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想了想,起身先回到案旁,从医箱中取了宣纸,裁下巴掌大小的一块,浸在清水里,而後往温桶里倒了滚水,把一小罐药酒放在里面烫。 回身到榻前,解开澜建瑧的衣衫,将上身袒露出来,再把那张浸透了水的宣纸平平贴在他胸口上。 稍稍等了片刻,那罐药酒已冒起了热气,她用手试了试,有六七分烫了,就拿起来,悬空倾倒,慢慢洒在浸湿的宣纸上。 淡黄的酒液均匀晕开,很快就将整张纸染遍,远看比方才更加清透,几乎与肉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萧曼堪堪将那罐酒倒得半滴不剩,才放在一边,退开两步,凝神盯着他胸口。 须臾间,澜建瑧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声,双眼仍紧紧闭着,胸腹间上下轻颤了几下,那片几近难以分辨的宣纸下渐渐渗出一丝红来。 那红本来极淡,可比着周围的皮色却显得异常刺目,而且愈来愈清晰鲜亮,差不多只是眨眼间,已变成了细如发丝般的红线,扭曲交缠,盘绕在他胸口,上端挑出的先头处似乎还在轻颤着。 萧曼也看得暗暗心惊,纠着眉头又向後退了一步,那脚还没踏稳,便觉背上一顶,被堵在了原地。 她猝然惊呼起来,回头就看秦恪似笑非笑地站在背後。 “叫什麽?”他像对她的大惊小怪极不满意,别开眼朝榻上望了下,皱眉咂了下唇,“怎麽回事?” 这人又不声不响地进来,简直要把人吓死,自己不以为意,却好像是别人做错了事。 萧曼也不禁有气,但又瞧出他穿的不是先前走时那件蟒袍,肤色愈发白皙,此时离得近,还能嗅到那股出浴不久的水汽味儿。 不过是去了趟慈庆宫,前後也就大半个时辰,怎麽还得空沐浴换了衣服? 她心下诧异,看他的眼神也不禁异样起来。 秦恪像是浑不在意,凛眸又道:“回话。” 萧曼不再看他,暗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应道:“晋王殿下体内有蛊虫。”
第102章 唇齿之戏 “蛊虫?不好摆弄麽?” 秦恪随声接口问着,语气却淡漠至极,根本没放在心上,垂撇着唇角看她,像是另瞧出了什麽颇堪玩味的事。没等她回话就凑了过去,抬手拿指尖勾开那青布贴里的领口,俯到近处轻嗅。 “啧,大白天的就洗身子,瞧个病而已,不至於吧?”他狭着眼寒起声来,“还是想着晋王殿下和旁人不同,自个儿洗干净了才好伺候?” 这不是戏谑揶揄,甚至已不单是反讽,虽然没挑明,但话里头暗藏的怒气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萧曼听得出他是借故又在纠扯晋王同她的关系非同寻常,连带着暗讽自己趁四下无人心里还存着那一层心思在。 想到其中的龌龊不堪,她只觉气往上冲,回眼冷横过去:“督主去慈庆宫办差,不也抽闲沐浴了麽?” 秦恪面上一滞,显然没料到她竟敢出言顶撞,还没遮没拦,说得这般直截了当。 好脸色见得多了,这胆儿也像春天里的草,见风长。他不怕这脾气什麽时候真就漫到自己头上,只瞧她胀红了脸,不堪冤折的羞忿样儿,倒比平常一本正经回话时中看。 他不怒反笑,直起身子继续觑她脸上的嗔怒。 “本督是身上沾了晦气,若不拾掇干净,回头如何面圣?” 萧曼原以为刚才定然惹怒了他,话一出口就开始後悔了,心里暗自打鼓,一时之间又不知该怎麽缓圆好,蓦然听他这般解说,不觉有些诧异。 尤其是“晦气”那两个字,不知怎麽的,听着便叫人生寒。 她隐隐猜到了大概,没敢真往确实处想,赶忙就着“台阶”下来,垂首道:“督主恕罪,奴婢也没有旁的用意,只因那蛊虫的缘故,才不得不这麽着。” “哦,怎麽说?”秦恪挑了下眉,挪步转到身侧。 折腾了半天终於回到正话上。 萧曼吁了口气,也转过身来,望向躺在榻上的澜建瑧:“这蛊虫极是特异,明明隐藏在体内很久了,蛊性却没发作,却偏巧被我身上带的药香引动了,差点便要了晋王殿下的性命,奴婢没法子才只好换衣沐浴。” “哎,话可不能这麽说,若不是你引动了那虫,晋王殿下还不知身上有这个症,万一到了北境战场上再发作,那才真是无力回天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也算缘分,你说是不是?” 刚说了两句正话,便又开始往歪路上扯。 萧曼抽了抽唇,故意不答这话,继续正色道:“这下蛊的手法也极是阴损,蛊虫寄生在胸腔里,如今已缠上心脉,不管用什麽法子招引都凶险得紧。再者,虫性千变万化,很难摸得清,最好……还是让下蛊的人亲自来解……” 她说到这里,见秦恪瞥眼看过来,後面的话便打住了。 “你治不得,连命也保不住麽?” “那也不是,这蛊虽然下得阴毒,却不见有多凶活,要不然也不会在体内蛰伏不醒,想法子让它继续昏着不在身上为害,应该能办得到,可要是时日长了,会是什麽情形却难说得紧。” 秦恪嗬笑了一声:“这不就成了麽,人家费尽心力送了这东西,咱们猜不出缘由,晋王殿下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情厚义。