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方小杞在竹间站定,“你收到钟馗托梦了吗?” 陈璧腿一软又差点摔倒在地。方小杞发愁地看着她:“你今后恐怕要逃亡一段日子,这身娇体弱的可怎么办?” 陈璧扶着竹子,震惊得小脸发白:“你如何知道钟馗仙人的事?” 方小杞眼神凉凉:“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陈璧捂着胸口稳了稳神:“哥哥出事后,我们家即被查抄,家中所有人收押监中等候发配。一关就是小半年。” 她眼里盛满哀伤:“我阿娘就是那段日子病逝的,我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咽的气。” 方小杞心口似被刺了一刀,眼前短暂地模糊了一下。 她不可遏止地记起,安西简陋小屋的木板床上,自己偎依在阿娘身边,抱住这世上她唯一能拥抱的人,感觉到阿娘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 听到陈璧在继续述说,方小杞悄悄深呼吸了一下,把情绪强压下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倾听。 陈璧说:“那是在阿娘去世那天,我给阿娘守灵的时候发生的事。” 陈家遭祸,亲友避之唯恐不及,但陈节为人刚正,在官场上还是有一两个至交好友的。朋友官微言轻,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忙。但听说陈母死在监中,实在于心不忍,花银子打通关节,陈璧才得以暂时出监,在义庄旁边搭起简陋的灵棚,为阿娘守灵三日。 第三日的晚上,陈璧哭昏在阿娘的薄棺前。火盆里纸钱燃烧的烟雾缭绕,迷迷糊糊中,陈璧看到钟馗出现在面前。 钟馗一身腥红官袍,站在灵棚下的棺木旁边,告诉陈璧,陈节没有奸杀江家妾室,反而是江漳、常雨、邢灯、尤升四人将陈节殴打致死。 为掩盖罪行,江天寿给儿子出主意,让江漳先杀害江家妾室月栀,再嫁祸陈节,草草结案! 方小杞听到这里,震骇无比,忍不住打断了陈璧的叙述:“等会,你等会儿……你刚刚说什么?陈节不是被处斩的吗?你说陈节在江府时就死了?!” 陈璧的脸色在冷风里毫无血色,唯有眼中爬上血丝:“没错,我哥哥在江府的酒宴上,就被那四条恶棍活活打死了!” 方小杞悚然色变:“没想到陈节的案子还有隐情没挖出来!若是如此,那实在是……” “实在是骇人听闻。” 竹丛外,忽然有人接了后半句话。 陈璧被突如其来的话声吓得魂飞天外,下意识朝方小杞扑来,想抱住她求一点庇佑。 然而方小杞心病在身,无奈躲开,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扑了个空,抱住了一根竹子,眼泪婆娑的,我见犹怜。 方小杞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犹豫地叫道:“大……大人?” 踏雪声走近,沈星河的身影出现在竹间,一身玉色常服与冰雪几乎同色。 方小杞惊讶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星河凉凉看着她:“方小杞,你出息了,竟然一个人来见嫌犯。” 方小杞脸色涨红,嗫嚅道:“我也是巧合遇上,不是故意的……”她低下头,“对不起。” 沈星河见她一脸犯错似的样子,迷惑道:“说什么对不起?我是在夸你,你听不出来吗?” 方小杞说:“对不起,听不出来。”她的头埋的更低,只觉得沈星河在冷嘲热讽。 沈星河十分郁闷。他明明夸她“出息了”,出息了还不是好事吗? 他困惑地扫一眼不远处抱着竹子的陈璧。陈璧胆怯地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也听不出来。” 沈星河更郁闷了! 方小杞小心地问:“大人,您不是在禁足中吗?怎么出来了?” 他“哼”了一声:“抗旨而已,又不是第一次,熟能生巧。” 方小杞:“……”这事也能熟能生巧么?! 她又问:“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星河手里捻着一支金灿灿的小竹笛,眼睛危险地眯起:“你说呢?” 方小杞愣了一下,旋即记起什么,拍了一把脑门:“哎呀,忘记吹回应笛语了!” 当飞燕们按照她的指令,发现陈璧的行踪时,旋即笛笛相传,让这个信息借笛声在大安城四处传递,直到传到方小杞耳中,方小杞发出“收到”的笛语,这次信息传递才收尾。 可是,她还没来得发出这条信号,陈璧在竹丛中弄出的动静吸引了她,她随即把这事忘在脑后,以致于“发现陈璧”这条笛语在大安城反复传来传去,一直没停止。 禁足碧落园的沈星河听到了笛声。从简短的音调,他听得出那是飞燕帮的笛语,却听不懂笛语内容。起初他没当回事,只以为飞燕们在沟通送餐跑腿之类的事宜。 但当同样的旋律第三次传来,他觉出不对了,立刻起身,从侧门出了碧落园,就近逮住一只小飞燕。 恰好是周痕。 周痕当过小偷,本能地害怕刑官,看到他就吓得转腿肚子。 沈星河拎着瑟瑟发抖的家伙,问:“你们传的这条笛语是什么意思?” 周痕哆嗦着道:“意思是……凡心阁。” 沈星河眼神一凛:“凡心阁都倒了,你们为何还去送餐?” “不是为了送餐。这条笛语的收信人是小杞姐。今天早晨,小杞姐传信,让我们留意陈璧的踪迹。有人在凡心阁附近看到了陈璧,所以我们传笛语告知小杞姐。可是来回传了几遍了,小杞姐也没回复信号。” 沈星河心中忽地一沉。凡心阁已是一片废墟,沉壁去那里干什么?会不会是圈套?方小杞迟迟不回信,是不是出了意外? 他把周痕随手一丢:“这条笛语不必传了!” 他马不停蹄赶往凡心阁。院墙内的废墟一片死寂。他不敢贸闯,悄无声息地从墙头翻进去一探究竟,却在路过竹丛边时,听到两名女子的窃窃私语。 他把这个过程说了一遍,但口头述说,很难描述自己在情况不明时的那阵心焦,回想起来,仍令他郁郁不安。瞅向方小杞的眼神,含着深深怨念。
