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一愣,随声望向抬舆後面的朝臣们,最前面那名老者被几个同僚搀扶着,垮身垂首,显是昏迷不醒,後面还有些人腿脚上也受了箭伤。 其实她之前早就瞧见了,只是没有秦恪伤得这般触目惊心,也就先分了个轻重。这时看他不像是在说笑,便点点头,提着药箱过去了。 人才刚走,曹成福便立时躬身上前,接过棉纱帮他包紮。 秦恪这次却没多言,微抬着手臂叉在腰间,由着他缠裹。 “安排得如何?” 曹成福手上不停,压沉着声音应道:“回督主,先前备好的人手都已调进宫,加上原先守在外围的神枢营红盔子,总共有四千多,奴婢都已照督主吩咐分派好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能抵挡得住,就怕……” “陛下和世子都在这里,你怕什麽?” 秦恪瞥着抬舆中兀自抱在一处不肯撒手的祖孙俩,低哼了一声:“再加上那份伪诏,还有诸位大人,人证物证都齐了,咱们没什麽顾忌,该着急的是那头,一时半会儿若还收拾不下,那不是白忙活了麽?” 略顿了下,跟着又问:“老祖宗人在西苑麽?” 曹成福不着形迹地一点头:“是,若不是老祖宗提前安排人守住慈宁宫、仁智殿,又打通了西华门留着接应,奴婢说不准还真就误了督主的吩咐。” 他“嗯”声略作沉吟,随即道:“西苑那边地方大,咱们这里留几百人就成,其余的全部回去,外围各门守卫也都移到西边,告诉他们指挥使,老祖宗那边要是出一丁点儿差池,他可该知道东厂的手段。” 曹成福眸光微狭,深解其意地应了声“是”,却又试探问:“那东头一片便空了,奴婢是不是即刻传令东厂……” “不用,那边的戏自有人来替咱们唱,你只要守好世子爷,前头的事儿,本督来支应。” “奴婢明白。” 秦恪撇颌示意他退下,理了理衣袍,走近两步到抬舆旁,躬身道:“禀主子,龙骧卫已入宫候旨,干爹正领人在西苑全力阻击叛军,事不宜迟,如何平叛,请主子尽速定夺。” 臻平帝抬望了一眼,并没开口,仍旧看着靠在胸口前仰望的小脸,眼眶已经泛红,脸上却满是慈蔼。 “孩子,你怕不怕?” “有皇爷爷在,孙儿不怕,孙儿要跟着皇爷爷一起去平叛,把那些坏人都捉了。” 庐陵王攥着小拳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全然不知现在起兵谋反的就是当今太子,自己的父王。无论对他,还是正拥着他的皇爷爷,这都是世间最惨痛的人伦逆变,骨肉相残。 秦恪躬身没动,眼底闪过一丝快意的笑。 臻平帝却已情难自已,勉强克制,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皇爷爷,皇爷爷?你怎麽哭了,是孙儿说错了麽?”庐陵王诧异地看着他,怯怯地抬起小手帮他擦着眼泪。 “没有错,你说得很对……煜儿长大了,也懂事了,朕这是看着欢喜……” 臻平帝双手故意紧了紧,把那幼小的身躯拥在怀里,不让他看自己苦痛难抑的样子,悄悄抹干了泪,再看他时,已换做了欢颜,温声道:“煜儿还小,去不得,你就留在这里,等宫里各处都平顺了,再来见朕。” 说完便向前一送,把他放下抬舆。 秦恪当即接手抱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爷莫急,先叫秦祯陪着玩一会儿,臣随陛下去抓那些坏人,稍时便没事了。”
第95章 威风凛凛 臻平帝目送庐陵王由内侍领着走远,鼻中幽幽一叹,转向秦恪时,面色已坚沉似铁。 “去奉天殿。” “主子稍候,等奴婢带人先去清个道,再请主子起驾。” 秦恪却步退开,反身走向五龙桥,眼角瞥向左右示意。 张怀和几名禁卫统领赶忙随在身後跟上去。 “前殿那边现在什麽情形?” 那侍卫官接口应道:“回厂督大人,叛军大部都守在前三殿,几道侧门都有人把着,弓弩手占了文昭阁和武成阁,居高临下,只要有人进了内场,立时便会知觉,况且御道上无遮无拦,就算大队人马冲进去,也是活靶子。这个……末将斗胆进言,若不然……从後苑那边悄悄进去,怕只怕墙高巷窄,人马施展不开,恐怕要费些工夫。” “後苑?嗬,要是奴婢的话,本来也没什麽,你们可是也想净身入宫当差了麽?” 一声嗤笑,吓得那侍卫官满面窘惧,唯唯连声。 秦恪淡下唇,抬眼望着高墙外那左右耸立的两幢楼阁:“放着好好的正路不走,费那个劲儿做什麽?陛下是堂堂天子,岂有不走奉天门的道理。” 这便是要硬闯的意思了,可听着似乎又没那麽简单,身旁几人互望了一眼,都没吱声,肃立在旁等他发号施令。 “龙骧卫严守奉天门,原地待命,锦衣卫护侍陛下,监视前三殿的动向,一切都等本督发令。” 号令言简意赅,等那侍卫官和龙骧卫指挥使领命退去後,便只有张怀仍立在那里静候。 秦恪没瞧他,仍望着那两处楼阁:“本督今日撞彩了,讨个吉利,上文昭阁走一趟,这次你没得选,就去武成阁吧。” “谨遵督主之命。”张怀躬身一应,朝他肩头层层缠裹的白纱望了望,低声道,“督主有伤在身,还是全交由属下去吧。” 秦恪狭着眼一撇唇:“不妨,这回用不着真动手,把人都按住就成了。五凤楼外头那慈庆宫仪卫司佥事的屍首还在,你也去拿件亮眼的东西,回头好说话。” 张怀眼中陡然亮起,也没再多言,朝他拱手一拜,转身疾步回奔,到五凤楼下,也不走旁边的梯道,原地上跃,踏着城墙壁虎游墙般顷刻间就翻了过去。 