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巧了。”封暄略一思索,把话打回来给她,面上露了个极浅的笑,像冬日漫着冷雾的湖面被轻轻拨动,瞧着怪勾人的。 这位北昭太子擅长给人某种具有独特性的对待,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我于他是独特的,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这类陷阱中,继而让人欣喜,甚至自然地对他作出同等的独特对待,真是个高明的猎手。 阿悍尔搜罗的关于太子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及他平易近人的一面,相反,这是个具有铁腕手段的冷面储君,掌实权,行实事。此刻却将自己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展露给她。 司绒想,这许是个情场老手。 夏夜虫鸣低语,夜间风大,将穹顶阴云一荡而空,几颗疏星点在天边。 两人走了十余步,司绒算着时辰,到她院落中约摸还要走一刻钟,她没打算开口。 封暄无声地转着扳指,察觉到她客气之下的拒绝意味,将虚浮的客套咽下了,直接切正题:“北昭有意与阿悍尔谈和,公主如何看待?” 司绒接得挺快,像是在腹中盘好了对话:“殿下问错人了,这是父汗与兄长需要考虑之事,我么,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主。” “公主太过自谦了,”封暄说,“阿悍尔明珠的声望不低于句桑王子。” “族人抬爱罢了,殿下也当真吗?”司绒八风不动地打太极。 “公主对北昭来意存疑,此是人之常情,”封暄偏偏不与她绕圈子,只谈正题,“只是阿悍尔开春少雨,草枯羊瘦,秋冬怕是不好过。” “殿下关心阿悍尔人吃不吃得饱,”司绒停下了脚步,在明暗光线里看他,“当真……博爱。” “孤以为,与其绕弯子打太极,不如公主听听北昭能拿出来的诚意,公主觉得呢?”封暄拉开两步。 “今夜不谈正事。”司绒笑笑,明确地拒了。 这话听起来拒绝的意味浓,实际上留了余地,只是今夜不谈,明日如何,便要看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与我对谈。 “今夜谈私事否?”封暄反应得很快。 司绒略一挑眉,不解其意。 “孤想请公主夜饮清茶。”封暄望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卡住了扳指豁口。 司绒摊手:“可惜了,我没有饮茶的习惯。” 眼前几步路的位置便是她的院子,上哪儿饮茶,上她的院子吗?这位太子真是……半点儿不遮掩啊。 封暄没有强求,他似乎算准了会被拒,只是在话语中表态,表示将自己置于下风,以温和的姿态请求友善的对待,但司绒知道,这又是一种狩猎手段。 她不上当。 侍卫拉开大门,退后数步。 封暄停在几步开外,目送她进门。 司绒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站在两阶之上,就着灯笼的暖光与他平视,须臾,轻轻笑了一声,问的却是:“你……方才是在撩拨我吗?” 封暄几乎没有迟疑:“是。” 作者有话说: 反转大概2-3章。 太子:听说我是个情场老手,媳妇儿封的,那我要怎么老手给媳妇儿看呢。 司绒:搞快点搞快点,想追我就拿点手段出来。
第82章 番外·反转(二) ◎“你把情话讲得像述职。”◎ 是。 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司绒笑意更深:“头两回, 也是?” 她指的是帕子、礼单和结束得过早的摔跤。 封暄点头:“从第一回 见面就是。” 司绒没再说话,只看着他。 晚风微熏,她细细辫子里绑进去的珊瑚珠打着肩臂, 对上这样直白的话语,两人都没有正常青年男女该有的反应。 “你把情话讲得像述职。”片刻后, 司绒慢慢地说了一句。 这话的意思很多, 单单凭着司绒没有唤人将他谴离这点, 就足够令人深思。封暄察觉到司绒的本事, 她没有娇羞也没有躲避,有种招架得宜百毒不侵的从容。 并且她反应快,封暄在用言语撩拨她, 她也在学着用似是而非的话语模糊他的判断。 短短的时间里,两人的眼睛都碰出了些许棋逢对手的火花。 封暄往前走了一步, 鞋尖抵着第一阶台阶:“孤此前未曾说过, 日后请公主多担待。” 声音和缓,听得出些许不自然。 司绒抱着臂, 没有反驳他“日后”二字,也没有理会他所谓初次讲情话的隐晦意思,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今日外野相遇,是偶然吗?” 封暄像是知道她能发现这一茬, 坦荡地承认:“是蓄意已久。” 不是偶遇,是蓄意。 司绒垂下眼帘, 温声说:“殿下打算将精力全部耗在我身上么?” 封暄模棱两可地问了句:“公主不喜?” 他可当真会在话里设伏,司绒不惯他,直接问道:“你指什么?” 猝不及防。 封暄反应了两三息, 说:“指我。” 他用的是“我”。 司绒脚步轻挪, 下了一级台阶, 从平视他到需要略微仰头,她没有停下来,在封暄骤然幽深的眼眸里往下再踏了一步。 鞋尖相对。 偏偏隔着一级台阶,司绒仍然站在高一阶的位置,她不再看他的眼睛,目光平平地放在封暄的脖颈处,清晰地看到那突出的喉结上下一滑,发出隐晦而暧昧的吞咽声。 