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察觉掌中的小手缩了下,赶忙应道:“殿下恕罪,世子方才有些不适,该是一路赶来中了暑热,奴婢们不敢大意,带着去用了些茶水,在後面稍歇了片刻,这才耽搁了。” “中暑?”澜建璋脸色一变,招手道,“过来我瞧瞧,先前还好好,怎麽一去就闹出病来了?叫你别乱跑,该不会又到外头玩去了吧?你们这些奴婢干什麽吃的,怎麽也不看顾好?” “儿臣没去玩……”庐陵王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委委屈屈地走了过去。 焦芳在旁接口道:“殿下息怒,这天热得厉害,又一连好几日没下雨,见天呆在房里也受不住,宫里当差的好些个都病倒了,世子爷年纪小,更加抵受不得,下头的奴婢有疏失,老奴回头定会好好责罚。嗯……陛下这会子怕是也该起身了,殿下和世子请随老奴来吧。” 澜建璋原也只是随口责骂两句,垂眼沉着脸色教训道:“以後不许乱跑了,再不听话,父王便赏你板子。”言罢,起身牵着儿子便朝屏风後走。 焦芳直起身,刻意落在後面,低声道:“你先去吧,有话迟些再说。”
第32章 盘根错节 之前叫人回禀的那几句话不过是为了暗中知会,同时也盼这位老祖宗能帮忙遮掩,可他却像不必亲见便已经洞悉了一切似的,着实叫人吃惊。 到底是随侍在皇帝身边数十年,最受宠信的人,不是靠拍马奉迎便能做得到的。 萧曼暗暗骇服,想着事情隐秘,这时也确实不便开口,於是低声应了。 再抬眼时,就看庐陵王也恰好回过头来,小嘴一张一合的,还没等刚动两下,就被拉进屏风後面去了。 萧曼瞧那口型,隐约像是在说“蝴蝶”,果然是孩子心性,这时候还没忘记玩。她不由好笑,可一想起他目下的状况,心中就像沉沉地压了块石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转身走出厅外,回到早前出来时那处小间,里面的冰鉴依旧汩汩散着凉气,诱人的冷食也还都摆在书案上。 望着那半盏吃剩的鲜果冰酪,她这时却已没了半点食欲,怔怔出神了一会儿,索性把东西都放回冰鉴里,坐到椅上,在砚里加水研了墨,铺开纸笺写起药方来。 打从儿时粗通医理开始,这便是她闲暇之际最爱做的事,尤其是心中烦郁的时候,若是没人来管,甚至能写上整整一个通宵也不觉疲倦。 其实她也不一定真是为了治什麽病,只是喜欢这麽用心思考,反复推敲,身心都沉浸其中,颇能自得其乐,到後来那些疑难之处往往都能别僻蹊径,迎刃而解。久而久之,医术也与日俱进,终於得了母亲的真传。 她沉下心来,时而动笔,时而思索,不知不觉间十几张纸都已写满了,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妥,於是将这些全都丢在边上,另换了一叠,又费了好一番工夫,最後才推敲出一张大略满意的来。 搁笔抬头时,窗外已是晚霞满天,浓重的赤金色压着天地间最後那片光亮,小小的房间也随之沉入其中,浸染出让人郁郁的颜色。 萧曼掌了灯,把方子拿在手里反复又看了几遍,同时一点不漏地默默记下,然後连同之前那些弃了的都引火点燃,一张张填进香炉里,再拿剔子拨弄散,直到都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才罢手。 这边刚把铜盖子盖好,外间脚步就响了起来。 推门进来的是曹成福,刚站住脚便像察觉了什麽,皱眉问:“烧的什麽?” “没什麽,就是几张写废的方子。”萧曼站起身,回得不紧不慢。 曹成福狭着眼将信将疑,却也没多问,冲门口打了个手势,便有内侍进来,将一串药包放在书案上。 “督主交代了,把这些药拿过来,你自然就明白。” 萧曼怎会不明白,也用不着细看,单凭味道就知道是调制那药膏用的,稍稍翻拣来瞧瞧,连曼陀罗花都备好了。 这秦恪什麽时候变成急性子了,要风便是风,要雨便是雨。 可既然交代了,便不能不做,反正除了给皇帝煎药外,大把的时间都是闲的,哄得他舒服了,对自己总没坏处。 这时曹成福从身上摸了个小罐子出来,往案上一放:“督主还吩咐了,往後调的都拿这个盛,省得你再瞎找。” 说着又嗬笑了一声:“我说也是,给督主的东西也敢随随便便的,像话麽?” 萧曼耷了一眼,那小罐体态圆润,十分可爱,竟然是豆青斗彩的,上面还绘着君子墨竹。 东西倒是好,可那人算作哪门子的君子? 她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做出恭敬的样子应承下来。 曹成福也没多呆,说完这话就往外走,她随在旁边送出去,刚到廊间,他忽然又停住步子,似笑非笑地斜过眼来:“世子爷那事儿你瞒得不错啊……” 萧曼愕然一怔,万万没想到才刚出的事,这麽快就传出去了。 转念想想,秦恪那样心思细密,手段精明的人,又一手提领着东厂,耳目探子无孔不入,怎麽可能瞒得过他? 或许那孩子的状况他早就有察觉,甚至连焦芳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们却装聋作哑,明着不管,暗地里也没想法子加以阻止,自己稍时就算说了也没半点用处。 曹成福见她讷讷不语,只道是被那话吓着了,嗬声道:“别怕,督主还夸你机灵来着。嘿嘿,可也别太机灵了,凡事还得好好掂量掂量。” 萧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督主有什麽吩咐?” “你瞧,多心了不是?”曹成福乜着眼轻笑,“不过,有这心思就好,成了,好好当你的差吧,咱家就不多留了。” 