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福脸红起来,掏钱给札客,再问。 “那她向来几时在呢?” “这就说不准。” 札客瞧出他是冲着人,嘴顿时紧了。 “她有个丫头,嘴皮子快得能赶上算盘,所以她家竟没有账房,就是那丫头做主,倒是明码实价,不欺不骗的,就是十二月里,家家都降价了,独她不降,害得客人奔走。” 顿一顿强调。 “京里人家到年尾都不找她,单蒙你们才来的。” 李重福听出她话里的小算盘,也笑起来。 一张年轻的素面,宽和温柔,叫札客心头起了些慌乱。 她陡然意识到方才在裘虎那头,跟个中年妇人争风吃醋,已是跌了身份,忙矜持地站起来。 “公子要往张家送话?我不成的,得请个书生。” “那丫头的名字,你知道么?” 札客谨慎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那样人家儿,别说小姐的闺名,连丫头也捂着盖着的,我就听人家喊她,玉狐狸?不知什么阿物儿。” 越说越走了大褶儿。 武延寿大笑,道往后向市井取乐,倒比听戏有意思。 武崇训如今不爱带他,只叮嘱他办差上进,可太子是个怂包,唯唯诺诺,东宫能有什么公务好办? 举动瞧控鹤府的眼色罢了。 他轻视太子,却与李重福分外投契,吃能吃到一处,玩能玩到一堆,自诩论人品,三人在纨绔里已顶了天儿,嫖而不赌,只好喝两口逗个闷子。 提起壶来发现空了,扬手叫,“诶,再来……” 转头有些意外。 “诶,那两个人走了?” 李重福回头。 座上空空如也,几万石米面的豪客已然不知所踪,闲汉正收捡几样细点,七七八八,萝卜撮堆儿,瓜子满盘,竟是一口都没动过。 “说去就去了,急性子。” 回想两个形貌,裘虎五大三粗,发髻梳得歪歪倒倒,哪像家有良田的公子,倒像个护院,另外那个黑衣斗笠,压根儿没瞧清。 京中藏龙卧虎,不似房州,拢共那么几家有家资,抬头不见低头见,各个熟脸儿。神都么,百年世族长居,比长安的底子深厚不知多少,李家、武家不提,杨家、韦家自恃身份,更不可能在街面儿上放大话。 旁的窦家、柳家、杜家……倒了的房家、王家,或是崔卢李郑,想来武延寿都应当认得。 ——所以是谁呢? 李重福想了一转,毫无头绪。 那札客倒是个聪明人,轻轻插口。 “公子,方才有个卖冻梨的,与他们说了几句。” 纤纤细指点楼梯口,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提篮里满满当当,因被人望着,三两步绕过来。 “大伯!您要几个?” “今儿买卖如何?” 李重福笑眯眯地,先叫个冻梨请札客尝,再细细问他。 “他们问得张娘子今儿要来,赶着就去了。” 李重福讶然,“你如何知道她要来呢?” 孩子摇头不语。 李重福探手入怀,握住个小玩意儿在拳头里,横在眼前逗他。 “你猜是金的还是银的?” “这我可不靠猜!张家娘子最爱吃仙林桥巷周家的豆腐酪,那东西娇贵,这儿买了送回她家,就散了形不好吃,所以唯有来浮桥时打发车夫过来买,偏那车夫也馋,遇上我就要几个冻梨。” 孩子噼里啪啦一股脑说完,眼巴巴瞪着他。 李重福摊开手,原来是一条足金的,活灵活现的小鲤鱼,他高兴极了,抢在手里捧着去了。 札客看得眼热,梨吃了两口,怯怯放下。 李重福照样也给她一样金器,打发她走,转头道,“市井商贩,最是斤斤计较,一不当心得罪了他们,什么脏话赖话都说得出口。” 武延寿也点头,“话虽粗鄙,事儿假不了。” 俯身趴在八仙桌上,推心置腹地问他。 “阿兄当真取中了她?”