因为距离的拉近,因为高低的递进,两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司绒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雪松味,他可以站在亲密而独特的角度看她扇动的眼睫,白皙的脸颊,额顶的碎发有一两丝被风带到他下巴。 痒。 即便没有眼神交汇,没有肢体触碰,她也能轻而易举地让气氛升温。 司绒虚凝着那截脖颈,轻声说:“我不想与你绕圈子,玩花样,你为何来阿悍尔自个儿心知肚明,若是明白地扯开了,你我还有一谈的可能,若是玩风月旖旎,惹了我生气将你遣回北昭……就不好看了。” 封暄不能摊开讲,北昭南面与东面皆有海寇之患,开春以来频频试探北昭水师深浅,此时是雨季,大规模海战爆发不了,他才算着时间跑一趟阿悍尔,只有稳住阿悍尔,与其谈和,才能避免让北昭陷入三面受敌的困境。 这话若是摊在明面上,难说阿悍尔会不会即刻翻脸调兵,从八里廊往南杀入北昭。 北昭赌不起。 “事要谈,人也要相交。公主是个聪明人,阿悍尔与北昭交好利大于弊,接连两个旱年,阿悍尔的储粮量不足了吧,”封暄避重就轻,将话题引到于己有利之处,“阿悍尔短夏长冬,秋冬雪一扬,全域上下吃饭便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益处是多,陷阱也不少,你要帮阿悍尔解决粮食问题,阿悍尔又该付出什么代价?”司绒反问。 封暄还要开口,司绒伸出一指,点在他胸口。 突如其来的接触,融化了封暄一贯的游刃有余,被她触碰的地方泛起一簇簇奇异的热度,心跳急促,呼吸发沉。 一切的反应都经由那一点接触面传递到司绒手指。 司绒微愣,这到底是戏做得太高明,连心跳也能快慢自如呢,还是这位太子殿下当真做局将自己做进来了。 风动灯火,阶前立着的两人之间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线。 封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他将此归结于夏夜、晚星、熏风,与绝少与人触碰的经验。 他忽地抬手覆住了司绒的手指头,像是对她动作的迎合,也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尝试。 随即说道:“北昭绝不想与阿悍尔交恶,此是实话。公主有顾虑,实属人之常情,北昭可以给阿悍尔供给一冬的粮食,阿悍尔只需接受好意,不需回馈什么,如此,对阿悍尔来说便无风险可言。” “行啊。” 这礼才有点儿意思,比那长长一摞礼单靠谱多了。司绒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要么坦诚相谈,要么拿出点真东西,否则她没这心思与他打交道。 两人掌心与指背相贴的地方逐渐升温,气氛不受控制朝诡异的方向乱跑。 可司绒率先蜷起了手指,藏入袖中,往后倒走上了两级台阶,目光缓缓从他胸口往上移,在那双冷湖般的眼睛扫过。 转身入院。 封暄旋即转身回程。 两人背道而行,从光源底下走向昏暗处,影子从重叠的墨黑褪向单薄的灰色。 不同的是,封暄在转角暗处稍停了两息,风仍是微熏的,几点疏星忽明忽暗,心跳仍然急促,碰过她的那只手掌渐渐发热。 * 那夜过后,司绒没再与封暄有来往。 他的诚意给得很快,也很周全,粮册第二日便呈入了王宫,句桑看过之后批复并给予通关文牒,七日后,粮车便会从北昭翼城出发,直入阿悍尔九彤旗。 这七日,司绒帮刚定亲的句桑接了一半担子,正是忙得连轴转的时候。 封暄虽然没有正面出现,然而他的存在感仍旧很强,正在以一种司绒无法推拒的方式层层渗透她周边。 粮草何时到,北昭使者又去了哪儿,与谁往来,这些消息司绒日日都要翻看,甚至需要命人向封暄传话,与他隔着一个传讯侍卫进行延时交流。 那夜的触碰和若有似无的旖旎,司绒不曾再想起。 但太子殿下似乎仍在寻机重温。 六月廿一这日,粮食抵达九彤旗,司绒骑在马上,看着寥寥二十辆粮车,午后的太阳晒得她眼前发黑,和翻涌的草浪一起,燃起了她胸口的一簇火。 半个时辰后。 司绒透过浮浮冉冉的茶香,望着对面跽坐的人,怒火仍然在胸口跳动着,烧得她难得有些烦躁。 “如果我没有记错,殿下曾说的是,包揽阿悍尔今冬的粮食。” 寥寥二十辆粮车,连十分之一的量都够不到。 “但孤未曾说过,粮食会一次性进入阿悍尔。” “玩儿呢。” 司绒顶着烈日杀到封暄跟前,日头晒得她脸颊微红,眉峰蹙起一个锋锐的角度,失去了耐心的冷漠语气昭示着——她在生气。 封暄净手沏茶,用指节抵着杯盏,移到到她跟前:“粮食一分不会少,你可以相信我。” 司绒没接茶,她用力地扯着坐下竹垫的边角,连眼神也不屑与他相接。 “体量过大,北边儿没有这样多的粮食,公主知道,北昭粮库集中在山南十二城,北调需要时间,孤会将粮食分批送入阿悍尔。”封暄的眼神自始至终锁在司绒面上,耐心解释。 竹垫的边角被她扯下一块儿,司绒闷闷地丢在一旁,鼻子闻到乳香,一丝冰霜酪的凉气从案几上飘到她脖颈。 她停下了与竹垫作对的手,抬头看了一眼。 封暄跟前放着一只琉璃碗,上头盛着凉飕飕的霜酪,顶上还浇了绛红色甜果浆,琉璃碗被移到她身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4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