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走了过来,“牙郎安,本官问你,六月初五酉时末,你在何处?做何事?” 对方眼皮一跳,想了想,镇定道:“小人在后院盘帐。” 李慎笑,“时隔多日,竟记得这么清楚?” 萧童膝盖一使劲,牙郎安的背更弯,费力道:“小店每月逢五盘帐。” 苏朗冷了脸,“盘帐?怎么有人见你傍晚驾车出城?” “谁说的?小人请求对质!” 苏朗颔首,“死鸭子嘴硬,我见多了。来人,带走!” 看着公差把人提走,萧童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他们去路,冷冷道:“六月初五,你把史夫人身边的婢女绿瑶送哪儿去了?” 牙郎安嘴角微扬,“绿瑶?哪个绿瑶?我不认识。” “你!”萧童欲伸手掐其脖子,被李慎握住腕子。 她冷静下来,“有你招的时候。” 牙郎安完全明白这帮人逮捕自己的真正缘由了,他笑道:“县主真想知道吗?只怕到时候县主会宁愿不知道。” 萧童的心跳陡然加快。 “县主不觉得小人眼熟?” 看着这张嚣张诡诈的脸,萧童终于想起来为何面熟了——她曾在家里见过。 这意味什么?难道他们萧家认识此人?难道…… “还不带走?”苏朗斥令。 牙郎安狂笑着被押出门,苏朗又转对萧童道:“今日多谢县主。虽不是因失踪案逮捕此人,但下官必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审问。” 她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无心客套。 李慎却眉头微蹙,“此人太过镇定,对答如流,实在令人起疑,苏少卿审问时要多加留意。” “下官明白。” “大王!”一仆人打扮的青年跑进店来。 “何事?”李慎走到一边。 小仆附耳说了几句,李慎远远望向萧童,眉心更紧。
第32章 拆散 晚上的钱家菜依旧热闹,宵禁前的两个时辰,食客络绎不绝。 李慎下了马车,沉默着进门,上到二楼,站在雅阁前理了理衣领和袖口,方推开门。 一魁梧身影站在案旁,拱手道:“见过大王。” “萧公免礼。”李慎三步并作两步,扶住萧恕。 “大王请。” “萧公请。” 二人客套着,相携入座。 房中没有第三人,萧恕亲自倒饮子,为李慎所阻,“我来吧。” “臣怎么能让大王做这种事?” 李慎也不坚持,“我与萧公都自便吧。” 萧恕放下壶,“三月初,小女蒙冤,大王两日便查清真相,还小女清白,老夫全家感激不尽,欲表谢意,大王不受,老夫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萧公客气了,不过是分内之事,谈何谢字?”李慎啜了口饮子。 “大王不居功,老夫不能不知恩。待老夫回幽州,亲自为大王寻一匹宝马,放在来年的礼单里,圣人不会多想的。”萧恕笑着低声道。 李慎耳朵一动,“萧公要回幽州了?” “是啊。” “这么仓促?” “进京三月,该走了。” “萧公约我见面,是为道别?”他这话本是揶揄,但因语气诚恳,倒教萧恕摸不着头脑。二人年纪差了近两轮,又不相熟,此刻为何坐在这里,彼此心知肚明。 萧恕给自己斟了盏酒,“听犬子说,大王视小女为亲妹,她给大王惹了不少麻烦,是老夫教女不严,惭愧!” 李慎微笑,“县主善解人意,怎么会麻烦?” 善解人意?萧恕脸一抽,“小女一贯顽劣,甚是信任大王,把大王当自家兄长。” “县主有六个兄长,还缺我一个吗?”李慎看着对方,神情安谧,语气平缓。 萧恕眼神陡利。 “我也不缺妹妹,”李慎顿了顿,“我视县主为将来之妻。” 此话听在萧恕耳里,无异于平地惊雷,他放下抚须的手,“大王说什么?臣老了,耳背,没听清楚。” 李慎收起笑,肃容道:“本应去府上求见萧公,只因此事需先禀明圣人,圣人尚未出关,便耽搁下了。” “所以大王就屡屡私见小女?”萧恕语如冰刀。 “是我考虑不周。” “无论大王所求为何,我都不会同意。”萧恕已然寒脸,连尊卑都不顾了。 李慎垂手,“萧公不妨直言。” 萧恕吃尽一盏酒,“好,老臣斗胆一问,大王自认有何长处?” 李慎被他问住了,好像从未自夸过,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大王除了皇家血脉,有何过人之处?”萧恕继续问。 片晌,对方斟酌道:“萧公若是问权势财富,我的前途众所周知,摆在眼前。除了略识些字,我并无过人之处。但论配县主,我自认比旁人强上万分。” “是吗?” 李慎愈发从容,“我懂县主,她在我眼中,无一处不好。和我在一起,她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畅快自如。” “大王这么说,倒像小女占了便宜。那大王想从小女身上得到什么?天下女子无数,大王为何单单想娶小女?” 李慎笑了笑,“请问萧公与夫人成婚是为何?” 萧恕被他将了一军,愣了一瞬,“大王若懂小女,就该知道,小女无法胜任王妃。” 李慎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嫌弃他。 “我只是闲散皇子,府中人口简单,日后也不会有孺人姬妾。