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秀皱眉听到这里,轻蔑地哼了声。 “还提什么壳子,我瓤子芯儿什么样儿,三哥不知道?当我是黄花的闺女儿怕出远门么?” 几个相熟的千牛备身一头撞进来,张口便道。 “府丞这会子没空,晚上下了值再来。” 武延秀眼神一黯,没说什么,他们已去劝裘虎。 “三哥少说两句,圣旨明明白白下了,还能怎么?谢主隆恩就完了。” 他们没拆行头,走一步路,身上细鳞甲咔咔擦擦,隔着兜鍪着急说话,瓮声瓮气的,像好几口哑锣。 裘虎发作半晌,也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仰头看武延秀窝在圈椅里,两脚蹬住榻沿往后仰倒,骑马似的扬起椅子两只前足,前前后后摇晃,委屈愤恨,又要强地咯咯咬牙。 他是真不明白,李家姑娘沾不得,武延秀为什么非要伸爪子? 头先他不知道那姑娘身份时,还赞叹。 一对金童玉女,年画娃娃似般配,真真儿好看,等这座小房子买好,武延秀喜滋滋地装潢,前庭栽花后院植柳,门头紧挨着梁王府的高墙,人家的檐角排雨水,就往这边儿天井里头灌,他才闹清楚前后原委,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想梁王、魏王兄弟俩,赫赫扬扬,满神都横着走,轰然一声魏王系没了,梁王反扶摇直上…… 这里头要没点儿猫腻,他那些戏词儿、大鼓书,便白听了! 龙子凤孙,没一个好东西。 离宝座近的,还端着,自诩贤良,但凡旁支远系,哪个不是掐尖儿卖好,只顾往碗里扒拉? 就譬如这个安乐郡主,早早订下婚约,做准了嫂嫂与小叔子,却几次三番勾揽,绝没安好心! “好也好,歹也罢!” 结拜的几兄弟生怕他去闯金銮殿,围成圈苦苦地劝慰。 “郡公、郡王,咱们瞧着星星月亮一般分明,到圣人嘴里,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反正实惠给了,跑一趟再说呗!不定圣人知道突厥人凶悍,想来想去,只有小六这张脸能糊弄的过去。” 边说边想到后路,仗义地一挺胸。 “要我说,趁圣旨热乎,将军跟前有一分脸面,索性要个高价码儿。” “郡王就顶天了,还能要什么?!” 裘虎朝他瞪眼。 行七的猴儿最精,越想越觉得自家主意周全,招手叫哥几个凑近些。 “我有个主意,哥哥们商量?” 他贼兮兮地捂住嘴低声道。 “与其老六一人蹚浑水,不如咱们大伙儿跟他去!” “——呀?!” 几兄弟茅塞顿开。 “去!瞧瞧突厥公主什么样儿,八个爪子么,两个脑袋么?” 便有人笑,“那可不一定,闹不好,比郡主还漂亮!” 小七得了鼓舞,跳起来指着梁王府的院墙,越骂越难听。 武延秀给他吵得头疼,只盯着裘虎。 三哥的脾气他知道,睚眦必报,绝不让人骑在他头上,私心里说,这几个外头认的兄弟,比姓武的一家子待他诚心。 双手摊开,掌心里空无一物,他却笃定地笑了。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有我一亩地,就有你们三百斤粮食!” 这才是聚义的根本! 七兄弟胸中倏地燃起熊熊烈火。 人投生在寒微里,要说有什么好处,就只有这一桩,趁乱捡起跌落凡尘的星辰,送他上青云,再跟着飞升二里地。 裘虎舔了舔唇,两眼里冒火光。 “要怎么干你说!咱们都是满腔子热血。” 又是一阵沉默。 开弓没有回头箭,真跟了使团去,生死荣辱全看命。 突厥人野蛮,饿了就抢,武周虽强盛,女皇强弩之末,单在决心上便差了一大截子。腰里没钱心里慌,想到在前头与人拼命,背后的倚仗,是这么个避暑就能一避三个月的宫廷,大家都感到后脖颈子吹阴风。 这事儿嘛,还是有三分险。 “天子脚下,杀鸡不能放血。” 武延秀不紧不慢地抱起拳,向右上方虚虚一抬。 “喊打喊杀作甚么?且等春官划出道道儿,几时走,带什么陪嫁,再说。”
第110章 他把得住舵, 兄弟几个砰砰乱跳的心揣回肚子里,互相提醒下午上值,抓起横刀, 戴上兜鍪,全走了。 裘虎想到岳家大舅子、小舅子许多口,嗷嗷待哺, 都指望他在京里蹚出一条通天路,有点兴奋,又有点慌乱. 七上八下地琢磨了一遍, 简直心力交瘁,瞧武延秀还出神,凑近问。 “他们没脑子, 你定然已有了主意罢, 漏给我听听?” 武延秀懒洋洋歪在榻上,头倚软枕,脚架方桌,整幅腰身曲里拐弯儿,盘的像条长蛇。 日光从巴掌大的窗格子漏进来, 虽然是小门矮户,比不得笠园那丈把高,通天落地的大窗户, 但太阳面前人人平等,他晒肚子,一样发软发烫。 遥想一墙之隔,瑟瑟可会片刻失神?又盘算骊珠心思少, 嘴里兴许漏出‘南仙林桥’四个字? 别说拐了罢,南市背后有条‘仙林桥’, 就差十万八千里。 “是有件事,我不好出面,只有劳烦三哥走一趟。” 裘虎来了精神,跳起来道。 “全听你的!” 武延秀却又不着急了,慢腾腾打量他,武行不会梳头,裘虎老婆不在身边,更是瞎糊弄,他起身开墙角大衣箱,翻出两件衣裳。 