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站在一边看着,活似一个考较学生课业的老师。 方小杞硬生生被他弄紧张了,硬着头皮道:“明……明蒲师父,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道来,不得有遗漏!” 明蒲忽然往床沿爬,蹭着下床。沈星河没有扶他,只警惕地上前一步:“你要干什么?” 明蒲跪在了床下。他手脚还无力,跪下时扶了一把床头的小桌,把白药师还摊在桌上的针灸包都弄乱了。 他跪在地上胸口起伏:“官差大人,贫僧的恩师不是飞升, 他是被人逼着自焚的……” 观音殿的开光仪式,金丝楠木雕成的三面观音、一面钟馗的神像,神像突然披身的血衣,藏在圣像里自杀的梁木匠,被窦文逼着“涅磐”的了澄……明蒲说一阵,喘一阵,把那天的事从头至尾交待了一遍。 方小杞和沈星河听得心中剧震。沈星河长出一口气:“原以为飞升成佛事件,是窦文炮制的邀功祥瑞,却不料,是为了掩盖一起钟馗案,强迫大师自尽!就说钟馗不该销声匿迹,而来是被人藏住了啊。” 方小杞按捺着惊魂,追问明蒲:“那,今日大雄宝殿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明蒲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才说:“贫僧记不清了。” “记不清?”方小杞怀疑地打量着他。 明蒲手撑着地,似虚弱得抬不起头,垂眸说:“窦文安排了羽林军封锁寺院,令我们每日专心做法事,我们不敢不从,贫僧带着师弟们从早到晚诵经,惶惶不可终日。直到今日大年初一,贫僧想着,真正为恩师做一场隆重法事。法事还没结束,宫里的公公就来了,说圣上召见,要带贫僧去宫里面圣。” 方小杞问:“那位迟公公,还跟你说什么了?” 明蒲又用袖子擦了擦脸:“迟公公说,不准贫僧在御前胡说八道。贫僧自然得应着。师弟们的性命捏在他们手里,我怎敢胡来?只是今日的法事是为恩师而做,贫僧不愿中断,便请他到外面稍候。” “他有没有给你喝什么东西,或是点燃什么熏香?” 明蒲摇头:“不曾。” 明蒲总是低着头,方小杞干脆在他对面两步远处蹲身,以看清他的脸,看到明蒲说话时眼珠左右转动,不由蹙眉,问道:“他有没有跟你提钟馗一类的话题?” 明蒲喉结滚动一下,咽了下唾沫:“没有。” 方小杞逼视着他:“那你为什么有经不念,念那钟馗歌谣?” 明蒲神情有些慌张:“贫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迟公公出去之后,贫僧念的明明是《大般若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第190章 银针 明蒲跪在地上垂着头,眼珠转动,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惶惑:“贫僧当时觉得有点头晕,昏昏沉沉的,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过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念的经文不对了。” 他浑身发着抖:“《大般若经》,我倒背如流,可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念错了。我听到自己嘴里在念什么……钟馗驾到,邪魔休逃!师弟们敲着木鱼跟着我念,他们也都念错了!我知道事情不对,可是脑子管不了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再接下来,我忽然……忽然就看到了邪魔……” 方小杞见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不对:“明蒲,你不舒服吗?” 明蒲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表情狰狞:“我变成了师父!” 方小杞吓了一跳,急忙往后躲,差点坐倒在地。 明蒲似一头疯兽朝方小杞扑去,沈星河眼疾手快,抓住明蒲一条手臂,按得他伏低下去,喝道:“明蒲,你清醒点!” 明蒲挣扎着,嘶声道:“师父身陷大火,邪魔围着他……围着他!我要……我要烧死它们,烧死它们!” 沈星河急促道:“他疯症又犯了!快叫白药师过来!” 方小杞拔腿冲了出去,在门口呼喊。 季杨先前听到二人在审问明蒲,便陪着白不闻待在隔壁等候,闻声赶忙拉着白不闻跑过来。 白不闻匆忙进屋,见状说了一声:“不好!”赶忙先去桌上找银针,却发现自己的针包被打乱,原本搁在一边的三棱针找不见了。 他急道:“我的那根银针呢?” 方小杞团团转:“是不是掉地上了?” 季杨也趴在地上帮着找。 明蒲撑着地面的一只手掌突然一动。白不闻似乎瞥见了,一声惊呼:“不要!” 同时伸手朝明蒲拦去。明蒲的手从地上抬起,指间露出一尖寒芒,恰好划过白不闻的手心,飚出一线血花。白不闻吃痛,本能地缩回手。 然后明蒲的手往他自己的心口重重一拍!明蒲的身体猛地绷紧,然后抽搐着歪下去。 沈星河大惊,急忙将明蒲翻过来,只见明蒲僧衣的心口处缓缓地洇开一圈血渍。 沈星河心中一沉:“他把银针插进心口了!” 白不闻急忙上前查看。明蒲仰在地上看着他,眼瞳涣散,嘴角却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白不闻扯开僧衣的领口,看到明蒲心口处一个小小的血洞。再抬头看明蒲的脸,他已然停止呼吸,眼睛无神地睁着。 白不闻动作僵了一会儿,开口时嗓音艰涩,声音仿佛瞬间干枯:“银针刺破了心脏,我救不了他,他……他死了。” 白不闻缓缓伸手,去合明蒲眼皮,不防自己手上有伤口,血抹到了明蒲脸上。他仓皇无措,又想用袖子擦那血迹。 沈星河拦住了他:“别擦了,你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 白不闻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把手心伤口攥进袖中,慢慢站起来,虚脱似地直不起腰,后退几步,目光离不开明蒲的脸,怔怔地失魂似的。 