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福仍在外面候着,冯正也随在旁边,两人一同迎了上来。 “太子妃殿下心气难平,执意不肯移驾,方才已寻了短见……啧,到底也是不易,你们进去拾掇好,回头我好向陛下回话。” 心气儿难平是没错,可刚才还指明要见,转眼却寻了短见,这其中的关节自然不便多言。 曹成福会意地点头应了一声,朝边上丢个眼色,便带着冯正进了寝殿。 秦恪像是觉得闷气,负手从廊下走出来,索性就站在院子里,那西头的墙角处原先有一片竹,像是许久没人打理,如今却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株,也泛起枯萎的黄来。 没多久,曹成福便从里面转了出来,快步走到近前:“回督主,都办妥了,奴婢回头再安排人过来换衣裳,停床小殓。” “别忘了,还有之前在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不用回内官监换牌子了,一并都料理了吧。”
第100章 冤家路窄 微风撩撩,纱幔内光影淩乱,杳沉中近处传来一声如锺似磬的磕响,在暖阁上空悠然回荡,良久不散。 萧曼恰在这时也起了针,走到御案旁,从那双皱纹交错的手上接过胆壶。 那里面已换好了新香,她拿钳钩挑着,放回紫铜香炉内,重新掩了盖子。 “还是没起色?”焦芳的眼中血丝满布,还略有些木然。 “回干爹,陛下这次动怒伤情,损了心脉,连着气郁血淤,人虽然醒了,劲力却难恢复,再加上腿脚筋脉阻闭,以後只怕……” 下面的话不必多说也能猜得出。 萧曼见他脸上泛起凄伤,却有些不忍了,又接口续道:“干爹莫急,陛下如今尚算盛年。嗯,只要医治得法,以後未必便没有起色。” 焦芳自然听得出她这是在刻意宽慰,摇头一叹:“跟了陛下这麽多年,听道也算听了半辈子,顺其自然的道理我还懂,你只须尽心便好,不必学着瞒骗,也不用顾着我说话。” 他略顿了下,眸中凛起一线光来:“这些日子宫中怕也消停不得,陛下的龙体要紧,别的也得兼顾起来,尤其是世子爷那边,更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看顾好了。其余的倒没什麽,还是我留在这里瞧着,你去吧。” 这“看顾”二字说得极其严正,内中的意思也不言自明。 萧曼心里也琢磨得出这场宫禁大变才只开了个头而已,後头还不知要出多少乱子。她只觉肩上凛然一沉,低声应了“是”,转身出了暖阁。 转入通廊,一路到偏厅看时,座椅空空,案几上的茶点和小玩意儿都在,却独独不见庐陵王的踪影。 小孩子没个坐性,随处乱跑也是常有的事。可有了焦芳先前那句话在,她这时不免悬起心来,开口叫了几声,没听有回应,又到里面寻了半天,还是找不见人,心下不由更急了。 她也顾不得煎药的事,绕回外面,叫住一名捧铜盆巾栉经过的内侍问:“可曾见世子麽?” 那内侍嗬腰一礼,盈着笑脸道:“回秦奉御,世子爷方才嫌这里憋气,吵着要到外头散闷子,偏巧看见晋王殿下跪在那里候着,就过去相见了,奴婢们也不敢去扰,这会子还正说话呢。” 乍听“晋王”这名号,她心头登时打了个突,也不等对方再回,便急急地奔了出去。 匆匆穿过通廊,到殿门口向外一瞧,果然见庐陵王站在玉阶下,小手正在晋王铠甲的护镜、肩吞和紫金鳞片上来回摩挲,一脸饶有兴味地问东问西。 晋王澜建瑧跪在那里,只是稍稍转身面向她,唇角扬着淡笑,丝毫不以为忤,还和颜作答,一大一小,倒是叔侄融洽。 萧曼看着那张脸,虽然倦色难掩,瞧着仍有些打怵,想起自己同他的瓜葛,实在不愿照面,加上秦恪素来与他不合,更怕有什麽事会着落在庐陵王身上。 正想着叫个人过去,假作传话把那孩子唤回来,庐陵王瞥眼间已瞧见了她,当即招手道:“秦祯,快过来,快过来!” 这一下便是避无可避了。 她咬了咬唇,心里不情愿,可也没别的法子,只好跨过殿门,快步走下石阶,到近前行礼拜见。 想着尽快带庐陵王抽身离开,随即又道:“二位殿下叙谈,奴婢原不该搅扰,只是世子进针药的时辰不宜更改,还请晋王殿下恕罪。” 话音未落,庐陵王便撒娇地扭起身来:“不嘛,再等一等,我还想多瞧瞧瑧皇叔的大铠呢。” 萧曼颦了下眉,心头微急,可又怕太着形迹,不敢强劝。 澜建瑧在那只小手上轻拍了两下,温言道:“用药的事儿误不得,世子还是先过去,我这一时半刻的也走不了,世子稍时再看就是了。” 庐陵王噘着小嘴想了想,虽然有些不情愿,最後还是点了头。 萧曼暗吁了口气,心想他竟没故意为难,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当下躬身谢了,牵着庐陵王的手刚转过身去,那孩子却忽然又道:“秦祯,瑧皇叔想见皇爷爷,都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了,咱们去说说看,求皇爷爷见他一面好不好?” 萧曼听得一怔,她当然知道晋王从昨日平叛後就跪在这里请罪,内中的心思虽然不便往深处想,可毕竟时候也够久的了,莫说这孩子宅心仁厚,就算是她也不禁为之所感,有点看不下去,若非有那一层牵连在的话,倒还真有意帮着通传一声试试。 可现下她却不敢应承,又不好当面伤了庐陵王的心,不禁踌躇难答,想了想只好抚着他道:“世子说得不错,可陛下这会子才歇下不久,吵不得,咱们先等一等,稍时再说可好?” 