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一笑,“那谁去好?” “表哥去呀,插科打诨地混一混,拽开他就罢了。” “混?” 武崇训认真思索了下,“没混过去怎么办?” 瑟瑟耸耸肩,“要贬要杀,都是他为博贤名儿,自找的呀。” 武崇训被她的歪理绕进去了。 细想这话倒也没错。 舟车劳顿折腾到傍晚,又下雨,人人烦躁,他偏挑这时候直谏,可见是成心求死,何必为他,连累相爷一把年纪雨里遭罪。 “其实他要说什么,我约略猜得到,要混,也不是不行。” 瑟瑟一颗圆滚滚的头探出来,快挨着他蓑衣了。 武崇训噙着笑,觉得她像个急于离巢的幼鸟,怕她淋雨,摊平手掌笼在她发髻上方。 “两千多人出来一趟,花费公帑甚巨,昨儿高兴,挨着行宫地界,又赏赐相爷一座宅邸,还得征发民夫修建,然南边遭水患频频……” 瑟瑟哦了声,“原来还是为民请命。” 遥遥张望,两个壮汉摁着张说的头颈往地里深埋,相爷虽没人敢碰,雨里稀里哗啦,也是难看。 遗憾道,“可惜他不及表哥英朗,黑得大马猴似的,不然不必开口,圣人一见就怜惜了。” 武崇训是个君子,往常听旁人话头是预备夸他的意思,侧身就回避了,可是瑟瑟的赞美突如其来,尤其这样平铺直叙,表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不容任何人,哪怕他自己否认。 他半是羞恼半是甜蜜地举起大袖挡在眼前,不叫狂沙吹迷了,可是没遮住的耳垂红通通的,像颗饱满的寿桃。 瑟瑟心道,真是命里带福气。 “我就怕去了,夫人规矩压下来,要打——” 武崇训口气已是和软了,“不怕,圣人喜欢女孩儿有主意。” 瑟瑟巴不得一声儿,扶着人跳下来。 雨小了,风还是大,天色昏惨惨,前后人影憧憧,都自顾不暇。 太平的马和李显的犯冲,两边马夫不敢吆喝,使劲扥着往回拽,冷不防惊了府监的坐骑,雪白的骏马在灰蒙蒙的飞沙走石里很是显眼,扬起前蹄嘶叫,猛甩脑袋,辔头上金珠宝石在风里打璇儿。 瑟瑟眯起眼,下意识贴近武崇训。 双手紧紧抓住他靴筒,把脸藏在他小腿背后,鼻尖几乎贴着肉了,咻咻地热气湿润,武崇训整个身子僵直,紧绷绷不敢乱动。 朝辞牵马在前头,忙掏摸出火石在火镰子擦了擦。 一道微弱火光,照亮她细洁的额头。 武崇训居高临下,看她愈发矮小可爱,软团团的,额上沾着水珠子。 俯身指给她看,“瞧见那棵槐树没有?你就去那儿。” 瑟瑟嗳了声,“你不陪我去呀?” 她眼盯在狄仁杰身上,瞧他滔滔不绝,慷慨激昂的胡子乱颤,定是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往外蹦成语,边琢磨他会用什么词,不等武崇训回话恍然大悟。 “哦,知道了,你一身红,太显眼。” 感谢地胡乱拍拍,三四下有一下拍到他手背上,浑然不觉地去了,丢下武崇训半空里撂着胳膊不知道往回收。 朝辞纳闷,树底下的高个子分明就是六爷,公子这算送羊入虎口? 迂回地问,“您不跟上?郡主那嘴除非缝上,哪忍得住不吭声?” 武崇训没应,半晌淡淡道,“看她罢。”
第82章 瑟瑟提着裙子, 借太平公主车马投下的阴影溜边过去。 雨几乎停了,雾气还重,眼前三四步便看不清, 脚下杂草蔓生,细刺扎着腿肚子,边想公主位次高些, 坐在车里就能瞧热闹,不像她远地跋涉。 一面愤愤,手也握过了, 前胸贴后背也挨过了,亲近些不是应当的吗? 迎面御前侍卫送院正和灵台郎走出来,灵台郎笃定道。 “马上还要大雨, 彻夜难休, 请林将军一鼓作气,别被他耽搁了,拖到明日进城,备办的接风宴席怎么办?宰好的牛羊白扔,尚食局又头疼了。” 高个子连连点头, “有您这句话,林将军心里就有谱了。” 灵台郎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御前侍奉的人身段就是漂亮,往常还以为是盔甲衬托, 脱了好坏更分明,宽肩细腰大长腿,腰线比旁人高出两拳,端着肩向人一笑, 直如佛子拈花。 就可惜大男人养出个闺秀做派,轻易不肯露脸。 “可不嘛, 咱们监察院上下,说半句话都瞻前顾后,预备大家好下台,不像有些人,光顾着自家出风头。” “听闻您家大公子将及弱冠,好耍两套棒法?” 武延秀把人送到树荫底下,摘了斗笠抖抖雨,挂在背后。 “论棍棒,十六卫中公推杨嘉本将军第一,可惜他死的早,两个儿子都是纨绔,且杨家从不收徒,家传绝学藏得严严实实,林将军就不同了……” 院正意外惊喜,眼都亮了。 “犬子言行无状,就差师傅规训,难道林将军座下还有空儿?” “旁人引介,林将军未必肯收。” 武延秀语气笃定,尾音悠然地一勾。 “我么……” 院正满面红光,高兴地直捋胡子。 没想到出门办一趟皇差,竟为儿子请到位好师傅,往后有林将军作保,进千牛卫可从郎将起家,便是想进羽林也不难。 