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杞祖上有点异族人血统,不施丝毫粉黛,肤色也比一般人白一些,常年风吹日晒也没怎么晒黑。洗去昨日灰尘,偏清瘦的脸上五官更显立体,是一种稍稍带着锋利的漂亮。 方小杞看着沈星河,也有点发呆。 他今日没有穿官衣,换了一身石青藤纹云锦箭袖常服,小金冠束髻,人收拾利落了,疲倦之态跟着一扫而空。 他站在门口的晨光里,背后露出半弯月弓,绷着流畅有力的弧度,一刹那,方小杞以为自己看到了六年前的少年。 沈星河的弓名叫月钩,弓身不长,箭袋里只佩了五支箭,负在背后比一柄刀大不了多少,十分轻巧。他平时不习惯带佩刀,倒是弓箭很少离身。 空气莫名其妙静了一阵,小婢女搞不清怎么回事,低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沈星河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咱们动身吧。” 方小杞不敢问他要带她去哪里,赶忙跟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园林似的院子,穿过一小丛竹林时,沈星河忽然站住脚,抬头看看竹子,再回头看着她。 方小杞以为他要说什么,赶紧站定洗耳恭听。他却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一语不发,转身继续走。 方小杞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沈星河一边走,一边觉得有些困扰。他曾是弘文馆最博学的阁老元钦元太傅的得意门生,十岁出头时做的诗文在大安城名噪一时,可谓腹中有经纶,落笔风雨翻。 可是一时之间,想着今晨方小杞清清爽爽站在那里的模样,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明明是与婢女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不知怎的就那么不一样,他脑海里掠过千万繁花,却挑不出一朵与她做比拟。 直到看到竹子,忽然记起她像什么。她不似花儿,更像一枝凌凌的清竹,绿卿新梢,雨洗娟净,风吹细香。 两人乘着马车出了碧落园。车上,方小杞今日穿了新衣,不舍得弄脏裙子,没再蜷在地板上,而是鼓起勇气坐在了侧边的座位上,只是仍然靠着车厢角。 沈星河却走神了。 方小杞小心地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有些紧张,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脸颊都有些泛红。方小杞被他的反应吓得一愣,赶忙重复道:“民女是问,大人府上的管事昨晚找到周痕了吗?” 沈星河垂了垂眼,再抬起眼皮时,神色恢复如常:“找到了,周痕果然知道张小吉的住处,还知道张小吉着了风寒,喝的什么药他都知道!” 他看向她的目光变得锋利:“你们飞燕帮的人还真了不得。” 方小杞看着他嘴角的冷笑,觉得不像是夸奖,没敢吭声。 沈星河接着道:“可惜,张小吉没有飞燕帮的本事。他倒是记得那天的事,却记得模糊。他说,在茗雀茶楼与孔雀蓝君饮茶的是个男子,只是长什么样记不清了,穿什么衣服也记不清,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一件事……” 方小杞忙问:“是什么?” 他蹙紧了眉:“张小吉说,只记得那位客人身上有药味。今晨我已叫季杨过来了一趟,命他在鸣雀茶楼附近寻访,看有没有线索。” 方小杞:“这样啊。”她过了一会儿才敢小心翼翼发问,“大人,您家管事把我的笛子带回来了吗?” 沈星河望向车窗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方小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忍不住又问:“笛子……能还我吗?” 沈星河动作缓慢地从怀中拿出那根短笛,拿在手里。笛子是竹制的,拿在手里润泽微凉。他不由又想起关于竹子的比拟。 方小杞已经把两只手手掌朝上伸到他面前,殷切地看着他。沈星河却没有立刻把笛子给她。 她感觉到他有点不想还的意思,又觉得不可能。沈二公子的家可是长公主府,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怎会稀罕她的小笛子? 再说了,这可是金牌飞燕的专属笛子,是她辛辛苦苦跑了无数趟腿挣来的,她谁都不舍得给! 微妙的僵持在车厢里持续了片刻。沈星河官虽大,也一时想不出强占她东西的理由,不情不愿交还她手里。 沈星河眼睁睁看着方小杞把笛子飞快地塞进怀里,生怕塞慢了被他抢去,马上就要携她的小笛子逃往天涯海角,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 他眼底炸起一点火星,嘴角浮起冷笑。不想给他是吧?他沈星河想要的东西,或是人,迟早会弄到手! 马车还在前行,方小杞看看窗外,竟像是要出城,问道:“大人,我们要去哪里?” 沈星河冷冷道:“马自鸣的山庄。” 凶案现场!方小杞差点从座位上栽下去。她是想帮他,可是,还没做好准备面对血淋淋的凶杀现场啊! 看着她惊恐的模样,沈星河感觉报了夺笛之仇,暗自得意。
