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究竟也算是在宫里混出名堂的人,情急之下,脑筋也转得顺溜,眼珠子一转,便急中生智,当即凑过去咧嘴一笑。 “督主,咱们东厂牢里各处押的那些人,少说也有上千口子了,依奴婢看,反正到头来都是见阎王的命,不如全拉到这里来,赶着他们走在前头,咱们的人跟在後头,就算喂不够虫子,好歹也能铺条路出来,咱们的人兴许便能闯进几个去。只要手脚干净,回头收拾利索了,谅也不会留下把柄。” 他话音刚落,背後蓦地里疾风袭近,一个冷沉的声音森然哼道:“原来只要不落下把柄,便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你们东厂平日里都是这样办差的麽?” “晋王殿下……” 那身团龙锦袍从面前闪过,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曹成福登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自家督主身後缩了缩身子。 不声不响,不迟不早,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也不知是怎麽得的信儿。 秦恪暗地里冷哼了一声,转向他躬身行礼:“臣没接着旨意,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迎候,还请殿下恕罪。” 他面上恭恭敬敬,一开口便暗指对方又是未奉诏便私自行事,同样的不守规矩,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只不过仗着是皇子,无人敢管罢了。 澜建瑧果然面色一变,凛眼瞪着他,可被这话头一噎,也不好揪着先前那事儿了,鼻中轻哼,当下把手一挥:“眼下以大事为重,秦厂臣不必告罪,平身吧。” 秦恪见把他气焰压了下去,面色也缓和了些,直起身来,却没走近,仍旧站在原地故意道:“殿下突然来此,可是有什麽吩咐麽?” 自己这边已松了口,他那边却还咬着不放,居然敢这麽没遮没拦地问。 澜建瑧脸色愈来愈不好看,可又不能当面发作,牙关磨蹭了两下,冷然道:“兹事体大,秦厂臣可有空闲借一步说话麽?” “谨遵殿下吩咐。” 他接口便应了,却仍没有半点要随他去的意思,不着形迹地冲旁边丢了个眼色。 曹成福立时会意,快步走到坡前打了几下手势。兀自跪在下面的张怀埋头一紮,随即起身,带着其余几个档头召集地下的番役解了包围,自行引去远处。 直等到曹成福也躬身退下去,秦恪才重新转过身,微挑着唇做样恭敬道:“殿下有话只管吩咐,臣在此恭聆。” “既然已经没有人了,秦厂臣也用不着如此遮掩着说话了吧?”澜建瑧斜着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眼中尽是不豫。 明明是自己惹出来的祸,居然还叫别人直言不讳。 秦恪忍不住好笑,面上却一派平和,冲他微倾了下身子:“殿下这话可就叫臣惶恐了,要说起来,臣委实不知秦祯为何会被川南鲜氏余孽盯上,莫非殿下知道因由?若是如此,还请殿下赐示,兴许臣这趟差也好办些。” 澜建瑧不过是想直入正题,略去那些云遮雾绕的话,没想到他竟敢这般戳人的心窝子,几乎已是不分尊卑,那口气憋不住,恨不得当场上去将他撕成两截。 双拳在袖筒里狠攥了两下,终究还是忍下了那口气。 “秦恪,你用不着拿话来激本王,本王也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不过麽,凭东厂的本事,什麽事儿翻不出根底来,若是非要在本王面前充这个能耐,只怕以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吧。” 他一半替自己解围,一半还拿言语威胁。 秦恪自是坦然不惧,可这会子还不是时候,面子上总还得过得去。 他没起身,颔首一点:“殿下这麽说,臣便更该请罪了,臣兼着东厂的差事,为的是替陛下分忧,有名无实的,谁也不敢妄加揣测,况且东厂耳目再广,也不会面面俱到,就像这会子,臣便没个主意了,不知殿下可有什麽打算麽?” 他缓下口风,留了个台阶,却又把事儿推了回去,还是让对方坐蜡。 澜建瑧忽然仰天一笑,理也没理,径直下了土丘,直走出老远,才蓦然停步,回头冷冷道:“秦厂臣可有胆子跟着来麽?”
