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遥也笑,“是啊,日子过得好快。” 上一世的最后,她每一夜都梦到独孤辽,他鲜血淋漓,双目被鬼鹰啄空,跪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独孤遥从梦魇中惊醒过无数次,她乞求上苍,如果能换哥哥回来,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她看着哥哥漂亮英俊的侧脸,和记忆里没有任何不同。 就停在这里吧,她想。 独孤遥在东宫待了一个时辰,听到远处三清宫传来的罄鼓声,她笑着起身,“我走了。” 独孤辽抬起头,“好。”他放下笔,起身准备送独孤遥出去,却猝不及防被妹妹抱了满怀。 “哎?”独孤辽吓了一跳,从独孤遥成年后,他们兄妹鲜少再这样像年幼时一般亲密,“怎么了?” 独孤遥没说话,独孤辽没办法,只好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抱住她,慢慢捋着她的后背。“都会好起来的,”他说,“挺过去就好了。” 独孤遥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 “我走了。”她笑着说。 “去吧。”独孤辽捏了捏妹妹的脸颊,“高高兴兴的,嗯?明天带阿衍过来,我让膳房炖你最喜欢的鲈鱼汤。” 独孤遥答应了。 从东宫出来就去了养心殿,皇帝正在水镜前打坐,父女两人一水之隔,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今日叫你来,是打算商量废太子一事。”皇帝闭着眼,缓缓开口,“你哥哥野心太大,朕老了,招架不住。” 独孤遥很平静,她应了一声,“是。” “你哥哥战功赫赫,在朝中又有声望,即使废为庶人,朕也不会留活口。”皇帝继续道,语气淡然得仿佛是在辩经,“朕已经在拟旨了,今晚就会加盖洗印,明天早朝告知群臣。” 独孤遥又应了一声:“是。” 皇帝终于睁开眼:“朕要杀你哥哥,你这么平静?” 独孤遥抬起头,看着面前熟悉的父亲,她笑了一下,“儿臣与皇兄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成王败寇,儿臣没有三哥让父皇喜欢,输得口服心服。” 皇帝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这么沉稳、这么从容了。 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老皇帝已经记不清了。 “朕有许多女儿,百花缭乱……但对你尤其印象深刻。”皇帝说得很慢,“朕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三年前,你哥哥把你从北疆接回来时。朕看着你的眼睛,几乎被寒光刺伤了。” 独孤遥低下头,“儿臣不敢。” 皇帝从身侧拿起一支线香,藉着水镜旁的烛火点燃。看着烟气袅袅而上,他继续道,“你确实也没让朕失望。女流之身,权柄在握,生杀予夺,历朝历代都没有你这么出挑的帝姬。” 皇帝弯下腰,将线香插到铜兽面香炉中。“废黜你哥哥,他们都要朕把你这位‘皇太女’一起处决。”他转头看着她,“你觉得呢?” 独孤遥抬起头,看着皇帝,平静道:“君臣父子,儿臣听凭父皇处置。” 皇帝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着独孤遥。 他以为独孤遥会崩溃,或是暴怒,唯独没有想到,向来刚烈坚毅的女儿,会是这反应。 接着,他突然笑起来。“朕不会杀你。”皇帝说,“若真想要杀你,今日也不会告诉你。” 他倾身,隔着水镜,将独孤遥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是朕最喜欢的女儿。忤逆朕也好,怨恨朕也罢,朕都舍不得你。” 独孤遥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愕然:“父皇?” 皇帝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遥遥,朕说过,从始至终,朕也只是想要你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他看着女儿,眼中有难过,也有释然,“你是女孩子,不要去争男儿家的东西,太累,也太苦。你三哥已经答应朕了,若他登基,不会动你和阿衍分毫。” 看清父亲的眼睛,独孤遥的嘴唇颤了颤。 从前面圣总是隔着纱帐,谈家国天下,这似乎是她今年第一次与父亲面对面说话。 这两年的父子反目、夺嫡之争也耗空了皇帝,他比独孤遥印象里又苍老许多,两鬓完全白了,眼尾的纹路更深,如同皲裂的土地。 此刻,他与天下那些父亲也没有不同。 “太迟了。” 独孤遥突然说。 她望着一水之隔的父亲,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无情最是帝王家,从她落生的那一刻起,许多悲剧就已经注定了。 独孤遥笑起来,更多的眼泪落下,“太迟了,爹爹。” 这是她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像寻常人家那般,称呼自己的父亲。 她抬手低头,深深伏跪下去。 === 从安定门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独孤遥抬手招来暗卫,“阿衍那边怎么样了?” 暗卫颔首:“殿下放心,兵马已经安排好,确保小殿下无虞。” 独孤遥点点头,“好,你下去吧。”她说,“本宫想去散散心,若是阿衍和哥哥问起来,就说本宫离京了。” 暗卫应下。 独孤遥遣退了亲卫,独身一人策马,向不老泉而奔驰而去。 不老泉依旧流水潺潺,沿岸花草繁茂,那夜的打斗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独孤遥翻身下马,走到河边,抬头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那里就是阿格尔山,焚水河自此发源,分支无数,流经帝都的一条,就叫不老泉。 