裘虎一看咧嘴笑了,“你的我穿长了。” 武延秀松快地哼小调儿。 “今儿天这么好,桂花香喷喷地,咱们也往南市喝茶去。” ** 会仙楼傍在南市的东北角,挨着延福坊,地角热闹极了. 往东去是桑家巷,街南叫鹰店,挨着五六家全是贩鹰的,往下珠宝、布匹、香料、药品等等,街北专卖金银彩帛的店铺格外雄壮,门面广阔,望进去幽深莫测,里头买卖从五百匹往上跳,出手动辄千贯钱、百两银,简直骇人听闻。 裘虎戴了个精巧的小玉冠,对镜照照,浑身不得劲儿,走在路上老想伸手挠头,再听说要从这地界过,更是发虚,两条腿软搭搭地越走越慢。 武延秀戴着斗笠闷闷走了一路,忽地不耐烦了,拧一拧眉。 “人前露脸的好事儿,你怕什么?我能坑你么?” 裘虎不敢还嘴。 坑倒不至于故意坑,可自家这拢共三两重的骨头,玩不起呀! 嘀嘀咕咕,顺着桑家巷往西走,过了坊墙,就是一片三水汇聚的高地。 三条窄河都是洛水的分支,一则分渠,一则运渠,一则远渠,在会仙楼脚下川集会流,河上三座桥也是各有千秋,一则单拱,一则三拱,一则平展如镜。 这桥望着那桥上,堤岸连绵曲折,青翠的枫叶横向伸展,把五爪枝杈投影到水里,高大的乌桕树做背景,明黄橙红的叶片飘飘洒洒,仿佛名家设计,有意镶嵌上去的那样协调。 对面桥头站着三位手摇折扇的公子,素缎裁的长袍,白衫胜雪,谈笑间踱步进了会仙楼,居中那个显是主角,腰上玉带招摇。 两人才坐下,便有闲汉送水果、香药、瓜子、萝卜来,拿眼扫扫,堆笑道,“大伯,这家的茶,一匹绢一位。” 裘虎虎眼一瞪,已是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武延秀掏出几个钱扔在桌上,随意道。 “贵么,就细品品,你既闲着,替我跑一趟浮桥,瞧瞧蹍场空么?这位爷有几万石米面要磨。” ——几万石! 前后人都愕然看过来。 秋收时节,家家磨米磨面,别看这一向响晴亮天,米面放放无妨,马上连绵阴雨一来,吃不了,卖不掉,眼瞅着就得发霉,所以洛水上两座蹍硙场都成了香饽饽,大家举着钱使用,还得求主家卖面子。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见谅!” 闲汉来了精神,拱手讨饶,放下挂在脖子上的大木盘,一径地赔笑。 “您是大户!这大户么,想排队得加钱,城里的蹍硙场,一座在新中桥,一座在浮桥,来去都得半天功夫,再说,城里收的贵,要不我替您问问永通门外,远渠上那座?就是太远了,回来恐怕得敲钟了。” 因他露了富,挨光在酒店换汤斟酒的七八个街坊妇女全围过来。 一个胆大的推开闲汉,腰里抽出青花布手巾,先在裘虎肩膀上扫了扫灰,又替他们要酒。 “竹叶青、胭脂露,各来一壶,决明兜子、乳炊羊、百味羹先上!” 过卖那头高高应了声。 “好勒!” 转身边擦桌子边热情地介绍。 “您往年不住京中罢?难怪不知行市,浮桥那座姓张,您道是哪个张?” 窗边站着个年轻漂亮的札客,打扮的花枝招展,正嗑瓜子,闻言眼前一亮,凑过来就往裘虎腿上坐,却被推开。 她倒也不恼,转身轻巧巧地一搭,借着过卖送酒来,就拔了个头筹,抢壶在手,殷切地给客人满上,花帕子掩嘴娇滴滴道。 “张易之的张!他喊高价,您敢还么?所以还是去别家的好。” 裘虎大眼一瞪。 “强买强卖的不成?朗朗天子脚下,赚我们这点利头?” 那闲汉被两个女人抢了风头,不好硬挤,只能在后排放高声。 “张家娘子眼里,一石米多收二十文,就是天大的事。嘿,女人!算的尽是小账!” 他很不屑地摇头,和妇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裘虎不想被个烟花缠上,岔开五指叫她让开,自与这两个攀谈,声壮如熊,倒把白衣的公子听住了。 李重福招招手,把那受冷落的札客招到桌上。 先请她坐了,温声请教,“张家在浮桥有座蹍硙场?” “是啊,收最贵的就是她家,那边客人不知道行市——” 她举目打量这公子。 斯斯文文,袖口缀了厚厚玄狐毛,细洁的五指举在腮边,戴着一枚正当时令的镶宝石菊花蝴蝶纹金扣戒指。 “您家也是才进京的?我跟您说,往城外运,一石就五文,便宜好些。” “哦,她家贵,是不是她家碾得快些?干净些?装载的周到些?” “得了吧!” 那札客撇着嘴嗤了声,很看不上。 “功夫都是一样,独她家霸道!上回,我引个客人去,将好她在,也是大买卖呀,足足两千石,她赚四十贯,您猜她给我多少?” 比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我在这儿唱歌,一首歌还五文钱呢,用得着跑这个腿?费尽口舌替她招揽,捞不着丁点儿好。” 大家发笑,武崇烈更是呛了口酒。 武延寿嚼着花生米调侃。 “不是好招揽的呢,往后阿兄的私房,都得让她拿出去放印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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