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撑手吃力地从椅上站起来,抬手隔开秦恪没叫他扶,一个人略显蹒跚地走向门口。 刚刚跨出去,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又回头道:“祯儿那丫头实在是个命苦的,在宫里也没别人依靠,既然要留在身边,就别再糟践她了,也别苦着自个儿,两个人总是个伴,干爹这辈子毁了,你还有指望,不管为了谁,好好活着。” 他说到最後,语声早已哽咽,红着眼眶笑了笑,慢慢转过身去。 秦恪没有抬头,撩开衣袍,伏地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恭送干爹。” 堪堪几个字,牙齿却磨得生疼,身上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伏在那里竟然站不起身,潮涌而出的温热让眼前一片混沌朦胧。 他似乎生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即使流泪也是默然无声,别人瞧不见,更不会懂得那浸透在其中的往事究竟有多让人割舍不下。 不知不觉,那温热已滑落至唇间,口中一片咸涩。 头一次品这味道,竟有些难忍,但任它流着,堵在心口的闷痛似乎便能好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泪终於在脸上干了,眼眶还是酸涩的。 秦恪站起来,脚下有些拖曳地走出隔间,转向外面的通廊,蓦然抬眼,就看那一身素袍的纤柔身影还等在殿门前,也正朝这里张望。
第179章 风月无边 只要人在寝阁里,外间靠後院的窗多数都是开的。 尤其是日头落山,廊间掌灯之後。 风是轻的,夜是静的,临近的那丛夜兰开得纷繁馥郁。 若再有一轮明月相邀,那些白日里死气沉沉的宫阙也都成了风景。 萧曼原先并不怎麽喜欢夜风。 却不知从何时染上了这凭窗坐望的习惯。 或许是贪它清新自然,又或者纯粹是别无所图的想歇一歇,总之,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属於她自己的安闲时光。 今日发引入陵的大典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澜煜回宫後连膳食也没怎麽用就睡着了。 她跟前跟後地照看着,更是一直紧绷着脑弦,按说明明这时早疲累已极了,可沐浴之後居然却又睡意全无,索性便在这窗前闲坐。 今晚天气出奇的清朗,那轮月已近圆了,高悬在夜空上,大半座皇城都沐浴在恬淡如水的灰蓝中,仿佛收敛了棱角,显出几分婉约的柔媚来。 像这样的夜色也是不多见,至少入宫这麽久以来,还从没看到过。 萧曼还在惊叹,窗外忽然闪过一点星辰般的光,上下飘杳,只一瞬便转出了视线。 这早已入秋的天时居然还有萤虫麽? 她心中一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到窗边探头向外张望,却已寻不到那点光的踪影,仿佛刚才只是促然迷乱见的错觉,根本就不是真实。 这时候,外间忽然响起紧促的叩门声。 萧曼寻不见那萤虫,只觉仿佛错失了一件好东西,心下微觉不快,又听这声响一下紧似一下,像催逼似的,眉间凝起,走到屏後问:“什麽事?” 外间立时便有内侍应道:“回秦奉御,是曹少监到了,有事禀告二祖宗,奴婢们在厅里寻不见,只好来烦请秦奉御了。” 寻不见人? 方才还见在隔间里批红来着,以他的坐性,这会工夫怎会走远了呢? 况且就是走了,门口有人值守,各处也有当值的,总该瞧见才对,哪会莫名其妙就不见了人? 该不会有什麽要紧的隐秘事儿,不能着人眼,使功夫不声不响地去了吧。 萧曼觉得这事蹊跷,当下把披在肩头的衣裳结束好,推门出去,吩咐那内侍带人留下看顾,自己循着回廊一路走过去,果然见曹成福站在殿门那里,搓着手来回踱步,满面焦急之色。 她快步迎上去,曹成福一见她也没了避忌,张口便问:“督主去了哪里,可知道麽?” 萧曼摇了摇头:“回宫之後我便一直陪侍着陛下,没出来瞧过,督主也没吩咐下什麽话。” “当真,连你也不知道?”曹成福乜着眼看她,神色间倒有一半是不信。 这样子和那话一样,分明透着股怪异,好像别有所指似的。 萧曼耳根不觉刺了一下,面上却神态自若地正色摇了摇头:“曹少监有事禀报,我若知道怎会不说,确是没吩咐过。嗯,若这事不甚紧急,便明日再说,要是耽搁不得,只能现下吩咐人四处去寻了。” “这麽晚了怎麽好张扬?” 曹成福一撇唇,双眸在窄细的眼中轮了几圈,跺脚道:“这麽着吧,咱家先回东厂那边瞧瞧,你这边也打起精神来,叫下头这帮猴崽子去几个人在近处寻一寻,一见督主就赶紧回报。” 萧曼点头应了个“是”,目送他急急地出殿,消失在夜色中,人兀自讷讷地出神张望。 这时候来报会是什麽事,她不得而知,愈发觉得秦恪突然不见显得怪异,略怔了怔,便赶忙吩咐几名内侍悄悄到宫内各处去寻。 返身往回走,一颗心悬在那里七上八下,脑中不停地琢磨着他会有什麽去处,一路走一路想,脚下的路像是没了尽头。 她这时才醒觉过来,猛然发现不知什麽时候竟已离了通廊,绕进里面的窄廊来。 怎麽会到了这儿? 应该只是一时走神,可似乎又没那麽简单。 她望着那廊道的尽头,里面沉如夜色的黑暗中便是暖阁。 