第122章 请君入瓮 到底是半点不肯吃亏的脾气,先前言语上失了锐气,这会子变着法要找回场子来。 依着他的性子也算平常,只是这话听着着实刺耳的紧。 瞧那副睥睨不屑的神色,倒像十成十地认定他不敢应承似的。 跟那下蛊的人纠扯不清,自己连性命都差点赔进去,如今却堂而皇之拿来做挡箭牌,还有恃无恐似的。 秦恪向来不受激刺,可也没有任人揶挑的好性子,暗锁了下眉,仍旧站在土丘上,挑唇低眸,反像是在俯瞰对方。 “殿下说笑了,臣又不是钢筋铁骨,身上也没个倚仗,哪有胆子往死路上闯?不过,虽说对头的手段殿下比臣清楚,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殿下的身子也不大稳便。老话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臣劝殿下还是三思而後行,万一有个闪失,臣可是万死莫赎。” 他话里没半点僭越不恭,却又轻描淡写地反揶回去。 澜建瑧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像又失了一成,怒气又顶上来,寒着眼嘁声冷哼:“本王没这麽多揪细,那丫头可是就在陵里,秦厂臣若是觉得她已然无用,那便只管在这里瞧着好了。” 终於没法子,开始抬出那丫头来了,暗地里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跟着一起去。 其实这话打一开始,引君入瓮的意思就昭然若揭,如今便更加清楚无比,秦恪又怎会听不出来? “臣是奉旨办差,岂敢有私念,自然也得有始有终。既是殿下有十成十的把握,臣再怎麽着,也不敢畏缩在後,叫殿下孤身犯险,定然要在旁随侍着,以附骥尾。” 他颔首轻点,答得坦然磊落,这才慢悠悠地挪步下了坡。 澜建瑧似也无意再与他做口舌之争,袍袖一拂,转身便走。 秦恪不紧不慢,当真像随行似的跟着,两人一前一後,径直向前,不片刻间,离陵地便只有里许,神道两旁的俑人石像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下荒草间横七竖八伏满了倒毙的东厂番役,仿佛血战过後的沙场场景,每个人脸上都是五官扭曲,皮色怪异,依稀带着死前的惊恐和痛苦。 再往前走,屍首越来越多,甚至堆叠在一起。 飞蛾般大小的虫子聚在上面,爬蹿咬噬,有些屍首已被啃去了大半,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单只是瞧着便叫人头皮发麻。 然而却还有更多的虫子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得在半空里成片成片乌云似的盘旋,寻觅着抢食人肉的机会。 “这要是一涌上来,还真是防不胜防,秦厂臣可千万跟紧本王了。” 澜建瑧回眼望着秦恪嗬声一笑,像有意要等他似的,脚下稍稍放慢了些,面上毫无惧色,闲庭信步一般朝铺天盖地的虫群走过去。 那脚才刚跨出两步,便听背後那貌似恭敬的声音道:“那可使不得,臣是奴婢,哪有让主子在前护着的道理?殿下稍待,先让臣试一试,且瞧能不能清条路出来。” 澜建瑧听得一愣,正如刚才所说,他身上没有倚仗,和自己全然不同,居然却敢大言不惭,要在前面开路。 可听那话又底气十足,不像是另存着什麽念头,诧异之余,倒也想看看他究竟能耍出什麽花样来,於是便停在那里斜望着他,算是默许了。 秦恪原就没想过靠他进陵,之前在土丘上观阵时,心下便在思虑,这时早已有了计较。 暗觑着不远处散落在地上的雁翎刀,走过去轻巧地用足尖挑起两把,握在手中,目不斜视地从澜建瑧身旁走过。 此时,虫群也已嗅到了生人的味道,不光那些盘旋在空中的,就连正在啃噬血肉的也弃了屍体,重重集在一处,黑云压顶一般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秦恪面色如常,竟连瞧也不瞧,双手一交,将刀柄反握,足尖忽然一点,跃在半空里,身子扭成疾速旋转的白影,流光般横掠而过,迎向飞扑而来的虫群。 他手中的雁翎刀擎在身前,双刃轮转如飞,恍若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虫群被劲气所逼,登时向旁退散,有些卷进去的当即被刀锋剖割得粉身碎骨,四处飞溅,根本近不得身。 澜建瑧见他这番匪夷所思的身手,本来含笑静观的眼中也不由露出骇服的惊色,怔望着他穿破黑云般的虫群,几个起落,便跃入朱墙之内。 几乎就在翻入墙中的一霎,虫群的追击之势也随之而止,仿佛这陵寝中有什麽东西是它们忌惮的,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 秦恪落下脚来,四下里张了一眼,似乎没什麽异样之处,稍稍吁了口气。 方才那一下其实也是兵行险招,所幸没出什麽岔子。 他眸光移转,望向正门处,那里大开着并没锁闭,却也没见有虫子敢飞进来,远远就看澜建瑧正朝这里走过来。 半空里“黑云”已然消散,虫群仿佛失去了目标,重又去抢食屍体,对他全然视而不见,在他所经之处,反而飞窜起来,躲之犹恐不及。 原来这般与众不同,怪不得能如此淡定。 秦恪索性也不先走,就站在那里等着他。 澜建瑧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跨过正门之後,仍旧轻缓着步子慢慢走到他这里来。 “秦厂臣这手功夫当真了得,本王甘拜下风,若是个热血男儿,在边关一刀一枪定也能拜将封侯,在宫里当差……嗬,实在是可惜了。” 明着是赞人,暗地里却揪着身份损人,这嘴上的功夫可也了得得很。 秦恪抱拳一躬身:“殿下谬赞,臣这点拳脚功夫不值一提,能在宫里当差已是福分。要说起来,殿下身上这蛊虫才当真厉害,外头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都得退避三舍,要是早知如此,一早请殿下来便成了,臣不用枉费这麽大周折,手下那些儿郎们死得也太过冤枉。” 澜建瑧听他直言点破,双眉一轩,正要说话,蓦然就听陵内深远处嗡响回荡,一个娇细的声音叫着:“瑧郎,是你来了麽?”
第123章 蝶意莺情 燕语莺声,娇柔婉转,如低吟,似呢喃。 羞喜中带着几分嗔怪,仿佛还牵着一丝积郁难消的怅怅…… 秦恪的瞳陡然一扩,拱在身前尚未放下的双手也紧攥了下。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萧曼那丫头的。 只不过为了不叫人识穿身份,平素在宫中她都照吩咐刻意逼着假嗓说话,唯有无人之时,在焦芳和自己面前才会换回原本的真声。 可现下这是怎麽回事? 正纳罕着,她忽然又叫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唤着“瑧郎”,当真是说不出的柔肠百结,如泣如诉,渐渐竟透出些媚荡撩人之意来。 他唇角抽挑了两下,眉间紧蹙起来,虽然已听出不对劲,眼底的戾色却愈加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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