不缝了,太累眼。” “缝好了。”星洲说,她拿起护腕,示意独孤逐伸出手。独孤逐笑起来,屈下腿乖乖坐在脚踏上,伸手让她为自己系上护腕。 独孤逐看着她的手,突然道:“铺子里有事,这几天先不回来了。” 星洲没有抬头:“什么事?” “没什么。”独孤逐语气轻松,他直起腰,吻在她的脸颊,“有批货要到了,现在太乱,我去盯几天。” 星洲没说话,手指却有些颤,独孤逐给抬手拢住了。冰凉的指尖,他慢慢摩挲着,说道: “孩子起名叫‘颐’,好不好?醉后支颐坐,须弥小弹丸,最快活不过。” 星洲低着头,应了一声:“好。” “那我走了。”恋恋不舍地,独孤逐松开手,他像往常那样,把线条锋利的侧脸凑上去,“亲亲。” 星洲倾着身子,冷透的唇,落在他耳畔。她闭上眼,眼泪掉进独孤逐乌黑的鬓发中。 独孤逐起身抱了抱她。 “等我回来。” 没再说什么,独孤逐抬手调整着才戴上的护腕,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星洲看着他,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 === “去你爹爹那里之后,要乖乖听话。”独孤遥蹲下身,给阿衍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别惹你爹生气,别缠着他闹,知道了吗?” 阿衍点点头,独孤遥又说,“你爹体寒,又懒散,替娘亲盯着他多添衣物。” 阿衍又点点头。 独孤遥最后为他挂上玉佩,见儿子闷闷不乐地,就笑起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尖,“怎么了,去见爹爹,难道不高兴吗?” 阿衍低着头,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娘亲这么在意爹爹,为什么不去看爹爹?虽然爹爹不说,可是儿臣看出来,爹爹很想娘亲……爹爹一直拿着娘亲给他缝的香囊……” 独孤遥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娘亲在意他,只是因为他是你的爹爹,他病了,你会伤心。抛开这一层关系,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阿衍愣了一下。 “行了。”独孤遥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亲卫将儿子抱上马车,“去吧。” 她怔怔看着马车远去,今天是五月初九,上一世阿衍死去的日子。 儿子揉着龙涎和奶香的气息渐渐散去,独孤遥有些恍惚,突然有些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仿佛这几年的日子不过是幻梦一场,梦醒来之后,她仍然在冰冷的大营里,故人长绝,国破家亡。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边的女官小心翼翼开口提醒道:“殿下,时辰也快到了,还要进宫面圣呢。” “嗯。”独孤遥回过神,“让人准备下去吧。” 与此同时,京兆府的花厅中,亲卫按着剑神色匆匆而入: “可汗,殿下,独孤衍的马车已经出门了。” 他的面前,封陵与独孤逐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半面残局。 封陵一手把玩着佛珠,一手执黑子,慢慢敲着桌案。他没有抬头,随口道:“知道了,派人准备下去吧。” 亲卫领命下去了。 接着,封陵手起棋落。 独孤逐抚掌赞道:“可汗这一着甚妙。不过——”他从玉盘中拿出一枚白子,落到黑子之上,“若本王以此行,可汗又该如何应对?” 封陵眯起眼,仔细观察着棋局。正欲落子,突然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亲卫,气喘吁吁:“殿,殿下,不好了!” 他“扑通”跪在地上,“太,太子突然带兵,将夫人的别院儿围住了!” 说到这,他将身子伏得更低,止不住地颤抖着,“……满院刀光,夫人受惊,怕是动了胎气!” 独孤逐猛地站起身,“哗啦”一声,膝盖上的棋谱被打翻在地,“怎么回事!” 亲卫又重重磕了几个头,“求君上回去看看夫人吧!” 独孤逐望向封陵,“可汗,恐怕本王要失陪了。” 封陵没动怒,而是点点头,反正独孤逐的兵已经给了他,如今独孤逐在不在倒也无所谓:“快回去吧。” 独孤逐颔首,没再多言,就急匆匆和亲卫离开了。 === 进了宫,独孤遥并未直接去养心殿,而是先去了东宫。独孤逐对着满书案的奏折发愁,看见独孤遥之后怔了一下,“遥遥?你怎么来了?” 独孤遥笑了一下,神色很轻松,“进宫面圣,顺便来看看你。” “这样啊。”独孤辽放下心,注意力又转回到满书案的奏折上,忍不住倒苦水,“局势越来越危险,父皇是铁了心要迁都,怎么还禁得住这样折腾。” 独孤遥走到他身边,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等一会儿去养心殿…… 我劝劝父皇。” “劝……也用处不大。”独孤辽倒也没指望独孤遥一劝皇帝就能想开,“有独孤逐这么快的一把刀,谁逆了父皇的心意,就只有死路一条。” 独孤遥眉心一动,只是道:“如果三哥能退一步,形势就会好很多。” “是这个道理,可是独孤逐离皇位只差一步,怎么会退让。”叹了口气,独孤辽拿起毛笔,沾着朱砂开始批奏折,随口道,“阿衍呢?” “去萧悲迟那边了。”独孤遥道,“晚上接回来。” 独孤辽唔了一唔,“你和萧悲迟的事情,我不好说,但他当爹可真是没话说,我前几日看了阿衍写的策论,都是大开大合的气场,令人过目不忘,萧悲迟把他教得很好。” 他说着,自己就笑起来,“你看时间过得多么快,当年回帝都,还是我把阿衍抱进宫的,他那么小,一个手掌就能抱住。不知不觉,竟然也到开蒙写策论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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