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自也丝毫没有察觉,前後换了三盆水,上上下下都擦了个遍,这才长舒一口气。 收拾停当,见药釜上白雾熏熏,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过去揭开看,里头汤水已煎干了大半,便端下药釜熄了火。静待片刻,等稍稍凉了些,不再烫手得厉害,就浓浓地沥出一碗来,放在托盘里,双手捧着走出门。 这种天气煎药不易,又是给皇帝用的,她生怕洒了,刻意放慢步子,紧盯着那碗,暗地里寻思着还是要转给秦恪呈上去,不知他这会子在不在精舍里。 正想着,冷不防左手边一扇小门忽然打开,那绯袍玉带的身影应声而出,斜刺里撞过来。 萧曼一声惊呼,猝不及防间托盘一歪,那碗药眼见便要翻洒在地上,蓦地里却有股力气向上顶起,又将盘子托住。 倾斜的瓷碗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里面的药汤只翻腾荡漾了几下,便归於平静,竟一滴也没洒出来。 “当心些,这般毛毛躁躁的,怎麽在宫里当差?”秦恪撤开手,抿唇不以为然。 萧曼不禁心中有气,这人半点不提自己突然闯出来,害得她差点白白辛苦了半天,却还反过头来指摘别人的不是,简直是蛮不讲理。 可转念想想,方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这碗药便真的洒了,姑且算作功过相抵吧。 她不想无端生那闲气,只作没听见,躬身把托盘向前一送:“药好了,请督主过目。” 本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接过去,谁知等了半晌却没动静,不由暗觉奇怪,抬眼就见他也正瞧过来,脸上似笑非笑。 “罢了,本督今日偷个懒,便让你去好了。” 好端端的干嘛又改让自己去? 萧曼眼皮子一跳,隐觉其中有异,但这次却猜不出半点端倪来。 “还愣着做什麽,亲手服侍圣上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福分,快去吧,记得回话的时候仔细些。” 这话便更叫人起疑了,萧曼只觉心口扑腾起来,沉住气应了一声,只好捧着那碗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余光向後瞥,发觉他还站在那里没动,背上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赶紧瞥回眼加快步子。 穿过窄廊,来到精舍,刚走到帷幔边上,就听里面隐约传来人声,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人,而且有些耳熟,略一回思,便记起是那晚突然赶来的瀛山王,只不过当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她这才恍然,怨不得他这次不来送药,原来只是想躲人,省得瞧在眼里有气。 如此一来,心里便松了口气,绕过殿柱走进去,很快就望见站在须弥座旁那个穿团龙锦袍的人,身形挺拔。 她没着意去看,趋步近前,依着规矩行礼道:“陛下,该用药了。” 半躺在那里的臻平帝没应声,却听瀛山王温声道:“儿臣来服侍父皇用药吧。” 说着回身走过去,捧住那盘子,双眼微垂,就看见了那张精巧娟秀的小脸。 萧曼正想收手,却发觉对方定在那里不往回拿,诧异地抬起头,立时瞧出他目光中的惊异,还带着几分怒色。 她不明所以,一时间怔住了,却听臻平帝叫了声:“何事啊?” 瀛山王眸色一凛,转身道:“回父皇,没什麽事,儿臣只是觉得这奴婢面生,从前没见过,不知是哪里调过来的。” 明着是回话,暗地里却是责问。 萧曼一时发懵,说是司礼监来的怕不成,扯谎又不知从何说起,这瀛山王可真是讨厌,总是莫名其妙的给人出难题。 这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咳着走近,恭敬道:“殿下恕罪,这奴婢是老奴叫过来的,叫秦祯,原先在尚药局当值,懂些医理,人也谨饬,前些日子才升了奉御,老奴便叫她到这里来伺候主子汤药,要是殿下觉得不周,便仍叫她回尚药局当值好了。”
第27章 光风霁月 萧曼没料到焦芳在这里,几句话就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不但解了围,还暗含几分诛心之意,隐指对方接圣躬违和之际便插管起皇帝身边的事来了。 瀛山王果然脸色微变,唇间刚一动,臻平帝便叹声怫然道:“好了,好了,一个熬药的奴婢而已,哪里惹出这许多话来?” 金口一开,便等同下了旨意,任何人都须得凛遵了。 焦芳撩了袍子,伏地跪倒:“主子龙体要紧,千万莫要动气。殿下是一片仁孝,怕奴婢们出什麽差池,只怪老奴不请自专,甘领责罚。” 萧曼也伏在那里不敢抬头,余光瞥见紫色团龙锦袍微晃了晃,就听瀛山王道:“父皇息怒,焦公公服侍父皇数十年如一日,忠谨可嘉,是儿臣一时孟浪,请父皇恕罪。” “罢了,朕谁也不怪,药放着,都退下吧……瑧儿,你也先回去,告诉你母後,朕过些日子便回宫,大婚之期照旧,不必延後。” 臻平帝声音有气无力,不知是怒气未消,还是心力交瘁,但却听得出那话中的笃定,不容半点违逆。 瀛山王像是有些怔愣,顿了顿才应声拜辞出了门。 