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端着托盘无声地出入,纱帘开开合合,动静极其细小,她看着侍女的步子,知道都是练家子。 “我要喝茶。”她破罐破摔地使唤起太子殿下。 “你喝什么冷茶。”封暄一连灌了几杯冷茶。 “封暄!”她恼了,随手把榻上的软枕往那掷。 封暄下意识抬脚踹开,看她的眼神里有点儿不可置信的意思,注视了这么一两息,看她真怒了,不紧不慢朝外吩咐:“给公主上一壶热茶,再端一碗姜汤来,浓的。” 两人都有片刻沉默,今夜的亲吻和触碰似乎模糊了一些界限。 侍女应声而入,热茶和姜汤就搁在她手旁的小几上。 司绒端茶:“我交了人,殿下能放我走?别就此让我交代在这儿了吧。” “你还不明白,孤在给你机会,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孩子能藏多久,他们去的方向是东城,你与孤扯皮的时间里,皇城司已经搜了半个东城,他们能藏身的地方在迅速缩小,天不亮就能将人搜出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把稚山逼急了为好。”司绒轻轻把浮沫吹开。 “孤也劝你,趁早把人交出来为好。” “殿下,”司绒搁下茶,往他跟前走,“小皇子才五岁,年幼体弱,连小芒弓都抱不动,杀了个他,你怎么就知道皇上不会再换一个人扶持?” “你的嗅觉倒是敏锐。”封暄微讽。 这是司绒在马车上琢磨出来的。 “在这座皇城里,有能耐派出那么些高手保护小皇子的,除了皇上还有谁。小皇子规矩得过分了,皇上这是照着殿下的反面来养他的。” 这是讽刺他不规矩,封暄忽然伸手抓住她右臂,抓得她不敢乱动,臂上的手顺着往后探,捞了她的腰就往前带,司绒再次跌进了温热的胸口。 只是这个姿势更危险,她坐上了封暄左腿,轻轻往外挪了下脚,不敢往里碰。 “躲什么?”封暄在主动出击里发现了她的局促,压声道,“要进镜园,只有这么点胆子怎么行,把孤的底子摸得那么清楚,是要给孤做谋士?” “谋士就算了,殿下出不起价,”司绒的耳朵被热气呵红,她侧过颈,“与其杀小皇子,不如把他放在身边,不杀也不放,皇上摸不准你的路数,日日夜夜都要悬着心。” “谁说我要杀十二?” 司绒蓦地转过头,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你……引蛇出洞,乱皇上阵脚!” 封暄端详她片刻,那目光里有她不懂的深沉谋算:“自作聪明的公主,现在,可以派人把你的护卫从太傅府旁请回来了。” 司绒还是没法确定,她在审视他话里是试探她,还是当真查到了稚山的踪迹。 “东城就那么大,你能把他送到哪里,太傅为人古板清正,见不得兄弟相残,有他相护,孤动不了十二,况且太傅府里还有个吴神医能说上话,你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 “你耍了我一夜!”司绒左手撑着他的膝起身。 “你把孤摸得那么清楚,孤若不还你一些,你要骑到孤头上了。”封暄欺身,双肘抵膝盯着她。 “我把稚山叫回来,你就放我回云顶山庄了?” “不急,”他站起身,“你心心念念进孤的镜园,怎么还想着走?” 司绒把放凉的茶一口灌了,似笑非笑:“我怕了你嘛。” 他置若罔闻,走到帘子旁时,回头问:“明日早膳想吃什么?” 司绒把杯盏往桌上怼,他听着声儿勾起道极浅的笑,掀帘子走了。 早膳想吃什么。 这不是问话,是应战,意思是他不会再对她的攻势漠然以对,他会反击,会在她扯下他面具的时候,也扒下她一层皮! 是“要玩儿,就陪你玩儿到底”的意思。 她在这一刻,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马车上的吻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还是各自代表着不同立场,她背后是辽阔的草原,他背后是巍峨的皇宫,两个人在深水之下一次心照不宣的交碰见不了光。 见不了光,也止不住势,他们还会在阴云诡谲里彼此忌惮,彼此靠近,或许还会有比这更激烈的碰撞和纠缠。
第18章 我很乖 夜雨濛濛,稚山在太傅府外的破亭子里蹲了半夜。 这亭子还漏雨,外头下大雨,亭子里下小雨,他坐不到一刻钟,就要挪屁股。 胆小鬼半夜醒了一次,看被稚山抱在怀里,吓得要哭出来。 稚山虎着脸警告他:“敢哭就把你丢掉!” 小皇子哪儿经得住吓,嘴巴一瘪,就要嚎了,稚山忙不迭地捂他嘴:“再哭把狼招来了!” 哭嚎声立止,只是眼泪还大颗大颗地落,打湿稚山手心,稚山嫌弃死了,不耐烦地问:“还哭不哭了?” 小皇子拼命摇头,在脸上的手松开后怯怯地问:“狼在哪里?” “你猜?”稚山把一手的眼泪蹭在他衣服上。 “我不知道……”小皇子才五岁,没经过事,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是一个在不晓事的年龄便被吊起线的小木偶人,一言一行都在严苛的引导与管束里,耳畔听得最多的是“听话”二字,抬眼四看俱是高高的宫墙。 他在林子里一直罩着司绒的披风,不懂得那些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刀剑碰撞,哪怕那最危险的一刀也只看见了一点儿寒芒,后来又被稚山那一扑救给吓晕。