第15章 大人您不怕吗 城郊秋意尽染。马自鸣的这座山庄虽称不上十分阔气,但对他一个六品武官能置下这等家业,说明家底颇为殷实。 山庄命名做“白梅山庄”,意外的清幽素雅,与他的武夫身份有些不符。不过,自从出了命案,清幽素雅已变成阴森幽冷。 方小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进这种地方,但少卿大人命令她进,她不敢不进。 案子未结,山庄中安排了两名差役守着。这里发生过的事太过可怖,差役们日夜只敢在门房里呆着,沈星河和方小杞大白天叩门,都把他们吓了个半死。 沈星河苛责地盯着两个差役,不悦道:“你们抖什么抖?” 一胖一瘦两个差役惊魂未定:“大人,在这闹鬼的地方待着,卑职害怕啊!” 沈星河脸色一沉:“休要胡言!街头闲人嚼舌头便罢了,公门中人怎能宣扬这些神鬼邪说?” 胖差役苦起了脸:“大人有所不知,真的闹鬼!小的们都看见了!” 沈星河神色一厉:“你们看到什么?” 瘦差役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马自鸣头七那天,我们看到白幽幽的鬼火在屋子里飘,还隐隐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就在发生凶案的宴客厅里!不是鬼魂,还能是什么?” 沈星河脸色铁青:“既然有如此异象,为何不报?!” 瘦差役诧异道:“撞鬼也要报吗?” “什么撞鬼,分明是有人潜入!” 两名差役慌得跪下,胖差役还在嘀咕:“不能吧?卑职觉得就是鬼,要怎么能那么巧,偏偏是头七那天呢……” 沈星河忍无可忍:“自然是因为凶犯知道你们废物,故意挑的那天!你们两个,回去后每人领二十板子!”甩袖便往里走。 瘦差役匆匆追上来:“大人留步!” 他两手捧着一张黄纸符殷勤地奉上:“大人进这秽气地方,带张护身符吧!这是从太乙真人嫡传弟子那里请的符,三钱银子一张呢!我们兄弟二人一人请了一张,我这张借给大人用!” 沈星河简直要气炸了:“滚!” 瘦差役委屈地退下。方小杞却探出手去,麻利地抽走了瘦差役手中的黄符,小声说:“他不要我要。” 沈星河听到了,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径直绕过一道影壁,往院内的凶案现场走去。方小杞赶紧把符往怀里一揣,小跑着追上。 山庄很大很深,今日有些阴天,大概是发生过命案的缘故,空气都格外阴寒。 宴会厅是一间东西坐落的长厅。方小杞跟在沈星河身后,战战兢兢伸头看去。 厅堂里杯盘散落、一地狼藉,还保持着客人们逃跑时弄乱的样子。厅堂中间有个高高的雕花拱门,垂下的杏色帘幕将宴厅隔开内外两部分。 这样的设计,通常帘幕后是个小戏台,客人们饮酒的同时可以欣赏歌舞。 就是在这张帘幕上,显现着一个与真人等高的钟馗像,颜色暗红发黑,线条狂肆,却更加符合凶神钟馗的气势。 案发已有一月之久,厅中弥漫的血腥之气混了尘土的味道,沉滞而不祥。 沈星河站在宴厅中央,把手中扇子一展,与帘幕上的血像对比着,细看之下,却蹙紧了眉:“两幅血像都有几分画功,可是两个钟馗的形象差别不小,笔锋走势也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此案,方小杞听人八卦过不知多少遍,传得越神,她越觉得离谱。别的不提,就说人血喷在帘上,怎么能那么巧形成画像呢?必是在口口相传中以讹传讹!但今日一见,竟与传说中一模一样。 她不敢想帘幕后有什么,胆寒得声音微颤:“大人,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马校尉娶的那位新夫人,真的是……鬼吗?” 沈星河合起扇子:“马自鸣是羽林军振威校尉,四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凶悍。他家中有正房夫人,案发之前得了一位新夫人,名叫白梅,这座山庄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 他用扇子指了指厅外:“事发前,新夫人已经养在山庄一月有余。说是新夫人,其实马自鸣并未正式纳她为妾。据山庄中下人的证词,新夫人的确有些古怪。” 方小杞听得入神,睁大了眼睛:“如何古怪?” 沈星河看着她既好奇又害怕的样子,觉得有趣,脸上表情故意更压得阴森:“马自鸣亲口对下人说,新夫人白梅,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 马自鸣的这座山庄的屋子里,摆着些城中宅子放不下的摆件和字画,平时只有几个老仆打理,他不在此长住,只是常到郊区游玩,在此过一夜再回城。 大约半年前的一天,马自鸣独自留宿。 一名董姓老仆清晨扫院子,忽听上房中传出女子话音。透过半开的窗,老仆看到屋中有一名女子,正与马自鸣携手谈笑。远远看去,女子白裙胜雪,清丽绝尘。 老仆觉得奇怪,昨夜没见主人带人回来,哪来的女子? 马自鸣走出房门,有些激动地对老仆说,里面的女子是从画上走出来的。老仆满心警惕,只觉得主人糊涂了,平白无故出现在家中的人,不是骗子,就是盗贼! 但是,马自鸣指着窗说:“老董,你仔细看看她是谁,你难道不认得她吗?” 那女子正站在窗后,手执团扇半遮面,微笑着朝老董福了福身:“董叔,多谢您每日替我拂去落尘。” 老董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上房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幅《美人赏梅图》,他每天都会用鸡毛掸子小心地扫去画上灰尘。 窗后站着的美人,面容、衣着,还有耳上轻轻晃动的一对梅花形白玉耳坠,竟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老董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马自鸣便让他进屋去看那幅画。画仍挂在原处,只是画上已不见了美人,只余一株傲雪盛开的白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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