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脸上的戾气才渐渐淡下来,“哼,一天天的,就你亲戚多。” 虽然口气不好,崔冉却听得出来,她并没有生气,也不排斥他的这个请求。他垂着眼,越发温顺,摆出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心里只盼着她能应允下来。 他当真很挂念崔宜。 先前年关的时候,他就同赫连姝开口,说想去见他,那时她答应过,等她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就设法找个理由去赫连姣的府上,帮他们兄弟相见。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暗暗地期待着。 只是后来的变故,猝不及防,半点不由人。 他被皇太女一行人欺骗,连累得赫连姝也受了大可汗的申斥,原本就很有愧于她,紧接着又因为与陈茵相见一事,越发惹了她动怒。 这一桩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被搁置下来了。 她装作不记得,他知道自己错得多,也不敢再与她提,以免她越发生气。只是许多天过去,他心底里终究有些忍不住。 自从金殿上一别,已经数月,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崔宜的半点消息。 尽管他也知道,寻常男子出嫁后,都是如此的,正如从前崔宜自宫里出降之后,他与这位哥哥几年间也只见了寥寥数面,都是逢年过节,带着孩子入宫走动的时候。 而如今,他们这些人在北凉人的眼里,更是被当做一个物件看待。物件哪里需要有什么喜怒哀乐呢,一旦被赏赐到各府里,自然是该用心伺候好主子,不可能允许他们与从前的亲人再有什么往来。 没有消息,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不知怎么的,心头总隐约有些不安。 或许是因为,赫连姣的阴险冷酷,当初在金殿上给了他太深的印象,以至于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担心崔宜在她跟前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受了欺负。以至于他宁愿冒惹赫连姝生气的风险,也要和她旧事重提。 “妹妹要我管,哥哥还要我管。怎么,本王在你眼里,是倒插门了不成?” 这人微眯起眼睛,脸色不善。 崔冉被她拥在身前,经她方才一闹,鬓发有些松散,一缕墨发垂落下来,与她的发辫交织在一处,像是攀附乔木的蔓草一样,极温柔纤弱。 “我怎么会这样想。”他轻声道,“是知道你待我好,才敢求你。” 面前的人眉心一动,像是让针扎了似的,目光竟不自在地闪了一闪。 “你这阵子,也没出过王府啊。”她手指在他腰间勾了一勾,笑得戏谑,“学得倒是越来越会了。” 他只一味温顺而沉默。 就听她粗声道:“知道了,不过最近不行,等本王忙完了练兵的事再说。” 他闻言,心里稍稍一松,却也不免有几分失落。 踏实的是,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既然肯答应,就会做到。失落的是,也不知道她这一忙,要忙到什么时候,去见崔宜的事,究竟哪一日才能成行了。 “好。”他低低道,“你近来操劳得很,要多照料身体。” “操,劳?” 赫连姝抬起眼来,唇角扬得很高,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很是耐人寻味。 “还行吧,本王不觉得累。” 他让她看得脸上不自觉地热起来,总疑心她是想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地方去,但又不能顺着她,开口与她辩,不然必有一番捉弄要等着他。 他只作不明白她的意思,道:“怎么练了一整个冬天的兵,如今还没有完。” “因为今年就要攻打齐国了,正是紧张的时候。按照母亲的意思,大约要趁着夏天,行路方便,草肥马壮的时候动手。”她道,“眼下正是事多的时候。” 谈起正事,她片刻前嬉笑的神色就全然不见了,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容来。 要在往日里,崔冉是很识趣的,并不会多问政事,说实在话,也是对这等打打杀杀的事,从心底里不大愿意听。但他眼前倒是忽地想多了解一些,不为别的,只为了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得空,带他去见崔宜,以及…… 她会不会要丢下他,领兵出征。 “竟这样忙。”他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好像只是随口闲话,“你们姐妹不是有四个吗,怎么我如今听着,竟像是什么事都落在你的头上了。” 面前的人望着他,低笑了两声,“开始管起本王的事来了?” 他抿了抿唇,算作是默认。 她倒并不因为他多问政事,而显出不耐烦来,反倒轻挑起眉梢,现出一副让他盘问了,还颇为高兴的样子。 “我大姐病恹恹的,顶不了什么事,老四年纪还轻,大事也不能靠她。到头来只有我和二姐两个,能让母亲差遣。” 她撇嘴道:“还不是你给本王找的好事。为了替你们陈国的皇太女脱罪,母亲对我发了好一通脾气,原本只须我练兵的,如今算是责罚我,将出征要准备的一应事务,都派到了我手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从我手里过一遍,理顺了才呈给她,烦死人了。” 崔冉起先听着,心里还歉疚,越往后听,却忽地觉出些异样来。 “大可汗把这,算作是责罚?” “怎么?” 他放在心里思量了片刻,总觉得透着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此番与他一同受了骗,替皇太女求情,触怒了大可汗,照常人的念头,总该是认为她处事轻浮,难当大任,停了她手头一切要务,要她潜心思过才是。