第111章 张家炙手可热, 风头正盛,所以张易之的马在天街上甩了笼头,魏王还要去牵, 可是张峨眉进京三年,无人上门提亲,不止李武两家虚与委蛇, 就连次一等的人家,几位小姓宰相,并战场上拼来功劳的郡公、侯爵, 也不予理睬。 内里缘故,既是疑虑圣人百年之后张家怎么论处,也是担忧, 即便圣人还能再熬十年, 但张易之别无子侄,根本无从铺展后路,所以谁娶了张峨眉,眼前或能得些好处,往长远了看, 却是后继无力,每况愈下。 堂堂太子长子,动心作配这样的女娘, 且上门挨光,李重福有些难堪。 可他自来能屈能伸,看看武延寿,再看武崇烈, 黯然认命道。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旁人瞧着顶天, 在家里——” 泄气地竖起一根小指。 “不过是添头!” 武延寿与武崇烈齐齐摇头,“阿兄比我们,将天来比地。” “哎——” 李重福憋着一股气。 “还说场面话?自古以来,庶子、幼子,与嫡长怎么比?譬如你们两个,若是在寻常勋贵家,这一世都没有指望。” “可不是?” 这一番话正戳在武延寿心坎儿上。 想起糊涂阿耶撒手人寰,偌大身家被人吞没,他心肝肺便作怪,也怪大哥武延基蠢笨,凡事指望不上,不然与宋主簿勾兑两句,哪怕二一添作五呢?总能昧下些许。 他重重点头,大言不惭道。 “圣人还政李家,旁人则怒,我,则以为幸。宗室子难道是好做的?李家祖上风水不好,传一代闹一场,回回几万人头落地,若是嫡长也罢了,我等微末之人,无辜陪绑,又是何必?不如让出江山!多得几个爵位,荫及子子孙孙。” 李重福也道。 “太祖开国时,举家上阵,提着脑袋闯荡,自不去说他。单说太宗朝,皇子们封爵本无定例。圣人喜欢的,立了功勋的,才能得亲王、郡王,如我这般年轻无能,未知好歹的……” 说得左右二武都笑了。 武延寿起哄,“你还无能,那我算哪颗葱?” 武崇烈面嫩,自贬的话说不出,侧过脸抿了抿唇,正落在李重福眼里。 李重福长眼直乜过去,把两手一摊。 “不瞒你们说,我躺着混到二十啷当岁,本以为得个国公就罢了,哪知竟得了个郡王!要不是为着两家和气,面子上好看,圣人开闸放水,你我何来这天大的益处?” 两人越说越入巷,你一杯,我一杯,喝的不亦乐乎。 过卖送酒上来,李重福畅快道,“我两个弟弟太小,一团孩气,唯有与你们能说句真心话,来,干杯!” 武延寿也道,“我底下虽还有个垫窝的,反正和亲去了,只当没有。” 李重福一饮而尽,长长叹气。 “你们两个又比我强,婚事关乎王府脸面,与你们阿耶、长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出头张罗。我呢?过好了,他们心里不得劲儿……” 这话就深了,二武讷讷地不言语。 片刻武延寿问,“那,阿兄如何打算?” 说起这个,李重福自有满腹韬略,当下从容地一笑,武延寿凑趣儿。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她在浮桥,不如咱们走去会会?反正打今年开始,我封邑上的出息自家管,正没头绪呢。” 李重福嘴上笑着,心里酸的冒泡儿。 魏王府倒了,武延寿寄人篱下,手里反而松了,九江郡公的封邑说多不多,但若加上东宫的职田,却比他活络。 他看了武延寿一眼,羡慕里带着垂头丧气。 “那待会儿只有借四郎说话?你知道我,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唯有出门与你们逛逛,是没人约束的。” “这个自然!”武延寿一口答应。 太子妃韦氏是个厉害的嫡母,掌管的庶子们处处掣肘,三人混得熟了,听他抱怨过多次,一听即明。 笑嘻嘻道,“难怪阿兄急着娶妻,有了老婆,自是老婆执掌中馈,倘若婆婆不肯放手,那后宅的争斗,男人不用出力,却是坐享其成。” 李重福故作大方地辩解。 “阿娘照顾我多年,原是极周到的,只从前在房州,出门没事做,多点少点不相干,京里就不同,百物腾贵,走动亲戚朋友,各个煊赫,竟是我最尴尬。” 又把视线调转到武崇烈身上,“五郎怎么了?一句话不说。” 武崇烈很识时务,简明道。 “我家里人口简单,阿耶和王妃待我与三哥一视同仁,实是想不到许多,然如此听来,我也为阿兄抱不平,走,咱们这就去。” 李重福笑开来。 这两个小兄弟结交的好,一个嘛老实本分,一个嘛蠢还自以为精明。 他掏钱结了酒账,临下楼,撞上札客殷切的目光,浑然未觉其中深意,与她点点头,潇洒地去了。 街边鹰店里,架子背后两人转过身,武延秀望着他们去向,笑得大有深意。 “看来今日,张娘子要有意外之喜啊。” 回想查抄魏王府时张峨眉的表现,目光闪了闪,是个重情的人,可惜他那窝囊大哥另有佳人赏识。 至于李重福,庶长子处境最难,太孙平庸还好说,偏从放出来,前朝后宫,传得全是好话,魏元忠也夸他,张仁愿也夸他,就连府监都挑不出错儿,圣人又锦上添花,把右羽林指给他,看这架势,是只嫌太子一个多余,不然直接传位给他,倒是省心省力。 有这么个拔尖儿的嫡次子比照,除非李重福是武延基那性子,浑浑噩噩躺下去混,才能和睦,但看那日盟誓,李重福张开羽翼招揽人心的态度,便可知他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裘虎还没算过来这笔账,“他们两个,与你什么相干?” “这你就不懂了,水清时轮不到我钓鱼,把水搅浑,我才能伸根杆子。” “浑水摸鱼?” 裘虎懵懂地举起两只手,大拇指挨个点着食指中指,口里念念有词,“他娶她,她嫁他……” 忽觉头皮紧痛,挥手去打,却被猛推回来。 原来是武延秀扯着头发拽他向门口,阴着脸笑。 “这题回去我慢慢儿教你,走!眼下再去会会我那好大哥,家里出了这样光彩的喜事,他向阿耶禀告了么?” 恨恨的语气,相比之下,接圣旨时还轻松些。 裘虎不明所以,挣开他骂。 “你小子翻脸不认人!揪我的头发作甚?” 武延秀慢悠悠哼了一声,勾唇冷笑。 “谁叫你行三?” 那股子颐指气使,天下人理应被他打骂的蛮横,唬得裘虎心里打鼓。 揉了揉头皮,发髻都散了,委屈地扳给他看,“小六!这头我可不会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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