你只管把东西看顾好了,其他的不用理,回头自有人来收拾。” 萧曼总觉他是知根知底的,全然又是一副乐观其成的样子,自己却一头雾水,但好歹他没说出放手不管,任凭澜建瑧蛊发身亡的话来。 “行了,剩下的事儿你是行家,本督不插手。” 秦恪拂了拂袖子,转身走向门口:“回头不论对谁,都只管照实说,什麽也不用顾忌。” 话说完了,人也已到了外头,沿路绕到通廊间。 天色依旧阴郁,那里的灯像是刚熄未久,还能闻到微焦的油蜡味,仿佛终於耗尽了最後一丝生气,殿内一下子显得愈发阴靡颓败。 他不紧不慢地从暗处走出来,站在窗前那一片毫无暖意的天光下,望着脚下拖曳的长影斜斜地指向远处的暖阁,唇角噙起凉薄的笑。 背後脚步声响起,一名内侍很快就到了跟前。 “禀二祖宗,皇後娘娘到了。” 不迟不早,这来得刚刚是时候。 秦恪唇间的笑意更甚:“那还等什麽,迎吧。” 他一转身,步履轻捷地走过去,到殿门处,果然见那顶金凤抬舆由一众人随侍着从外间抬了进来。 他随手理了下衣袍,走出廊间,领着几名内侍拾级而下迎上去,等那抬舆落稳後,便近前抬臂做搭,扶引着里面一身宫装的女人下来。 “陛下身子如何了?”谢皇後由他搀着,缓步走上玉阶。 “回娘娘,陛下今早醒了一次,气力还是不足,也没传什麽话,这会子用了药又睡下了。”秦恪微倾着身子跟在一旁,拿余光暗觑她脸色。 谢皇後果然一颦眉,微露诧色:“那晋王呢?” 人从昨日就跪在这里,这会子不见人,又不是皇帝召见,自然便生起疑来。 秦恪暗地里忍不住笑,面上却一副为难的样子,刻意朝後面丢了个眼色,让随行的人退开,这才低声道:“娘娘先应着臣,听了千万莫急,晋王殿下方才不知怎麽的,突然便昏厥过去,人事不省,臣那时还没回来,底下的奴婢都吓了一跳,只好抬进去,这会子正叫秦祯救治呢。” 话才说到半截时,就觉谢皇後搭在臂上的手猛地一颤,眸中的难以置信下还透出疼惜的痛,神色间却没见怎麽大变。 “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娘娘请随臣来。”秦恪比手领着她继续向上走,口中还轻叹道,“殿下从北境日夜兼程赶来,马不停蹄地入宫平叛,跟着又在这里跪了一日一夜,不光没歇着,还水米未进,这八成都是累的。娘娘放宽心,凭着殿下的身子骨,将歇两日,定然就不碍了。” 谢皇後只淡淡应了一声,看着四平八稳,脚下的步子却明显乱了。
第103章 推心置腹 翘长的书案後,萧曼单手支颐,凝神垂望着面前的纸笺,那上面密密的字迹已删改多处,快没了落墨的地方,却丝毫不显淩乱。 蓦然间,她浓淡合宜的双眉舒然一展,眸中盈起微亮,正要下笔时,外间却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她从那动静中觉出几分熟悉来,起身过去开了门,果然见秦恪在外头。 “娘娘要瞧晋王殿下,不碍吧?” 他嘴上明明是问的,却根本没打算听她应,说完便闪在一旁,倾身朝後面鞠衣深裙的女人比手作请。 萧曼刚还在想他怎麽突然又回来了,不料这次竟是谢皇後,赶忙也退开两步,躬身行礼。 “你去吧,不用陪了。”谢皇後向旁丢了句话,直望着里面走进去。 秦恪接口应了声“是”,直起身来,在背後冲萧曼撩挑了下唇,就却步退出,从外面掩了房门。 萧曼不知他这笑是什麽用意,只觉谢皇後一进来,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连呼吸间都有些憋闷。 她这般支开秦恪显然也是有心为之,接下来该怎麽回话,只能靠自己思量着办了。 “人到底什麽情形?你照实说。”谢皇後问得直截了当,半沉着脸走到榻边。 萧曼也随在一旁跟了过去,瞥向躺在那里的澜建瑧。 此刻他胸口那片宣纸已经揭去,丝线似的蛊虫不见了踪影,微陷的肌肤上却仍隐隐透出斑斑的红来,再加上周围十几处穴道间都紮着银针,刺入的地方还渗着血渍,任谁瞧着怕都会吓一跳,不知是什麽病症。 她想着秦恪先前交代的话,便直言应道:“回皇後娘娘,晋王殿下是被蛊虫所侵,今日突然发作,牵连心脉,所以才引致晕厥。” 谢皇後悚然一愕,转望向她:“蛊?哪来的蛊?” 那眼中是难以名状的惊骇,随即又泛起一丝异色,但也只是一瞬,眸子轻转间,便压沉了下去。 萧曼只做没瞧见,继续恭敬应道:“奴婢愚钝,这个暂且瞧不出来,但蛊虫潜藏在体内少说也该有一年以上了,而且正巧下在胸间,正是最凶险的地方,极难入手驱除。奴婢现下只能先用针护住心脉,以保性命无忧,然後再另妥善的法子……” 谢皇後听完一言不发,慢慢挨着榻边坐下来,把晋王的手合在掌间轻轻摩挲,凄眼望着那银针攒密的胸口,渗出的血微带绦色,似乎比刚才更多了些。忽然有一处积攒成滴,顺着胸肋滑落下来。 “娘娘莫怕,这是皮下的淤血,放出些来,反而能清火去燥,不碍事的。” 萧曼一边解释着,一边去端了水过来,拧了把手巾,正要去擦,谢皇後却抬手一拦。 “他自来就不惯别人伺候,还是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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