一路送走了他,萧曼心里更加七上八下,有些不知该怎麽好了。愣了愣神,瞧瞧时候也差不多了,就去茶盥间煮药。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却瞧不见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放眼全是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 没多久就有人送晚饭来,萧曼心里存着事,有些食不下咽,匆匆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坐在那里一边看火,一边想着回头那话该怎麽说。 看看过了戌正,药也煎得差不多了,就滤出一碗来,稍稍静凉了些,拿托盘端了送到精舍,到殿柱旁隔着帐幔叫了一声,不多时,焦芳就走了出来,接了药过去,淡淡地低声道:“你在这里等一等。” 萧曼点点头,退到一旁,目光却随孱动的帐幔轻晃,渐渐生出迷离不实的感觉。 才只不过半天的工夫,却发生了好多事,恍然像历经久远,身心俱疲,也不知这些长居宫中的人究竟是怎麽过来的。 她淡着眼出神,原以为要等很久,谁知也就是一盏茶的样子,焦芳便从里面转了出来,对她微一颔首,径直走向侧门。 萧曼跟在後面,随他来到歇息的小间。 那里面已经掌了灯,暗黄的光将焦芳的皱纹映得愈发深如沟壑,他脸上看得出倦色,但眸中依旧有神采,淡淡的没什麽情绪,却能让人心生沉静。接过萧曼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才道:“世子还救得了麽?”
第33章 春风化雨 萧曼没想到焦芳会问得这般直截了当,可又在意料之中。 看来之前想的不错,他的确是早就知道内情,只是假装糊涂,“还救得了麽”这几个字听在耳中总有些虚实难测的意味。 她不敢妄下判断,先前想好的说辞似乎全都用不上了,一时不知该怎麽答话。 “你只管照实说,不必顾忌。”焦芳没看她,垂睨着手里那盏茶,浊色的眸中不见光亮,却仍旧像能洞悉一切似的。 是啊,既然已经摊上了,现在才来顾忌又有什麽用? 仔细想想,这里头盘根错节,水深险恶,明明就事不关己,搁在别人身上定然避之犹恐不及,她却是阴差阳错的一头紮了下去。 焦芳和秦恪若是真存着什麽算计,她即便再谨慎也是枉费心机,到最後不但护不了人,还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左右不过就是如此,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她心下一横,索性拿实话回复:“世子身上的毒还能不能解,奴婢不敢断言,但照现下的状况……只怕是很难挨到岁末了。” 她心里打算直言不讳,可话出口时还是有意无意地缓着调子,略去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说的是“解”而不是“救”,听着就像在回一件很平常的事。 茶盏在焦芳手中交碰的一响,那双眼中也有一瞬迟滞的失神。但还是没抬头,淡声又问:“前面那话怎麽说?” 萧曼抿了抿唇,仍旧续用着刚才的语声:“回老祖宗,世间毒质种类繁多,但发作起来,脉象体征却往往极其相似。世子体内的毒与铅、汞不同,没有积沉在脏腑内,而是缠在血气里,十分特异。要想解毒,就须得确知是哪一种毒,就算如此,也未必……” “要是把人交给你呢?”焦芳的目光终於游游上移,定在她瞳间。 单刀直入,半点不绕圈子,一下子就把话赶在了裉节上。 萧曼知道避不了,又发觉他眼中含着热切,也品出了方才那话的深意,心渐渐放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正色道:“要是这样的话,虽然未必一定能解得了毒,但奴婢可以尽力延缓毒性发作,先保下世子的性命,以後时日长了,说不定便能找出法子来。” 焦芳没立刻开口,对着她的眼又望了片刻,才点点头:“记着,这事你只需存着医者之心,尽力而为就好,其余的不用管,我来安排。” 说完向後靠在椅背上,徐徐叹出那口气,仿佛一下子抵挡不住袭来的倦意,脸上也终於现出颓色,乏声道:“去吧。” 萧曼默念着“医者之心”四个字,莫名涌起一股暖意,心下也顿时敞亮起来,深打了一躬,应声却退到门前,这才发觉背上湿黏黏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虽然已近深夜,这殿中里外仍然闷热得厉害,她回看了一眼长袍外还披着褡护的焦芳,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句:“老祖宗,我去吩咐抬架冰鉴来吧。” “不必了,这腿可没福消受。”焦芳摆手苦笑,又捶着膝盖上咳了两声,“你去吧,明儿陛下怕会早起,药也瞧着时候煎。” 萧曼有些暗悔失言,其实平素瞧他行走站立的样子,就知道有寒腿的毛病,根本不能受冷,自己方才居然还问了句这麽笨的话。 她脸上微窘,心想在这宫里当差,除了粗活以外,经年累月不是站就是跪,受寒劳损之後也不得歇息保养,不染病那才奇怪呢。 这时候不能袖手旁观,她又走近一步:“奴婢替老祖宗瞧瞧腿吧。” 焦芳望她又苦笑了下:“不用,老毛病跟了半辈子,八成要带进土里去喽。唉,想想伺候陛下的日子怕是也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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