庐陵王听了有些失落,扭身看向澜建瑧,小脸上竟满是无奈的歉疚。 “我这里不过多等一会儿,世子不必挂心。哦,倒还有件事忘了,世子的生辰快到了,我那儿预备了一副好弓,等世子身子再好些,便叫人送过来吧。” 庐陵王立时眉开眼笑,拍着小手欢叫了一声,想起宫里此刻的气氛,又赶紧收了声,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情,拉着萧曼的衣袖连连摇晃:“太好了,太好了,瑧皇叔送我弓箭,回头我再求父王把外邦进贡的那匹小白马驹送给我,哈哈。” 他越说越起劲,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昨日弑君叛乱之首,当时便已引颈自尽,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萧曼怕被他瞧出异样来,勉强笑着胡乱应了两声,牵着他正要走,澜建瑧在背後忽然又道:“秦奉御且等一等。” 原以为没事了,没曾想这时又被叫住。 她有些无奈地转过身,这回没避开他的目光,只觉那眸色如鹰隼般锐利,跟初见的那次一模一样,叫人浑身寒栗。 不用多想,光只是瞧着,便有种不祥之感。 萧曼正在心里打鼓,可过了半晌,也没听他接口往下说,心下诧异,一抬眼,蓦然见他双目凝滞,面上痉挛抽搐,口唇微动了两下,便身子一歪,向旁栽倒。
第101章 山重水复 这下如同平地生波,事前没半分征兆,等回过神来时,澜建瑧已横躺在那里,双手紧捂着胸口,浑身抽颤不止。 “瑧皇叔,你怎麽了?”庐陵王欢颜未褪的小脸上一僵,作势便要过去。 “世子别动,待奴婢来看。” 萧曼赶忙手上一紧,把他向後拽了拽,再回眼时,澜建瑧已双目紧闭,半蜷着身子一动不动,手兀自还按在胸口处。 这样子像是心经梗塞的症状,极是凶险,严重起来便性命堪忧。 但这晋王才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又身在军中,体魄健壮,按说不该有这等衰竭之症,莫非是这一日一夜间心力损耗过巨,以至难以支撑?可那脸上隐隐泛起的潮红又极是异样,显然绝非那麽简单。 萧曼俯身细看,只见那潮红散成片状,浓淡不一,不像是气血上涌。伸手过去撑开他眼睑,就看那眸子凝而未散,依稀还是方才猝然惊骇的样子。 就在这时,澜建瑧突然浑身一抖,鼻息间发出被人扼颈勒喉时的呻、吟,瞳仁陡地一胀,眼白下立刻泛起如脸上那般的淡红来。 萧曼暗吃了一惊,心头凛起一丝不祥之感,但却不敢肯定。尤其是撤手之後,他气息又渐渐平顺下来,不由更叫人生疑。 她略想了下,探手过去搭上他颈侧,这次连一丝缓顿也没有,几乎就在指尖触到的刹那,澜建瑧猛地又是一颤,脸上的潮红立时浓赤了几分,颈脉狂乱地突跳了几下,随即又像石沉大海,游丝般探不真切了。 这下已再无怀疑,只是为何会这样,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萧曼不敢再挨着他,赶忙起身退开,旁边的庐陵王已是急不可耐,拉着她问:“瑧皇叔到底怎麽了,你快说,你快说啊!” 纵然只是个孩子,这事也绝不能明说。 她看着他情至关切的焦急模样,只好假意笑了笑,温言安慰:“世子别怕,晋王殿下只是累得狠了,没什麽大碍,歇一会儿便好。” 言罢,便叫几个凑过来的内侍抬着澜建瑧入殿,自己隔着几步远走在一旁,进了门,直到里面一处安静的隔间,也没见有什麽异状。 瞧来之前猜想的不错,岔子果然还是出在自己这里。 萧曼略想了想,心中已有了计较,又吩咐道:“快去禀告老祖宗一声,这里留两个人守着,千万别叫人碰殿下,我马上便回来。” 瞧着身边的庐陵王,现下实在不好让他再随着自己,於是连哄带骗地劝了几句,叫人领着一并去焦芳那里,这才吁了口气,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一路回到西首的寝阁,进了里间,刚扯开袍子的领襟,便俯见揣在怀里的香囊。 这里面装的药香是前两日才琢磨出的新方子,为的是驱虫避瘴,带在自己身上先试个效验,谁知阴差阳错却应在今日这件事上。 她捏着那香囊出神片刻,便收进箱笼里,掩了房门,把内外衣衫都脱去,拿水把身上细细擦洗了一遍,将药香味都除净了,又换了套装束,在医箱里斟酌着收拾了几样东西,提着出了寝阁。 原路返回先前那处隔间,守在门口的内侍迎上前道:“禀秦奉御,老祖宗已经交代了,叫秦奉御只管用心诊治,不要顾忌,回头再向陛下回话。” 她点点头,放下心来,朝里面望了一眼,见澜建瑧躺在那里,已除去了身上的赤金龙鳞甲,便叫那内侍自去当值,进房搁下医箱,转身走过去。 澜建瑧眉间微蹙,似乎昏迷中仍痛苦异常,但脸上斑状的潮红已大致褪去了,鼻息也尚算均匀。 萧曼没敢贸然动手,又走近几步到榻旁,继续看他情状,过了半晌不见有什麽异样,稍稍松了口气,这才伸手过去搭在他腕上。 明明人深沉未醒,脉象却又疾又密,几乎连成一线,没有间隔,这便是表沉里虚,心脉紧阻的症状,可内中究竟什麽情形,这时却难说得紧,更不能仓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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