瞬息间的惊变,明蒲就这么死在眼前,方小杞也惊得魂飞魄散。她结结巴巴说:“他……他什么时候把银针捡在手里的?” “怪我。”白不闻哑声说。他的脸色比明蒲的更灰败,仿佛死的人是自己似的,:“我刚才该把针包收走的。”他抬起眼,茫然地看向沈星河,“大人,是我害死了他,您把我抓起来吧。” 方小杞看着白不闻白衣袖口不断洇出的血渍,心中难受得很:“你忙着开方子,一时没来得及收针包,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的错,我把他带来,却没看好他。” 沈星河扫一眼桌上被打乱的针包,说:“你们别争着领罪了。小杞跑出去叫白药师的时候,我只控住明蒲一只手,他一直挣扎,必是那时候他从地上摸到了银针。我竟没留意到,是我的责任。” 忽然有差役跑来通传,说宫里来人,传沈星河面圣。 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星河沉吟一下,将方小杞叫到一边,说:“小杞,现场的一切都不要动,先着人通知易寺卿。我去一趟宫里。” 方小杞惴惴不安:“圣上叫你过去,必是问明蒲的事。大人,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不是尚在停职中吗?我才是办此案的官差!明蒲之死该由我负责,我去圣上面前领罪。” 沈星河无奈道:“圣上没有召见,你如何能进宫?我如实向圣上禀报就是了。这边的事,易寺卿应该能应付得了。若有人问你们话,只需照实说……”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只别提玉石劫案。” 方小杞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你……很快就会回来吧?” “很快。”沈星河的语气格外柔和,仿佛生怕惊吓到她似的。 撤回身前,他顺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揪,转身走出监室。 白不闻忽然惊醒似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问:“沈大人,我该如何?” 沈星河头也未回:“配合调查即可。左右不是你的责任,不会把你怎样。你不如先写着情况笔录,等易寺卿来了直接给他。” 白不闻停住脚步目送,目光却越过沈星河的肩膀,穿过长长的走廊,望向站在监牢大门外,迟小乙正在那里等候。 外面天色已暗下,监牢门边的灯笼轻晃,迟小乙站在惨白的灯光里,像个地府来的鬼差。 他抬头朝里望来,隔着迎面而来的沈星河,与白不闻的视线遥遥一对。 白不闻站在幽深走廊中,像站在通往地府的隧道,朝迟小乙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不闻回身,方小杞正走过来。白不闻说:“沈大人让我写一份笔录。” 方小杞点点头:“请过来这边。” 她领着白不闻走到之前他写药方的房间。已经写好的药方摊在桌上,明蒲却再也用不到了。白不闻拿起药方,怔怔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折起揣进怀中,另铺一张纸,坐下写笔录。 方小杞站在一边发愣,努力想将发生的事厘清,心中却糟乱一团,理不明白。沉默良久,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叫他小兄弟?” 白不闻笔尖一顿,抬起头:“什么?”
第191章 老狐狸 方小杞站在阴影里,看着灯下的白不闻:“明蒲是个和尚,该叫他师父,大师……他刚刚清醒那会儿,你为什么称呼他小兄弟?” 白不闻手里握着笔,答道:“我平时出诊,遇到神智不稳的患者,都会以显得亲近的称呼相称,以让患者放松情绪。明蒲看上去年纪不大,比我小几岁,我便这样称呼了,有什么不对么?” 这倒说得过去。 方小杞心中却盘旋着一丝不对劲,焦虑之下瞳中像含着火,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您平时都在药箱里备着笔墨吧?今日为何没带?” 因白不闻没带笔筒,为给明蒲开药方临时离开,未能及时收起银针,以致于明蒲拿到了它,当作自尽的利器,这也是间接导致明蒲死亡的原因。 白不闻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大年初一百业停歇,尤其是行医者。民间一向认为新年头一天求医不吉利,就算有病痛,若非极险的伤病,会尽量拖到明日。我趁今日空闲整理药箱,季杨来找我时,说有人腿上受伤,我匆匆收拾了一下就来了,把笔筒给落下了。” 方小杞语塞。 白不闻叹口气,神情黯然:“小杞,你怀疑我是故意留下银针,给明蒲提供自尽机会吗?” 方小杞觉得自己的确疑神疑鬼了。 半晌,她低头捂了一下脸,遮住泛红的眼眶,说:“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你看着自己病人死在面前,当然比谁都难受。这件事原是我们失职,我却在找别人的过错,实在是……可耻……” 白不闻眼中闪过疼惜:“小杞,这些案子太凶险了,离开大理寺吧,好吗?” 她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你为什么总提这个话?” 白不闻垂眸:“是我多嘴了。” 方小杞看一眼白不闻,见他面色苍白,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白不闻没有血色的唇微微一扯:“没有。我自己就是郎中,心中有数。就算是病了,也会给自己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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