上一世,她从阿格尔山纵身越下,希望着焚水河能够送她回家。 独孤遥闭上眼,静静听着河水湍湍。晚风送来水边潮湿的腥气,她几乎又回到了那一天,水把她包裹,像是怀抱。 往事在水里纷飞,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进河流之中。 不老泉的水很急,很快就打湿她的衣裙,漫过了胸口。她被冲撞得再站不住脚,失去重心,终于向后倒去。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接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岸边游去。 独孤遥睁开眼,竟然是独孤辽。 “我早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劲!”他咬着牙,一边将她往岸上拖,一边流着泪怒骂,“你犯什么傻!” 独孤遥有些恍惚,衣裙浸透了水沉得发坠,她几乎站不稳,紧接着,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凛冽的龙涎香气登时将她笼罩。 她闭上眼,听着那人无力而缓慢的心跳。 只这一瞬间,接着,封疆就飞快地松开了手。 “怎么就犯了傻啊!”这时,独孤辽也上来了,他又怒又怕,接过常随递上来的风氅,披在妹妹肩头,嘴上却一点不饶人,“要不是呼和可汗想到你在这里,现在你就淹死了!” 他不由分说,将手炉塞进独孤遥手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孤遥不回答,而是求助般地看着封疆。“阿衍……”她冷得声音发颤,却还是坚持重复着,“阿衍、阿衍……” “阿衍没事。”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封疆微微偏过头,轻咳着,“白天玩得太累,已经在别院这边歇下了。” 正说着,跑过来一个亲卫,低声用北疆话通禀。封疆听完,抬起头对独孤遥笑了笑,道: “殿下收到的情报果然不错,封陵确实是带了兵,等在阿衍回去的路上,岑云夜已经带人去截了。” 他的神色如常,若是独孤遥不自在,反而显得是她自己在意。她便也笑了一下,“有劳大汗。” 封疆摇头:“殿下太客气了。” 马车停在密林外,独孤辽不放心再放独孤遥一个人,非要拉着她和自己回宫。独孤遥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去见阿衍。” 独孤辽答应了。他与独孤遥一架马车,封疆一架,一起回了外城。 马车行得很快,晚风在车外呼啸着,独孤辽看着妹妹尚未干透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发髻拆了,我给你擦擦。” 独孤遥听话地解下钗环,侧身坐到哥哥身边。 独孤辽的手很大,也很温暖,隔着布巾,他心疼地轻轻揉着妹妹的发顶:“怎么这么傻?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和哥哥说不行吗?什么没了都能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 独孤遥静静听着哥哥温柔的抱怨,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车里的点了银丝炭,暖烘烘的,独孤遥身上回了温,渐渐靠着独孤辽的肩膀睡着了。 独孤辽低头看着妹妹,这段时间她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双唇尚未有血色,下巴也尖得吓人。他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傻……”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停在门口。独孤遥并未睡熟,停下的那一刻就醒了。长随打帘,扶着她下车,才露出头,独孤遥就被外头熹微的星光晃了眼。 阿衍已经由张澜抱着,等在门口了。小家伙眼眶红红的,看见独孤遥就撅着嘴伸出手,独孤遥连忙抱过来,乳母在一旁道: “小殿下半夜突然就惊醒了,啼哭不止,怎么都劝不住……吵着要找殿下。” 独孤遥心疼得很:“知道了。” 阿衍抓着她的衣襟,身上热呼呼的,小声叫着她:“娘亲,娘亲……” 阿衍把独孤遥的胸口都哭湿了。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抱着阿衍不住地哄,“娘亲在呢,不怕了。” 听着儿子止不住的抽泣,独孤遥第一次产生后悔的情绪。 她后悔自己不声不响就扔下了阿衍,如果她真的不在了,阿衍会多么难过。 独孤遥抱着阿衍往里走,亲卫连忙上前打着灯笼开路。 这是一日里最黑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说到底,这一天还没有结束。可是独孤遥已经不害怕了,她和阿衍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将他们分开。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问道:“午后,我让荣仪将军带人去了京郊别院,她回来了吗?” 周围的亲卫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 独孤遥怔了一下。 这时,一阵晚风吹过,乌云遮住了月亮,夜空中连最后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第60章 山河覆血风波黯 (1) 几乎是同时, 岑云夜那边传来消息,说封陵手下的一支骑兵突然临阵倒戈,局势扭转, 杀了个措手不及,封陵受伤, 封疆已经派狼骑去追了。 “倒戈?”一旁的独孤辽蹙眉,不解道,“钦察的金帐王骑都是死士,怎么会临阵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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