怎么反而将出征这样大的事交到她手上。 这还能称得上是责罚吗? 如果要说是将功折罪,仿佛也有些道理,可是这终究是兵权,怎可儿戏。 将出征前的一应事务都交由她操办,随后才递交给大可汗定夺。这哪里是一个受罚的皇女,反倒俨然是大可汗的副手,呼之欲出的……储君。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赫连姝见状,就笑了一声,“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他想了想,当真问:“在这之前,这些事情可还有旁人在管吗?” “有啊,我二姐。” “她……作何反应?” “这还能有什么反应,”眼前的人很不解其意,耸了耸肩,“这事一直是她忙着,如今有人能替手,让她歇歇,难道还不高兴吗。” “她这样同你说?” “是啊,她眼看着我忙得头上冒火,还有闲心开我的玩笑呢,说是母亲自幼宠我。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瞧出来的。”她道,“等到把事情丢回她手上的时候,我必定也要笑话她去,让她专说风凉话。” 崔冉垂眸沉默了半晌,心里挣扎得厉害。 “干什么?”这人奇道,“学木头呢?” 他轻摇了摇头,“你……罢了,我也不是一定说什么,但你往后对二皇女,稍微小心一些。” 赫连姝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头来,“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储位,没有半点心思,但你二姐未必这样相信。谨慎一些,终归是没有错的。” 眼前的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盯了他几眼,才哈哈大笑出声。 “你可不要挑拨本王和我二姐。你们陈国人最爱姐妹相争,自相残杀,那一套我们可不稀罕。” 她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道:“我和二姐虽然不是同父所生,但年岁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我被我爹训的时候,也都是二姐替我开脱,感情就和同胞姐妹一样。要说别人对本王有异心,或许可以,但二姐,不可能。” 崔冉听着她言之凿凿,也没有话可以辩。 总之,这也只是他心里隐约的猜想罢了,并没有实据,何况以他的身份,的确是再多说些什么也不合适,她也听不进去。 “嗯,我知道了。”他低着头道。 赫连姝瞧了他几眼,大约是见他脸色落寞,抬手在他颊边捏了一下。 “行了,本王没怪罪你。”她道,“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来,递到他的手里。 崔冉倒没想到还有此节,定睛去看,待看清那东西的时候,就不免更惊讶了。 那仿佛是一副手套。 只是与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 在陈国,冬日里出门为防寒冷,也戴手套,不过都是以绸缎制成,内里夹棉,更像是两个厚厚的袖筒子,指尖能够从前面露出来。 而眼前的这一副,用的仿佛是小羊皮,模样并不十分好看,但胜在暖和,十个指头都裁得分明,戴上去密不透风。 赫连姝瞧着他发怔,努了努嘴,“试试。” 他依言接过来戴上,微微活动了一下。 相当合适,就好像比着他的手量的一样。 这人也好像很得意的模样,伸手与他的手相扣,慢条斯理地端详,“本王记的尺寸,还挺准的。嗯,做得不错,改天赏她们吧。” 他面对这副场景,忽地就想起了这几日夜里,她是如何扣住他的手,将他按倒在床帐之间的,心里忍不住荡了一荡,面上倒还镇定。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前些日子不是把手给冻了吗,自己都不记得?”她翻了翻眼睛,好像嫌弃得很,“本王的男人,出去将手一伸,冻得跟萝卜似的,像什么样子。” 他抿了抿嘴,也只当是好话听了。 “行了,”她作势要起身,“本王还有点事要办,回去了。” 他没忘了,他还让她揽着坐在她腿上,连忙就站起来,一边要替她去拿斗篷,一边道:“那我送你。” 不料,斗篷拿回来了,这人却仍坐在椅子上不动。 “怎么了?”他奇道。 赫连姝嘴角上扬,盯着自己膝头上某处,“没事,本王就看看。” 他听得云里雾里,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蜜柑色的裙子,颇为明亮,膝上的位置,竟染了一片水渍,格外显眼。 他一怔,随即陡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瞬间红得如虾子。 眼前的人笑容里满盛着不怀好意,仰头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他只顾脸上滚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他……他先前被她揽在身前戏弄的时候,不慎留下来的。 他方才觉得身子有异,心里还想着,不要染在她衣裙上,让她发觉了,必要嘲笑。不料后来与她说了那一席话,竟给忘了。 赫连姝见他不言,笑得越发轻佻,竟还伸手去摸,口中道:“这是什么,让本王来仔细瞧瞧。” 话音未落,手竟一下被他挡开。 他一改这些天来对她的敬畏有加,拉着她的手臂,就要将她往门外推,“你不是还有公务吗,快些走吧,不要耽误了。” 以他的力气,原该是拉不动她的,这人却好像十分给面子一样,被他推搡出门的时候,还装作踉跄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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