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迟小乙,眼里似藏着刀。 迟小乙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澄明无波,无一丝动摇:“小乙唯对老祖宗忠心不二。” 窦文盯他良久,缓缓笑了:“咱家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识得好歹。跟着咱家,你才能有长命百岁,享泼天富贵!” 他又记起什么:“对了,大理寺那种地方,咱们的人本事再高,一时半刻也难以混进去。小乙你有两下子啊,才半日功夫,是如何解决掉明蒲的?” 迟小乙袖手垂首,谦卑地说:“孙儿想办法买通了大理寺一名差役,让他找机会下的手。他做得干净,没留下任何把柄。这点小事孙儿尚能做好,请老祖宗放心。” 窦文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么?你这孩子比你师父强!买通的那个差役可靠得住?” 迟小乙抬起头:“老祖宗放心,收钱做事,刀头舔血的人,最靠得住。” “好小子,咱家没有看走眼,没白栽培你!” 窦文没有多问细枝末节。他为人多疑,却也讲究御人之术。处理个把人这种事太多了,他若件件都过问,哪忙得过来? 窦文摆了摆手:“你不必随我来,去好好伺候圣上,找机会适当吹风。绝不能让沈二再翻身起来!” “小乙遵命!”迟小乙拱着手深行一礼。抬头时,看着窦文的身影走向远处,那紫袍在宫墙阴影里随风晃荡,像一只行走人间的鬼。 窦文回到自己府中时,天已快亮了。他由奴婢们扶着下车,抬头看到前方阶下,跪着一个佝偻畏缩的身影。是霍槐。 霍槐几日不露面,原本保养极好的脸上出现褶皱,看上去简直比窦文还老,整个人枯瘦,眼睛外凸着,时时刻刻充满着惊恐,像被什么东西吸去了精魂。 霍槐见窦文看过来,膝盖移动几下俯首下去,音调里带着泣声:“老祖宗……” 窦文的脚步没有停顿,却飘下一句:“过来吧。” 霍槐如遇大赦,赶忙爬起来跟上。 其他奴婢识趣地退散。 天色渐暗,长廊两端不见人影,道道廊柱把黯淡光线划成一串渐远的格子,似没有尽头。 走在前头的窦文幽幽冒出一句:“儿啊,这几日过得可好?” 霍槐跪在了他身后,哭出声来:“老祖宗,您罚儿子吧,您这么晾着我,我比死还难受!” 窦文惩戒手下,有很多手段,通常都是要人半条命。犯的错重了,那就要命,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解红衣那么受宠,死得那么痛快。必会让人受尽折磨,慢慢地把死亡乞求来。 这几天霍槐呆在家中,日日夜夜等着窦文赐他比百转锥更狠辣的刑罚,不论是什么他都认了,挨过去,留得一条命在,他还是窦文的好儿子。 但是窦文什么也没做,这让霍槐更加恐惧,时时刻刻如在油锅煎熬。 窦文转头俯视下去,看到霍槐的帽沿露出一圈花白的发。窦文啧了一声:“看你这话说的。咱家心疼你,没有罚你,你倒抱怨上了?” “儿子不敢!”霍槐猛地磕下头去。 窦文伸脚,霍槐的额头垫在了皮靴的脚背上。霍槐大惊失色,抱住窦文的靴子:“有没有砸伤老祖宗的脚?” “乖儿子,过年要讨压岁钱么?”窦文笑眯眯地,弯腰伸出一只手。 霍槐不敢相信似地,握住这只手,身上止不住地抖。 窦文亲切地拍着霍槐的手背:“槐儿啊,这一次,咱家不罚你。” 霍槐听了,没有惊喜,只有更深的恐惧。 窦文蹲下身,慈爱地抚着霍槐的脸,接着说:“钟馗,是你种下的因,需得你自己拔出这棵苗。你这条命留着,就是要做这件事的,做得好,既往不咎。若做得不好……” 窦文的声音突然阴森渗骨:“槐儿啊,你可知道,咱家从未如此生气过。以往惹咱家生气的人,多半会进凡心阁。凡心阁没了,咱家还有别的好手段。保证你想像不出那滋味,唯有亲身体验方能领悟。” 霍槐强忍着不让上下牙齿撞击出咯咯声:“儿子不想体验!” 窦文双目幽暗:“咱家好思念红衣啊。若有她在,必能为咱家分忧,不必劳动你了。你若嫌累,可以下去与红衣做伴。” 霍槐恐惧得带出哭腔:“儿子……儿子也能替老祖宗分忧!儿子一定把钟馗揪出来!” 窦文将人往上搀:“好了好了。起来吧。”他体贴地帮霍槐拍掉膝头的泥屑。 霍槐感激涕零,扶着窦文走进暖室内。 窦文站到一面落地铜镜前站定,霍槐心领神会,服侍着窦文取下官帽,脱下官衣,换上居家宽袍。然后熟练地打开旁边的紫檀柜子,露出一层层抽屉。 霍槐拉开抽屉,拿出一串莹润洁白和田玉珠串,小心地挂到窦文脖子上。接着又从抽屉中拿出更多件玉饰,挂腰上的,戴手上的,一件件佩戴到窦文身上。 窦文举起一块玉蟾蜍把件对着光欣赏,叹道:“你看这玉,细腻温润,洁白无瑕。世间污浊,人心难测,这世上唯有美玉是干净的,让咱家如何不爱?” 霍槐急着立功,一边忙活,一边道:“老祖宗,儿子听说圣宁寺又出事了,钟馗这是阴魂不散啊!老祖宗就不该心慈手软,若让寺中众僧早些消失,钟馗就不会再有机会!明蒲虽死,剩下的僧人留着皆是祸根,让儿子把他们处理掉吧!” 窦文张着两手让他伺候,说:“槐儿,做人不要戾气太重,圣宁寺的事情圣上已经都知道了,处理僧人意义何在?没有益处的杀戮,徒增麻烦。你不如留着精神,做点有用的!” 大冷的天,霍槐头上冒着冷汗,趁着去拿一件玉扳指时偷偷擦拭,说:“是,是,儿子全听老祖宗吩咐。” 窦文扬起下颌,面露冷笑:“钟馗?咱家就让他看看,真正的人间邪神,是他钟馗,还是咱家!” 霍槐急忙附和:“是他不自量力!” 窦文斜睨着他:“你不是害怕钟馗么?与钟馗宣战,你害怕么?” 霍槐牙一咬:“钟馗死,儿子才能活,儿子与他拼了!” 窦文慈爱地道:“我儿真懂事。”