秦恪这时已走到了西首的廊庑边,纵身跃上,一阵风似的从朱墙上掠过,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到了二层高阁的檐脊上。 向前走近两步,一手负在身後,一手按在牖框上,掌心暗运内力轻吐,里面脆声喀响,栓销已被震断。他伸指挑开窗扇,涌身而入。 他毫不掩避,像往常那般信步前行,转角廊间的守军听到响动已然知觉,登时拥过来查看,却只觉阴风扑面,一道森白的虚影从身旁疾掠而过,眨眼已到了廊深处。 那为首的军校还没瞧清是什麽,就觉身子一沉,蓦然回望,几根纤长的手指已按在了自己肩头上。 “秦……厂督……” 他冲口叫出名字,目光与那寒铁凝霜般的眸子一触,当即面色惨白,浑身筛糠般抖颤起来,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近处的一众弓弩手本来还想拔兵刃,一听这名号,登时也像见了鬼似的,一个个怯怯地向後退。 “认得本督就好。”秦恪随眼扫过众人,眸光淡淡地垂下来,“你们是羽林卫的?” 那军校察觉肩头的五指紧了下,只须对方再用两分力,便能扼断筋脉,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赶忙应声:“回厂督大人,小的是羽林卫左掖营百户。” “百户?”他嗬声轻笑,忽然却放了手,缓步从那军校身边走过,“羽林卫虽不算天子亲军,可在京畿十二卫中也是倍受荣宠的,你等暗伏在这里,是打算恭迎陛下麽?” 那军校闻言,慌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厂督大人恕罪,我等是受兵符奉调入宫,这个……不过是听命行事,还请厂督大人明鉴。” “从军者当然是听命行事,可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份,闹清楚究竟听谁的命。” 秦恪忽然袍袖一翻,手上托出那卷细丝黄绢的卷轴:“虽说只是个百户,可这东西,该也认得吧?” “诏……诏书?” 那军校圆瞪着两只眼,内中的惊惶比方才更甚,却又闪过一丝狡黠。 秦恪噙笑点头,慢慢转过身去,托着那卷轴在众人面前兜了一圈:“太子殿下命人在五凤楼设伏,意图篡逆,陛下圣德在天,如今已解了围,各处勤王平叛的大军已到,你等……” 话还未完,背後那军校悄无声息地突然暴起,手中短刃直刺他背心要害处。 秦恪恍若未觉,眼见那刃尖离身子已近在咫尺,曳撒的下摆猝然一拂,反腿向後撩起,靴跟正磕在对方手腕上,短刃当即折转反刺回去,正中面门。 那军校噎声闷哼,仰面便倒,腿脚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秦恪厌弃地在地上蹭了蹭靴底,环顾四周:“跳梁篡逆者自己已经伏诛,先前那个慈庆宫仪卫司佥事也是如此,你等本来都是精忠为国的好儿郎,若从现在起听本督吩咐,便是奉旨平叛,将来人人有功,可要是继续从贼附逆,依着国法该怎麽处置,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本督多言。” 那些弓弩手先前见他脑後生眼似的了结了顶头的百户,早已都吓破了胆,这时再听这话,哪里还敢有什麽犹疑,当即跪伏在地听命。 秦恪刚收起伪诏,外间却哄声骤起。 “勤王大军已到,还不快就位。” 他拂挑了下眉,转身走过去,推开一扇窗。几乎就在同时,对面武成阁上也窗扇次第大开,张怀从中探出身来,手里兀自还拎着一颗首级。 秦恪只稍稍瞥了一眼,便转向旁边,高墙上已架起了云梯,数不清的兵将正蜂拥而至,纵身跳下,与奉天殿前的守军混战在一起。 墙外的宫巷中也是旌旗重重,衣甲连云,中军显要处,正是身披赤金龙鳞甲,骑、跨紫电神驹的晋王澜建瑧。
第96章 煮豆燃萁 宫禁内骑马是宗室亲王才有的特权,其他的人就算功劳再大,苦劳再多,也不会有这等荣宠,果然是好光彩,好威风。 台子早已搭好,如今做戏的人也到了,可这副样子着实叫人生厌。 秦恪撩挑的唇渐渐沉下去,心里莫名有些拥塞,先前的舒畅感也像打了折似的,不那麽快意了。 他索性连信也不传,就负手站在窗边冷眼观望。 高墙外翻进来的兵士越来越多,如虫合蚁聚,与奉天殿的守军像两股铁流激撞搅缠,内场间喊杀震天,兵刃相交的锵声响如雷鸣。 人接连不断地倒下,御道上洒下一片又一片鲜红,渐渐汇积成河,连阴云重重的天也像蒙了层殷色狰狞的血雾。 没过多久,守军终於不支,狼狈退回奉天殿中,大门隆隆合上,将一切都锁闭在里面。 奉天殿毕竟是天子御朝之处,皇气所在,勤王的兵士并没敢贸然往里冲,只是前後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侧门洞开,晋王澜建瑧在甲士簇拥下走进内场,这时却没再骑马,一路走到场心,止步扬手,围殿的士兵当即退向两旁,一个个挺如幡杆般整整齐齐地列队立在那里,空出中间的御道。 他一个人踏着屍积血染的路走过去,在丹墀前停下来,灼灼地盯着殿檐上蓝底金字的竖匾,双眸微凝,落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屏气微息,朗声喝问:“西山营众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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