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烈的表白,掷地有声,武延寿、武崇烈、李重俊等旁听半晌,皆是瞠目结舌,不顾礼仪直勾勾地盯着琴娘。 韦氏也很受震撼,问坐在身边的儿子,“你说呢?” 李重润被琴娘这番话说得入了心,激赏不已。 “读书上我参了野狐禅,走了冤枉路,便是乏人教导的坏处,不过一个人倘若心智清醒,时间宽裕,总会扭回到正道儿上,譬如杨家姑娘,眼前戳着那样的范例,却是歹竹出好笋。” 梁王妃摇着羽扇絮絮道。 “左近几家亲戚,有请宫中女官做教习的,我嫌太严厉了……” 侧头朝韦氏一笑,“太子妃知道我不是说女史。” 司马银朱就站在瑟瑟身后,闻言笑说王妃不必多心。 “有请族中寡居的长辈带着做针线的,我又嫌眼皮子浅了,况且守寡之人心境悲凉,见事阴暗,亦非良师益友。” 看看琴娘,目光中颇有赞许之意。 “你虽未成人,在家护持妹妹,在外不卑不亢,就很好。具体怎么教导,就按你的想法来,开眼界、知进退外,最要紧,务必知道我们这样人家儿,襄助父兄,延续地位的道理,就成了。” “她们两个,往后嫁到谁家都是娇客,即便遇见……” 扇子指向窗外,琴娘叹了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那样的糊涂人,亦有王爷并我来撑腰。” 琴娘得了明示,放下心中大石,顾不得羡慕人家的嫡母明理和善,欣喜地握住瑶娘的手,见她满面泪痕,只默默擦拭,复向梁王妃垂头致谢。 “王妃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不敢说往后如何报答,只尽力罢了。” 三姐妹互相依偎,像一窝子雏鸟。 韦氏看到她们姐妹深情,便想起自己的两个妹妹来,可恨她们的命运正是受她牵累一落千丈,如今尸骨还在钦州,只等她重获权柄才能迁回京中安葬。 往事不堪回味,像穿成串子的苦果,提一句,跟着还有百句千句。 韦氏侧头擦拭眼泪,在心里黯然怀念。
第103章 瑟瑟提着裙子进来坐下, 上首挨着李仙蕙,手边便是琴娘。 望窗外,两棵硕大的柏树扭成一株, 风过时听见绿叶婆娑,蔚为秀致,更有细细香风, 是近旁早开的金桂。 满园更是一改往日清减淡雅,檐下、树枝上挑满了灯盏,傍着观止湖那一侧还用红绸子扎了鹤站在水里, 映得成片湖水红影珊珊,凌波细纹。 瑟瑟看了喜欢,隔席问武崇训, “表哥, 你给它们嘴里衔的什么?亮亮的,像河蚌含珠。” 武崇训正与李重润说话,转头道,“你再瞧瞧,还不明白再问我。” “真烦人, 回来就拿架子。” 瑟瑟噘嘴拿筷子戳碗里米饭,嘀嘀咕咕抱怨,琴娘在身后搭着肩膀笑。 “你当真想明白了?我瞧郡马这样儿, 真进了门,多少花样折腾你?” 瑟瑟也怕,人说结婚只有男人享福,女人除了要照看家宅老幼, 额外还有一桩为难,竟是推脱不掉的义务, 可又舍不得他伤心难过,头先那个安排要叫他知道了,大概一句也不会责备,只会闷头望月叹气,倾诉所托非人。 她烦难地捶桌板,“算了!我就不信他敢惹我。” 琴娘道,“你想明白就好,我已逃出生天,既然没了你这头,还得再寻个门路,可是你放心,绝不寻你二哥。” 瑟瑟有些不明白,“我二哥哪里不好?” 琴娘冷笑。 “就是太好了,我嫁了他,岂不大如我们夫人的意?还有我那两个哥哥,都是烂好人,往后夫人仗着太孙行不法之事,他们也没本事限制,难道带累我?哼,我告诉你,我宁愿自家过的差些,也绝不做她的踏板。” 琴娘总是这样,说说就亮出玉石俱焚的决绝。 才进京时瑟瑟也满怀怨愤,恨不得自家滚钉板,也要害武家倒霉,可如今万事顺遂,便大感做人没必要步步紧逼,总之最后达到目的,沿途风景也很美丽,譬如武崇训,不就是无心偶得? 