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江更是知晓这一点,索性一言不发。 平乐站在一旁,恨不得当自己是透明的,但她想了想,还是上前道:“小妹,永王前妻如何出京,你应知道。越王妃独守空房二十载。我祖母和母亲你也见过。你若一意孤行,她们便是你的明日。李家媳难做,你觉得自己能受得了皇家束缚吗?” 萧童捻着裙带,小声咕哝:“我也没想嫁人。” 高氏轻舒了口气,“那跟阿娘走。” 此话如捅了蜂窝,萧童立时不耐烦道:“我不走!我就喜欢和永王待在一起!你们再拦着,我可非嫁他不可了!” 萧恕血气冲上脑门,“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永王从不对我指手画脚,也不一味讨好顺从我,他事事尊重我,以我为先,又聪明有趣,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糊涂!”高氏痛心疾首道:“那都是哄人的手段!你年幼无知,可知外面都是豺狼虎豹?” 她眼前黑了一片,头冒金星,一手支住太阳穴。 其夫见状,忙上前安抚,“夫人?” 高氏闭上眼,捂着心口,摇了摇头。 萧恕转向女儿,缓缓道:“阿鸢,实话告诉你,你母亲有身孕了,若不是出了你这档子事,她也不会赶着现在回去。” 这些郑重其事又略带谴责的字像巨石投入萧童本不平静的心湖。 萧恕看着女儿面颊上的那点红晕消失不见,转为青白,樱唇微张,是惊讶的幅度,大眼睛里写满了情绪。 一丝不忍划过他心底。 萧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轻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她似乎平静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张牙舞爪。 大厅静得出奇,她却听到无数头野兽在咆哮,有什么东西像滚滚泉水一样从她心底流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几声,“实在不必为我费心了。”她边说边往门边退,语气虽然平静,但听起来伤心极了。 田江心如刀割,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一记手刀后,他接住往下滑的萧童,说:“我先送她回房,今夜就走。”
第33章 逆子 自那日从猎场回去后,裴放一直郁郁寡欢。 这日傍晚,他从国子学回去的路上遇到田江,后者带着三五随从,幸亏及时勒马,扬起的前蹄只距裴放的脸半丈。 田江蕴着怒气道:“十三郎挡路做甚?” 裴放急忙揖罪,“是我冒失了,田群牧恕罪。” “十三郎言重了。”田江面色稍有缓和。 “群牧这么晚还没回府?” 因为他格外礼貌,不显京中贵族子弟的傲慢,田江难得耐心,“即将离京,事情多。” “离京?”裴放眼珠微转,“回幽州?” “没错。” “县主也要走?”裴放大惊。 “那是自然。十三郎让个道吧。” 裴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怎么进的屋,怎么摸到床边又直挺挺地倒下去,四肢大张,如一具任人宰割的尸首。 婢女脱了他的外衣,给他垫上枕头,在旁边问了一堆。他没有回应,没有表情,只瞪着屋顶。仆人吓坏了,跑出去找主人。 郑氏来时,裴放仍保持原状,甚至没动下手指。 他眼前站着个少女,高挑,纤秾合宜,举手投足自信奔放,这种野性的勃勃生机不可能出现在京都女子身上,只能来自遥远的旷野。 她脸上洋溢着永不消逝的热情,甜美圆润的五官显得可爱可亲,眼睛却是冷淡疏清的,和外界保持着距离。珠宝的光泽并未增添她的美丽和贵气,反而成为她自身光芒的黯淡衬托。 她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劈开他的天空、他的视野、他的世界,让他在电光中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虚伪和软弱无力。从此,梦里梦外只有电光雷鸣。她总是站在半空中,站在云彩上,俯视着他,从不朝他伸手,他拼命往前跑,往上跳,却始终够不着她的脚尖。 还记得上巳节第二日,他从混乱的梦中醒来,锦衾鼓了个尖顶,十三岁后见怪不怪的场景,他第一次感到羞耻,坐起来揭了锦衾,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摸着火辣辣的脸,他晃了晃脑袋,做出了一个仓促但重大的决定。 他一定要娶萧童。 郑氏喊了几遍“十三郎”,裴放置若罔闻。 少焉,裴俨带人进屋,妻子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丈夫眉心的川字纹挤压得更深。他走到床边,拍了拍裴放的脸,“醒醒,听见我说话了吗?” 裴放干脆阖了眼皮。 “你——”裴俨惊怒之余,反而安下心,起码孩子身体无恙。 看着他苍白面色,裴俨软了心肠,“发生何事?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人回来了魂丢了?”他眼剜向幼子的随从,“你说。” 小仆跪倒在地,“回主人,十三郎路上遇见了萧府的田群牧。” “遇到他怎么了?” “田群牧说他们要回幽州了,十三郎就……就成这样了。” 知子莫若母,郑氏一屁股坐到笙蹄上,压着情绪说:“我说呢!他最近还能琢磨什么!” 裴俨也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是那句话,你给我趁早死心!你想娶她,除非我死了!”说完起身就走。 郑氏追上他,“郎君你想想法子吧。” “政事堂公文堆成山,我没工夫陪他耗。你也走,别理会他。” 郑氏回头看了眼儿子,满是无奈。 