第147章 共犯 方小杞对沈星河感激地说:“原来大人已让周痕停传笛语了。还好还好,否则那帮小子会一直吹下去,不得累断气啊?” 沈星河不失机会,硬抓把柄,他迫近一步,眼里升起怨气:“周痕说你迟迟不回笛语,我还以为你落入陷阱,我……我心中……” 不知为何,当面对方小杞时,他满腹经纶时常灰飞烟灭,搜肠刮肚找不到词语来表达。 那边的抱竹美人看不下去,忍不住捐赠一词:“……忧急如焚。” 在陈璧的帮助下,方小杞听懂了,原来沈星河是在担心她!她很是惭愧,赶忙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又在道歉,令沈星河一腔怨气荡然落空,一片茫然。他低眼看着地上的雪,黯然道:“不……让你独自涉险查案,是我的错。” 方小杞不懂了:“怎么会是大人的错呢?你不是在禁足中吗?” “禁住我足的,不是圣上手谕,是我的孱弱心态,自怨自艾。”他心中忽然通明如灯,“免职也罢,戴罪也好,这案子,我总归要查到底的!” 他看向陈璧,目光凌厉:“陈璧,你刚刚说,陈节在江府时,已被江漳等四人殴打致死?” 陈璧被突然问到,慌得说不出话,求救似地看向方小杞。 方小杞安慰陈璧:“你别怕,这是大理寺的沈少卿。你若想为陈节雪冤,就如实相告。” 陈璧闻言,努力稳住心神,却不敢直视沈星河,规规矩矩站好,低着头回道:“钟馗大人给我托梦时,是这般告诉我的。” 沈星河审视着她:“他要你做什么?” “钟馗大人说,要收我为麾下神将,他会教我如何为哥哥报仇!” 沈星河微眯了眼。还是这个套路,与马自鸣、左东溪两案如出一辙。他问:“然后你便答应了吗?” 陈璧答道:“没有。” 方小杞与沈星河对视一眼,均十分意外。方小杞诧异地追问:“你居然拒绝了钟馗么?” 陈璧认真地答道:“我阿娘曾经叮嘱我说,不要轻信陌生人。我人虽在梦中,头脑迷迷糊糊的,但知道自己是在守灵,旁边就是阴气极重的义庄,我怀疑他是妖鬼作祟假扮钟馗。他说我哥哥在江府就被殴死,我不敢全信,也不敢随意答应他任何事。我便对他说:我不认识你,你快走罢。” 沈星河嘴角忍不住微抿,方小杞直接笑出声来:“姐姐你好样的!没想到钟馗也有吃瘪的时候!他有没有急眼?” 陈璧如实回答:“他原地团团转了几圈,然后对着我阿娘的棺木大发感慨,说我有机会给哥哥报仇,却不肯珍惜。” 她垂下眼:“我被他说得惭愧,便问他:我哥哥明明是被处以斩刑,他却说我哥哥在江府就已被殴死,可有证据?” 方小杞忍不住赞叹:“你在梦里都这般思路清晰,姐姐你了不起,钟馗是遇到了一道坎啊。他真的有证据吗?” 陈璧的眼神陡然凌厉:“是的。钟馗大人告诉我,他有个人证,让我随后可去验证!” 沈星河瞳孔一缩:“是谁?” “江府一个名叫锣儿的婢女。” 沈星河拧眉,他不认得此人。方小杞却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那天我借了她一件衣服,还没有还给她呢。” 陈璧接着说:“锣儿是负责服侍月栀的婢女。钟馗大人说,锣儿从头至尾目睹了一切,我随后可以去找她对质。但是,托梦一次不容易,他让我耐心些听他说完……” 方小杞又忍不住乐:“这一回,可把咱们钟馗大人累坏了。” 沈星河摆弄着手中竹笛:“就得这么干。他麾下多几位这么难缠的神将,队伍就没那么好带了,他也不至于嚣张至此!” 陈璧面露惭愧:“事后表明,钟馗大人没有骗我,我不该如此质疑他的。” 沈星河问:“他如何教你的?” “钟馗大人说,大安城的平康街,藏了一座吞人楼,我可以利用这座楼,将仇人们送入地府!” 那天,陈璧从梦中悚然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阿娘的棺木睡着了。正当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时,发现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张图纸。 而在刚才的梦中,钟馗说,会赐她一味名叫“神仙眼”仙药,还有一张凡心阁的图纸,助她一臂之力。 陈璧看着这两样东西,已然信了大半,但还是去找了锣儿。 “锣儿是月栀的贴身婢女。”陈璧说,“月栀对锣儿很好,锣儿对她也忠心耿耿。只那天江府酒宴,少夫人们被叫去陪酒,锣儿等婢女都候在宴厅外。然后,江漳四人把少夫人们赶出厅外,在里面殴打哥哥。过了一阵,里面没动静了,有仆从匆匆出来,请来了江天寿。江天寿进厅之后,先是发作了一通,听上去像在训斥江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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