这会儿真以为碰见狼,他们的马都被狼吃掉了,那司绒呢? 他哭丧着脸问:“司绒姐姐也被狼吃掉了吗?” “胡说!臭小鬼,你被吃掉她都不会被吃掉,”稚山恶狠狠的,低头摁他脸颊,“狼最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了。” “哇……”小皇子又要哭。 稚山伸出一指头警告他。 小皇子自个儿伸出小手把嘴捂了,眼泪落个不停,都渗到稚山的腿上了。 烦死了。 稚山身上有司绒装帕子的小兜,抽了一块出来,在他脸上胡乱擦,小皇子觉得这木脸哥哥比所有的内侍加在一起都凶。 稚山把他放在地上。 一大一小,俩孩子蹲在漏雨的亭子里,看远处街上腾着热气儿的馄饨摊子。 小皇子吞了口口水。 稚山:“饿了?” 小皇子点头。 稚山:“想吃馄饨?” 小皇子一连点三次头。 “忍着,”稚山兜里有芝麻酥,但他不想给这破小孩吃,嘟囔一声,“我也饿。” 小皇子很乖,蹲在一旁没哭也没闹,甚至都没问有没有人会来接他。 他就像习惯了被忽视、被抛下的日子,他有很多哥哥姐姐,有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父亲,但他却不懂得这些字眼真正的意义,这些称呼冷冰冰,和眼前的秋雨一样散着寒气,而象征温暖的烟火气在很远的地方,像他过不去的馄饨摊。 烦死了烦死了。 稚山看他哭,不喜欢,看他乖,更不喜欢,最终从兜里掏出芝麻酥,恶声恶气说:“吃吃吃!” “哥哥!”小皇子惊喜地喊,又忙不迭地捂住了嘴,小声地说,“哥哥,哥哥真好。” 他的喜悦都盛在眼睛里了,亮闪闪的,他抓了一块,又抓了一块,通通塞进嘴里,左右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幸福的小松鼠。 小皇子不知道馄饨是什么味道,但芝麻酥又香又甜! 亭子外的苍天古树突然动了一动,摇落一捧雨水。 德尔攀着树藤,悄悄地从亭子上吊下来:“哈,你还有不吃独食的时候。” 凑近了一看,顿时呆了:“哈!你还有看别人吃独食的时候!” ………… 司绒睡不好,她掉进了敌窝,才知道这敌窝比她想象中更危险。 她还担心稚山,不是担心稚山保护不了人,是担心稚山在半途就把小皇子卖了换金子,稚山最讨厌孩子,尤其是爱哭的孩子。 辗转反侧的,半夜咳了又咳,睡得总不踏实。 第二日磨磨蹭蹭到主院,太子殿下已经久候多时。 今日阴天,雨停了,天色却仍沉昧,成了巨大的鸭蛋青穹顶,把空气也冷冷地压住了,滞闷又压抑。 这种压抑的感觉持续到进入小膳厅,才被一阵迎面而来的微风拂散。 入内时,司绒在角落里看到微风来处,是一座怪异的大箱子,箱子内隐约可听水声,上头一扇青铜芭蕉叶徐徐扇动,青铜芭蕉叶前还堆着一座雪白的冰山,丝缕寒气被芭蕉叶带动,流窜在膳厅各处。 司绒自然坐下来,问:“殿下今日不上朝?” 封暄看她熟练地用左手执筷,说:“巳时了。” 皇帝常年住在龙栖山行宫,早朝也挪到了主峰下的拙政堂,改为三日一朝会,紧急军情与要事除外,镜园来回主峰只需两刻钟时间,今日已算迟的了。 “哦,”司绒挑着自己爱吃的菜配粥,“殿下往后不用等我,我自己吃也是一样的。” 封暄习惯在朝会散后用早膳,但没解释,应了声:“嗯。” 镜园防备森严,司绒没见到稚山,不能确定德尔是不是把两人带回来了,便问:“小皇子还喘着气吗?” 青铜叶片徐徐地吹,空气流动间,凉意也丝丝地钻入衣领里。 封暄斜过来的眼神不善:“在镜园。” 司绒看了一圈膳桌,夹起一只汤包到他碗里:“我能去看看小皇子吗?” “不能。”封暄看着碗里的汤包,他早上从来不吃这个,近日因为司绒在镜园用早膳,要的花样多,膳房也会换着花样上了。 自作主张,俩都是。 “不能吗?”司绒略显苦恼,“我把他带上马的,没见到他安全无虞总不踏实。” 封暄面无表情地把汤包吃了,用茶压了一口,道:“没看出来公主还有此等善心。” “那当然,”司绒忽略他的微讽,以为他喜欢汤包,再往他碗里夹了一只,柔声再问,“可以吗?” “?” 封暄看碗里的汤包,又看她带着血丝的眼睛,冷着脸把汤包吃完,道:“晚点让你的护卫去一趟,你不行。”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不松口,她会一只一只往他碗里放汤包。 司绒满意了,果然再不管他,自顾地吃自己的。 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封暄往后靠靠,他一夜未眠,被两只汤包堵得发腻,拎了酽茶喝,说:“你已入了镜园,灵书园的戏码不用日日都唱了吧?” 这是试探,封暄看出了司绒拿查粮一事接近他。 司绒喝粥,真诚地说:“殿下说的哪里话,查粮是正经事,你看德尔日日背着小算盘往灵书园跑,挑出来的问题哪一个是无理取闹的?” 牙尖嘴利。 封暄端第二杯酽茶,司绒也腻得很,伸手拎茶壶,他抬了下手,没让她够到:“酽茶,你别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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