裴放一整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郑氏求了几次,他都无动于衷。 晚间,一听仆人说裴俨回来,她就赶到正堂迎丈夫。 “郎君,十三郎不吃不喝,这样下去,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裴俨脸上肌肉微动,“母亲知道吗?” 其妻摇头,“怕她老人家担心,没敢说,让人瞒着呢。” 他黑着脸,“万不可别教母亲知道。他平时少吃一口,母亲都着急,万一把她急出病,我饶不了他,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郑氏瞪着丈夫,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令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放真忍了下去,绝食到第三天,郑氏已经开始抹泪。裴俨却未再踏足小院,坚决不管逆子,晚上为躲开哭哭啼啼的妻子,干脆宿在书房。 郑氏几番想请婆母濮阳大长公主出面,但丈夫下了死令,不可惊动母亲,她不敢违逆丈夫,只好压下心思。 可同居一府,瞒是瞒不住的。 临近中午,郑氏端着饭碗在儿子床边低泣。裴放嘴唇干裂,双眼紧闭,侧身面里。 外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义阳公主扶着濮阳大长公主进门来,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仆婢。 郑氏立马放下碗,起身行礼,“母亲怎么来了?哪个舌长的在母亲面前多嘴?” 濮阳大长公主怒道:“阖府谁不知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夫妇俩就要糊弄我?” “母亲息怒,儿妇不敢。”郑氏起身,小声对儿子道:“十三郎,祖母来了。” 婆媳三代人围着床榻,裴放却一动不动。 濮阳在床边坐下,拉过孙子的手,对贴身婢媪说:“去请阿郎。” “母亲!”裴俨已经进屋来。 “你倒是消息快,省别人跑一趟。”其母讽道。 “请母亲恕罪,这点小事惊扰了母亲,都怪儿教子无方,让母亲操心。”裴俨躬身请罪。 濮阳更气了,“十三郎是我孙儿,你早该报知我!” “母亲息怒。” 濮阳没空理会儿子,转脸哄孙子,“十三郎,祖母来了,你看在祖母面上,起来用饭吧。” 见裴放不语,其父怒道:“祖母和你说话,聋了不成?进学这么多年,学得忤逆不孝!” “你给我闭嘴!”濮阳斥子,“教子粗暴,有失身份!” 裴俨立刻软下态度,“母亲教训得是。” “十三郎既有心结,我们做长辈的,就得帮他化了心结。这样僵着,白让人看了笑话。”濮阳拍着孙子的胳膊,柔声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上次永王府端午宴,我看那萧童也并非全如传闻所言,别说和京都宦女比,就是和公主郡主比,气度也不差什么,我当时就想,十三郎好眼光。” 裴放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可你要明白,婚姻大事,最好是你情我愿、父母满意。难道萧童也愿意嫁给你?难道萧家愿意和我们裴家结亲?你别忘了,萧恕是先帝爱臣,与今上面和心不和,怎会亲近我们裴家?他拥兵自重,是朝廷心腹大患,日后出事,难免牵累我们,难道十三郎要用整个裴家做赌?” “卢家尚且不怕,我们怕什么?”裴放沙哑道,说了三天里的第一句话。 裴俨抢道:“卢家素来中立,又是先帝外家,若非卢辩与今上是少年好友,早就落得崔家下场!” 裴放闻言冷笑。 “你笑什么?” 他撑着床板,慢慢坐起,虚弱道:“我笑父亲短视。” 看着裴俨震惊之色,他继续道:“今上猜忌萧恕,仍信任重用,因为萧恕还有用,除了他,无人镇得住河东范阳乃至辽东。我若娶萧童,即便有朝一日,萧家生出反心,有萧童为质,我们亦可占据先机。若萧家忠于朝廷,有如此强助,将来贺皎的秉笔宰相之位,必是父亲囊中之物。不然,父亲以为,从不与五姓外通婚的卢家为何答应与萧家结亲?” 裴俨半眯着眼斜视儿子,心中又怒又惊,若不是看他虚弱,断不会饶他顶撞讥讽父亲之罪。他骂道:“就你聪明?就你会分析朝局?我告诉你,裴家百年基业,是靠一个‘忠’字挣来的,不是靠投机。” 裴放面露讽笑,“父亲明知萧家野心勃勃,却放任他在范阳拥兵自重。年初与契丹一战,贺相和卢相洞若观火,怀疑萧恕阴谋谋取平卢大权,向圣人进言,令其回朝。父亲和周相却不置可否,这是为何?父亲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可谈得上一个‘忠’字?” 当今天子分设节镇以来,为防边镇生变,一边利用将领之间的矛盾相互制衡,一边不定时命节度使进京,或回朝述职,或召回京任职。节度使位高权重,回京授职不是做十六卫大将军就是入政事堂为相。像萧恕这样的权臣,一旦入朝,必赐宰相之位。 裴放一语道破裴俨心思,他宁愿萧恕在范阳称霸、与宇文家斗,也不愿他回京与自己分权。 众人惊怔间,裴俨一步上前,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这巴掌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混帐!你疯了!”濮阳指着儿子,“难怪文殊当年看不上你!” 裴俨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半是愤怒半是哀求道:“母亲!” 郑氏搂住裴放,哽咽道:“快向你父亲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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