回头夸赞灵台郎许子春,“你这小兄弟,年纪轻轻,耿直又热心。” 许子春笑说正是,双手奉上油纸伞给顶头上司。 “院正瞧头上,又落雨了。” 武延秀道,“二位郎官慢走,回了京咱们再聚。” 转头看见瑟瑟探头探脑,露齿一笑。 “嫂子怎么又一个人瞎跑?” “他嫌我烦呢!” 瑟瑟候着他完事儿了才把眼瞥过来,气哼哼地。 “嫂子别说这话。” 武延秀摆手正色道。 “三哥待您天地可鉴,那晚得亏是遇见我,不然三哥轻辄废一条腿,重辄命都没了。” 他觑着她神色,果然她一无所知地张大嘴,“不是吧……” “三哥没提?那可不是寻常毒蛇,诨名叫‘七步银枪’,咬人七步必倒,药石无解,不是我吓唬你!神都人杰地灵,没这么阴毒的玩意儿,黄河以北上千里土地,也就嵩山有,山上给它单立一份灯火,保佑徒子徒孙不受毒害。可谁知道银蛇大仙认不认?真咬了,只能靠命扛……” 他这张嘴,但凡张开了就难闭上。 瑟瑟打不断,也没想打断,点头认真听着,走到御辇背后,顿时瞪眼。 “在这儿躲雨不好罢?” 说是辆车,原来阔大如同房子,也有个三尺长的屋檐伸出来,恰好避雨。 千牛卫在外围戒严,羽林执枪在狄仁杰左右,车尾只有两个提香的宫女,正擦发髻上水珠。 认出是安乐郡主,顾不得行礼,只歉意地屈了屈膝盖,再看武延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摘了锁子甲竟有如此美貌,都愣住了。 “车驾而已,你敬它,便是御辇身份,不得轻忽……你不敬它,不过是四个轮子一个车厢,几块好木头。” 武延秀满不在乎地敲车壁,实是好木料,锵然有声。 “心疼了吧?” 瑟瑟迟钝地点头,反应过来抬眼一笑,“六叔又逗我。” 不算否认,倒像是房中私情不足为外人道。 武延秀颀长的身子动了动,铠甲、胡禄,哗啦啦响成一片,湿气里带着铁锈的腥咸,可是眼定定的,好似受了她的伤。 瑟瑟不得已道,“绝没下次了。” 武延秀不依不饶,冷冰冰甩出句话。 “那三哥的殷勤白献了,吃苦受罪,无非是想你领情。” 瑟瑟心头一阵狂跳,恰好车前闹起来,忙摆手令他住嘴。 狄仁杰正在陈词,到底年纪大了,雨中狼狈,中气明显不足,呼哧带喘。 瑟瑟手扶着车壁,探头仔细去听,两臂虚拢住,挤得身前沟壑分明,武延秀双眸诧然划过,直接闭上了。 耳畔依旧是哒哒的雨声,不急不慢,伴着瑟瑟大惊小怪的评议。 他有点疲累。 贵人们事事周全了才动身,千牛卫三更天就起来了。 看后方挂出一截车辕子,他贴着坐下,腰背笔挺,两腿马步,硬是把窄窄寸许地方,坐出个大马金刀的架势,坐稳了,两手抱臂在胸,上半身很松弛,甚至有点风流潇洒,好比在刷刷雨声里品茗。 湿润的鲜气,送来片嫩叶飘落在他唇上,纤薄翠绿,躺在温润缠绵的双唇之间,借着山势起伏,似一片苇舟滞留峡谷。 他一伸舌头,把它卷进了口中。 瑟瑟呀了声,“六叔!” 武延秀专心享用天地灵气,心满意足地邀约,“好吃的,你要不要?” 他戏弄她! 瑟瑟谴责地瞪眼,但武延秀压根儿不避嫌疑,抬手便压她发顶。 “嫂子,婚是圣人赐的,婚前的滋味儿你还没尝够吧?” 瑟瑟慌得胡乱拿手去捂他嘴,触之湿热。 “嘘——”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这两人什么毛病! 偷情偷到御辇边上,又何至于情热至此,一个抚头,一个贴唇,可惜前头众声喧哗,闹起来了,忙整衣出去。 “张说所言正是臣之心声!” 狄仁杰哐哐的重音掷地有声。 “臣身为群相之首,众臣之首,本该劝谏君王,却因重重顾虑拖延至今,实在羞愧!” 夺过张说举在头顶半晌,却无人肯接的奏章,展开大声念。 “御苑东西二十里,榛丛溪谷,池亭奇巧,削峦起观,然而崿坂之峻,过夏涉秋,道环山险,扈从兵马,日费巨资……” 拗断了肠子的套话,但瑟瑟听懂了,还认真思忖了下。 神都热么? 其实比不上房州热。 七八月官家士人抹不开脸面,都吹嘘有冰,庶民乘凉不避男女,大竹床支在屋顶,袒胸露臂睡到半夜,偶然雷雨,稀里哗啦往家跑。 避暑云云,实则懒散推诿,不愿理政。 就为这点借口兴建行宫,尤其石淙山形险峻,百姓要抱怨也是应当的。 “张说这人有点意思,敢戳圣人的痛处。” 瑟瑟点评,回头迎上武延秀滚烫的目光,分明笑她不当其位,却谋其政。 她讪讪转回头来,偷着抿唇一笑。 跟他说话真有意思,武崇训太正经八百了,点滴私心流露,不用他侧目,自家就羞愧。 那边女皇令他们起身回话,说了几遍,狄仁杰只当听不见,滔滔论个没完,说的女皇脸都绿了。 直到武三思赶来,把劳民伤财的罪过全归到自己头上,才消停。 “待会儿兴许就地斩杀了,血溅三尺,你敢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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