萧曼终於松了口气,瞧见焦芳暗使眼色,赶忙如蒙大赦似的退到帷幔外,刚一回身,就见秦恪负手站在不远处,眼中似笑非笑间还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现在想想,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切,故意借着她去挑刺瀛山王,连焦芳也不得不开口遮掩,他可倒好,自己躲在一旁看戏,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萧曼只觉气往上冲,也不行礼,权作没瞧见一般,径自走向侧门。 还真是脾气大了,居然当面就敢撂脸使性子。 他倒也不着恼,反而觉得有趣,再想想方才那一幕的精彩,愈发有种乐在其中之感,朝帷幔内瞥了一眼,便不急不缓地踱到侧门处,作声轻咳。 前面已走到廊间的人自然听见了,停住步子慢慢转回身来,垂首问:“督主有何吩咐?” 秦恪发现自己顶爱瞧这副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恭敬听命的样子,兴致不由更浓,一步步踱近,只逼到面前,俯着她左右端详:“怎麽了,哪儿不合意?” 明明是他故意陷弄在先,还问别人哪不合意。 萧曼心里不愿搭理他,却还是忍气摇了摇头:“陛下方才没用药,我再去备一副。” “那不急,稍时再归置也不迟。”他慢慢俯近,在她耳边轻嗬,“心里光想着陛下,就忘了旁人等着药用?” 她听得一愣,鼻中却闻到那股浓淡相宜的薄荷味,随即明白这人又是在说他自己,而且还跟皇帝相提并论,听着都叫人心惊肉跳。 一时间不知该怎麽应声,秦恪似乎也没要她回答的意思,翻手摸出那只白瓷小罐:“这膏子怎麽调的?” 他揭开盖子,里面青玉色的药膏铺在罐底,堪堪已用去了大半。 这一罐不算少,药力见效得也快,不知他怎麽用的,才几日的工夫便要见底了。 萧曼诧愣间抬望了他一眼,真怀疑这人是不是会错了意,一边外敷一边内服,才成了这个样子。 “你怎麽用得这麽凶?这是药,又不是吃食。”她没答他的话,见那双眼中依然带着探询,顿了顿才道,“也没什麽,不过是几味药而已。” “光只是这样?”他俯得更近,像要看进她眼睛里去。 萧曼蹙着眉向後撤了撤:“还有……还有花露,加在里面,药味就不那麽浓了。” “好心思。”他赞了一声,唇间浅笑,忽又疑惑,“水月坊那里哪来的花?” 果然说不了几句就转到疑心上来了,她鼻中轻叹:“督主忘了,那院子东墙下就有几株曼陀罗,药理中叫做洋金花,可以止痛安神,克制瘾症。” 说到这里想了想,索性直言不讳:“督主日常用的那些熏香虽然可以暂时缓解头痛,却也会诱发成瘾,不是治本的法子。本身症状越来越重,只能依赖那些香,再也离不开,时日长了只怕会……” “死。” 秦恪接口说出那个字,脸上却带着笑,像是毫不在意其中蕴含的苦痛。 “这世上有多少人生下来就是苦,活着倒不如死了好,黄土一洒,什麽怨恨不平都盖住了,以後再不会有人知道。” 萧曼听出他似是有感而发,就像那日在马车上一样,让人不由也跟着心中纠蹙得难受。她忽然生出想探究他的冲动,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麽才会将自己的命也看得这般轻贱? 他眼中的沉色只停留了一瞬,便恢复如常,拈着那罐子轻转,挑唇道:“这东西不错,下次多弄些。” 她也舒了口气,正色回道:“督主有所不知,这药膏须得新鲜时才最具效验,尤其现在这天时,最不宜久藏,平日放在阴凉处,最多十天半月就不中用了,须得随调随用,常换常新才好。” 秦恪手上一顿,唇角弯挑起来,转而望向她:“这麽说来,本督以後便离不得你了?” 这话已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萧曼明知他在揶揄,双颊仍是火燎似的一烫,垂着头只作没听见。 他也没接茬,收起那罐子,说了声“来”,便越过她朝前走。 萧曼只得跟过去,随他来到之前那小间,刚一进门,就觉清凉扑面,激得整个人精神一振,浑身舒泰。 瞥过眼来,就瞧见那架黄梨木的冰鉴敞着屉门,白气嫋嫋地盘曲而上,将一室暑气都化尽了。那原本空空的书案上此刻摆满了碗盏,果品、梅汤、酸酪,各色各样,足有十几份。 萧曼从前在家时,夏日里也是用冰消暑,吃些冰镇的瓜果,可是从没见过这麽大的冰鉴,也没想过冷食会这麽丰富,不免看得食指大动,可又不明白他存的什麽意思,该不会是想叫自己在旁伺候他享用吧? “还愣着干什麽?”他朝书案上一指,“先前差事办得妥当,本督说过要赏你,怎麽,不喜欢?”
第28章 见微知萌 这等热死人不偿命的伏天,哪个不喜欢贪凉清静的歇着? 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好话也叫人不踏实,总觉其中暗藏玄机,这甜头拿得心中忐忑,不知道後面又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儿等着。 不过想想,眼下连性命都捏在他手里,既是有心防着也无用,与其念着那些无谓的事,还不如顺其自然。既然他都说是该得的奖赏,那还有什麽可顾虑的? 萧曼想到这里,心中泰然,便老实不客气地走到案前。 这丫头虽说性子倔了点,可是却从来不会认死理亏待自己,倒是挺合脾胃。 秦恪这时已坐到了椅子上,屈指轻弹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这儿每日早午晚有人来换三次冰鉴,外面待不住了就来歇歇,眼头放机灵些,别等叫的时候找不着你。” 原来还不是一时恩惠。 她没料到,更有些喜出望外,垂眼瞧着手上刚端起来的那碗冰酪,想了想,把几样切做小块的果品加在里面,又淋了梅汁,槐蜜小心调匀,又拣了两块去了籽的西瓜,一并装盘捧过去,放在他旁边的小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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