第194章 抢案子 霍槐捧上玉簪,高举着手别在窦文发髻,忐忑道:“父亲,前三起钟馗案的死者,均与玉石案有关联。这一次,死在木像里的梁木匠,好似与玉石案并无牵连,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啊。钟馗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窦文斜睨着他:“他在耍什么花招,不得你去查么?” 霍槐打了个寒战:“是!儿子去查!” 窦文哼了一声:“今日圣上已撤去沈星河的少卿之职,杖责了他,收监调查。大理寺没了沈二,钟馗案没有人管了,正好顺势让刑部揽过来。” 霍槐在窦文腰上挂了第四块玉佩,拨动间丁当轻响,不解地问:“刑部沈尚书,就是沈二公子的爹,儿子和爹,会不会沆瀣一气?” 窦文“啧”了一声,抬起手欣赏着手指上的几个玉戒:“当然不一样。这一对父子可不是一伙的。咱们在刑部,也不止江漳一个钉子。等这案子转到刑部,就是捏在了咱们手里。” 窦文戴着玉戒的手指,像一截被珠宝环绕的枯根,指着霍槐的眉心:“你,要紧咬不放,一是把钟馗揪出来,二是拿住案子,掐断重翻玉石案的苗头,黑白春秋任由咱们书写。钟馗,一个吃鬼的邪神,只配死在黑暗里!” 霍槐腰似弯弓:“老祖宗威武!” 窦文摩挲着腰间白玉佩:“你道沈书允为什么急着与工部卢尚书联姻?他很清楚自己看似左右逢源,其实众叛亲离。沈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原本根基深厚。可惜,自沈书允生了私生子,与长公主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他祖上打下的根基就败坏了,他若不及早多方攀附势力稳住脚跟,怕是要成为圣上和长公主的弃子!长公主府四口子,别看现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迟早走向势不两立!” 霍槐混迹朝中,这些事自然是知道的。但必须表现得惊讶又钦佩:“老祖宗的手腕,儿子毕生也参不透!儿子这点心眼,在老祖宗面前就是个傻子!” “嘴跟抹了蜜似的!”窦文笑骂着,“沈书允胆小如鼠,不要操之过急。这次先让他做点简单的事,再让他骑虎难下,慢慢地,拨拉到咱们这边来。” 霍槐赶忙道:“儿子今晚就找沈书允密谈。” 窦文又想起什么:“还有沈星河身边那个女官差,颇为可疑,说不准与钟馗有牵连。你趁这次机会,一并把她弄进刑部大牢审一审!小丫头家胆子小,试不上一两样刑具,就能审个底朝天。咱家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霍槐连声应着,见窦文露出倦容,把他扶向床榻。窦文揽着一身宝玉卧下,心满意足。 次日,霍槐的信使给沈书允送去密帖,说在别院设宴,请沈书允小酌一顿正月酒。沈星河刚挨了板子下了狱,沈书允知道圣上动了真怒,不敢去求情,正心慌着。 看着霍槐的请帖,他十分犹豫。 前朝时,皇家与内宦,曾经休戚与共如同手足,到了本朝,内宦权势过大,已难以撼动。当朝第一权宦在德宗帝面前仍然自称奴婢,实际上与皇家的关系,早已变得微妙起来。 窦文手握羽林军,脚边有无数朝臣攀附,德宗帝已不敢轻易动他。沈书允做为驸马,自然是皇帝这边的人,不敢与内宦深交。 沈书允猜不透霍槐是什么意思,但他清楚霍槐的背后是窦文,他不想开罪。一顿饭而已,他打算探探口风,终于秘密赴宴。 宴上气氛轻松,霍槐说了几句关切安慰的场面话,就直言不讳地提出,要刑部把圣宁寺的案子揽过去。 沈书允思忖一下,觉得不是大事。这一次,争夺办案权的两方,是大理寺和窦文。 大理寺这边,原先的办案官员是他的儿子沈星河,已因此案沾惹事非,正挨了板子在牢里趴着呢,晦气的很,推给别人,求之不得! 因此沈书允思虑前后,觉得是件两全其美之事,便答应了。霍槐眉开眼笑:“那这事便这么定了,这案子,尚书大人交给邢灼办就好。破得了破不了,由他背锅就是,免得尚书大人担责任。” 沈书允脸色微变。 邢灼是他手下的刑部侍郎。凡心阁案中,沈星河射杀的四名纨绔中,名叫邢灯的,便是邢灼的儿子。自那事之后,邢灼与他这个上司就翻脸了。 沈书允知道自己的部下里被被窦文安插着人手,但堂堂一部之尚书,被外人牵着鼻子调兵遣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还是赔着笑脸,应承道:“都听霍公公安排!” 霍槐举杯与他碰了一下:“明日朝堂之上,沈尚书知道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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