自从臻平帝宾天,殓装移驾之後,那里便没有了主人,依着规制,她没再进去过,这些日子除了寻常的打理外,也没有内侍敢在里面进出,实则已变成了空堂废阁。 没有人便没有活气,只这廊间稀疏点了几盏宫灯,到处昏漆漆的,月光从外间洒进来,再透过右手边那一遛菱花繁复的木窗,也变得浅淡无神,像一缕缕稀薄的烟气,弥散在这片杳沉中。 这瞧着着实怕人,可又有种说不出的冥冥之意。 萧曼不自禁地想起那夜秦恪在雨地里伤痛难抑的样子,今日又是发引入陵,阴阳永隔的日子,莫非他会…… 那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她心中那点惧意立时便消去了大半,竟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便抬步走了过去,丝毫不觉那没有半点光亮的地方有多麽漆黑怕人。 没多久,离侧门只有十来步远了,隐约已能瞧见里面拂动的帐幔,随风轻舞,撩想起那些并不算远的往事。 走过侧门,身後的宫灯远了,透进的月光反而亮起来。 四下里一切都是熟悉的,萧曼绕过座屏,凭着猜测就朝斜侧里看,那里的窗是大开的,条几前果然立着一个人影。 纵然是有备而来,乍见之下,萧曼的心口还是猝然一凉,只觉血都要涌到脑子里似的,大着胆子看过去,就见那身影提拔,月光映着侧颜,本来灰蓝的光蓦然显得皎白,长长的淡影拖曳在背後,只到她眼前。 真的在这里! 她惧意尽去,悬着的那颗心也放下大半,稳着步子,略带悸悸地走过去,却没真到近处,隔着丈许远便停了步,望那张已清晰在目的俊脸又多瞧了几眼,先轻咳了一声,才道:“禀督主,方才曹少监有要事来报,未见督主,已先回东厂去了,是不是即刻传令再……” “嘘。” 话还未完,就看他比手噤声,又朝身旁撇颌示意:“站得那麽远,心里怕什麽?过来。”
第180章 长夜漫漫 萧曼也不知自己在怕什麽,甚至不知道这样子究竟算不算是怕。 昨日那些漠眼隔心的话,犹在耳畔回荡,自然生着嫌碍。 现下於这昏影如魅的地方相见,便更叫人不敢贸贸然地靠近。 她有点不想过去。 既然人已找见了,话也报了,便没别的什麽好说。 她可不情愿留在这里受他那副谁都捉摸不准的臭脾气。 萧曼没依着他的话,只低首应道:“督主若要传见的话,奴婢这便下去,即刻叫人去东厂知会曹少监。”说着便要退身下去。 “让你过来瞧瞧,外头有好东西。”秦恪忽然接口又道。 他这次没硬生生的发号施令,好言好语倒叫人有点意外。 萧曼才不信真会有什麽好东西,多半还是暗打着别的主意,可偏偏又觉这话入心顺耳,虽然略显生硬了些,却比恫吓强逼更叫人难以抗拒。 她不自禁地有些动摇了,明明还是想离开,脚下却不听使唤,反而一步步地挪过去,走到他旁边。 “督主可还有什麽吩咐麽?” 她刻意压着嗓子,可还是有些微微发颤。 “督主?怎麽,瞧着干爹不在宫里了,便连师兄也不认了麽?” 果然还是耍弄人,先前那和声悦语的口气只不过是一瞬的错觉罢了,哪里能当真? 萧曼有些暗悔,怪只怪自己心软,肚肠也太过浅薄,所以总是轻易落进他的话套里。 她微叹了一声,淡声道:“正是先帝入陵,干爹也离宫去了,督主才不该再说这样的话……若是没别的事,奴婢便告退了。” 提起焦芳却也黯生凄然,纵然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那满面沧桑的脸已深植在记忆中,真诚与善意能透过每一次慈蔼的笑暖进你心里。 只可惜,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秦恪也被这一堵弄得有点怔神,瞥眼看她低垂着头,长而密的睫毛掩着眸,只能看到两弯黯淡的微亮,又跟那日一样,像受了气似的。 这样的话说不得了麽? 也确实,今时不同往日,或许真不能还当她是那个刚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懵懂丫头。 况且,这般的心性脾气不是一早就瞧出来了麽? “都两日一夜了,还在赌这口气,连师兄也不认了。” 他嗬笑了一声,眼望着窗外:“我那番话不过是替你着想而已,怎麽反倒还错了?你既然说不想出宫,总得有个缘由吧,我就纳闷,才这几个月的工夫,到底这宫里有什麽人叫你这般舍不下放不开的?” 萧曼只听得心头一蹙,耳根不自禁地热烫起来。 为什麽不想出宫,这原本就是心中蓦然涌起的念头而已,当时想不清楚,现下就更不明白了。 要说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想也能说出几个来,但哪一条似乎都不是心里所想的。 那冥冥所系的真正答案究竟是什麽? 她紧蹙的心不断揪紧,蓦然发觉那双皂靴的靴尖已转了过来,正直直地对着自己。 萧曼讶然仰起头,撞上他俯下的双眸,月光掩不住里面闪亮的光彩,平和而宁静,就像湖水间映起的粼辉。 这光彩原先该也见过,可又觉得别样新鲜,像是从没仔细瞧过,更没有静心品味过。 秦恪此时也在审视。 要说借着两副好脸色使点小性子,过个一日半日也早该淡了,这一直揪着念着,连称呼口气都改了,究竟是什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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