我知道县主不擅中馈,王府有长史,贵府亦可陪嫁几名心腹,从旁协助县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萧恕握着酒盏,“臣子家中出事,皇帝尚可过问,况乎皇子?我问你,若我女儿闯了祸,你将如何?若她犯七出之罪,哪怕只是无子,你将如何?若皇帝命你和离或纳妾,你又将如何?” 李慎似乎早有准备,“萧公,我所言俱出自真心。县主性子跳脱,纵然做了些出格事,我也会帮她处置。至于孩子,最无关紧要,无儿无女亦无妨。我娶她,只为她这个人,不求传宗接代、主持中馈,更不会容下旁人。” 一通话听得萧恕满脸惊疑,他不敢相信出自一个男人之口,世上怎么可能有男人这样想! “说得好听!有朝一日,你再遇前妻之事,会怎么做?” “我愿和县主共进退。” 萧恕审视着他,讽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便如此情深义重?” “我已识县主十三载,还不够吗?” “什么?” 李慎冷静下来,转移话题:“萧公是不愿卷入储位纷争吧?你以为我想借萧家之力争储?” 空气突然凝固了。 萧恕被道破私心,盯了他一会儿,忽哂笑道:“大王既坦言,老臣也不瞒大王。满朝皆知,圣人属意雍王为储,我若嫁女于你,必引圣人不快、朝臣猜疑。” “我从无争储之意,对县主之心无关利益。萧公不信我,我若拿不出诚意,赌咒发誓也无济于事。” “大王不必对老臣赌咒发誓。老臣唯此一女,视若明珠,实不愿她蹚皇家浑水。”萧恕起身,“老臣要说的都说了,请允老臣先行告退。” 李慎无奈,“萧公爱女如命,想必不会不顾县主心意。” 萧恕被捏住命门,冷哼一声,未待准许,大步离席。 —— 萧恕踩着宵禁时点到家,在乌头门里碰到从辋川回来的田江和平乐县主。 “阿鸢呢?” “回父亲,阿鸢不在别业,上午带着尼陀出门了。”平乐答道。 “去哪儿了?” “应该是回城了。” 萧恕看向田江的眼神颇为不满,“你没接到她,回来做甚?” 他窝着一肚子火跨进朱门,却瞧见妻女正坐在大厅里,不知高氏说了什么,萧童跳起来道:“怎么突然要走?” “哪里突然?本来就该走了。” 萧童转身跑向父亲,搂住他的脖子跳起来,“阿耶!” 萧恕拍拍她的背,“下来吧。”他笑得有些奇怪。 “女儿这几日甚是思念阿耶。”萧童察言观色,松开手,抱着萧恕的胳膊往前走。 “在辋川有没有听你大嫂话?” 萧童和平乐县主相视一眼,“当然听话了,我最听话了。” “既然听话,就先随你母亲回去。” “可我还没玩够呢,不想回幽州。” 高氏轻摇罗扇,“你不想二哥三哥他们?他们来信说想你了。” 萧童犹疑间,高氏又道:“你三哥要相看人家了,你回去掌掌眼。” 萧童治学不行,在幽州女学混了六年,勉强通过进京参加女子科考的资格考。学士不惧威势,委婉告知萧恕,其女很难考中,才死了让萧童科考的心。 但是不会做学问不代表她不聪明。她曾振振有词道:“人之能千种百种,读书只其一也。世人唯崇读书,只把读书认作智慧,就连小说戏本里的人也须才貌双全,可笑!” 她把手按在冰鉴上,感受丝丝凉意,“阿娘找出这些由头劝我回幽州,是有事瞒我?” 萧恕绷着脸,“我们能有何事瞒你?京城是非多,不宜久留。” 萧童看向田江,用眼神问他:“他们都知道了?” 对方几不可见地点了头。他之前捉弄李慎只是担心妹妹受伤害,他妹妹可以伤害别人,但不能被人伤害。目前,他的结论是李慎伤害不了萧童,那么,随萧童高兴好了。 “我不会走的。”萧童斩钉截铁道。 高氏放下罗扇,“这儿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阿娘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夫妇俩尚未反应过来,萧童已转向屋门,“我回房了。” “你给我站住!”高氏喊道:“你跟我回幽州,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那纤俏丽影耸了耸肩,“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高氏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是闺阁在室女!传出去,名声尽毁。” “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高氏站起来,语气严厉:“你也读过书,知道何为声名。一个轻佻、冲动、不自爱之人,谁能信任他?三人成虎,会传出何种龌龊流言来?” “那我干脆嫁给他好了!”萧童赌气道,“这样就没有风言风语了!” 高氏难掩怒意,“你一个在室女,竟敢说出这种话!私会外男,放在别家,早就狠狠惩处,哪会像我们这样宽容!” 萧童不惧,直视对方说:“母亲想罚我,也找出个让我服气的理由,别动不动用什么名节规矩压人。” “你——你不在乎自己名声,那我们呢?” 萧童不语。 见妻子在暴怒的边缘,萧恕用眼神安抚她。高氏了解丈夫,知道他素爱女儿叛逆,常常表面训斥背后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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