劝她两句,便要探身问他在高阳做了什么,可有什么趣事儿—— 拿这句开了头,后面缠缠绵绵的问题还有的是: 譬如,韦氏应下的日子,你瞧好不好? 郡主府改了一处,把他起的三层妆楼改做两层,挪到角上,照样能瞧天街上人口,要是两府商量好,盖的巧妙,还能瞧见李仙蕙的正房,到时候早起便见二姐挥舞着鸡毛掸子满院奔走,驱遣武延基,多么有趣儿? 总之满肚子的私房话,只碍着李重润一句句不知拷问什么,眼见得他额头上汗珠子就起来了。 瑟瑟大为不满。 从前在房州,她说一不二,别说哥哥姐姐,李显和韦氏更是百依百顺,自入了京,左有二姐谆谆教导,右有女史匡正规矩,找个郡马么,比阿耶还唠叨,再添个哥哥,又是人人赞他正经。 武崇训诺诺敷衍大舅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管得住眼神,管不住鼻子,总觉得瑟瑟用惯那种激烈的玫瑰香远远近近撩拨,活像梦里。 冷不防耳畔一声锐响,刺得他眼神一凛。 原来是李重润拿玉珏铛铛敲击银杯,不满道。 “下午女史当着瑟瑟两个的面儿教训了我几句,原是无礼,我却敬她铁面无私,满以为三郎系出名门,也如女史一般,没想到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武崇训忙道是。 太孙面嫩,听闻在西宫管束甚严,别说侧妃、孺人,连司寝一概没有,全然不懂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的苦楚。 他是过来人,瞧李重润便有俯视之感,因诚意认错道,“原是离京前答应郡主,替她寻一种描眉的青黛。” “郡王这谎话,编得也太随意了!我阿娘眉色深浓,从不画眉,姐妹们得她真传,自然也不需要。” 李重润毫不客气地揭穿,“人家说郡王牵三挂四,我还想高门之家……” 武崇训一愣,急赤白眼解释。 “还望太孙予我时日,定然交代得明明白白。” 人不送走如何交代? 可是看他神色认真,几有诅咒发誓之意,李重润不由放松了态度。 “你与瑟瑟的婚事,阿耶随和,阿娘大约是瞧中了你的门第,可你要知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武崇训一径应是。 余光瞥见瑟瑟挤眉弄眼,含嗔作怪,一刻也不老实,惹得他坐不住,别说挨两句硬话,便是李重润甩鞭子较劲,也只有笑脸相迎。 因满面诚意地拱起手,正色应承。 “太孙教训的很是,下官来日必往东宫领罚,只现下不能陪您慢慢倾谈。” 说着起身,提起酒壶往嘴里灌,咕噜噜老牛饮水似的填了个肚儿圆。 肃容道,“二哥!过了今日,要打要骂,都由得您。” 说完手腕一翻,示意再无残酒,举步就往瑟瑟这边来。 李重润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睁睁瞧着他走了。 先诧异有人喝酒是这样喝法,竟不怕醉么? 又暗忖,兴许武家家教不好,放纵儿郎狂饮——兴许还有烂赌?还有旁的恶习没有,那什么小寡妇,究竟怎么回事?他可得替姐妹们把关。 正琢磨,忽地想起魏侍郎说,魏王府奢侈靡费,梁王府却很清雅,足见两府教养不同,子弟习性应也不同。他这回来的匆忙,尚未踏足王妃所住的正院,只瞧瑟瑟的枕园,小里做乾坤,很是巧妙。 再瞧武崇训宴客的笠园,更显得主家渊博雅重,只水边那几只红鹤落了下乘,巧虽巧,就是讨女孩子们喜欢罢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念通明,原来种种安排都是为博瑟瑟一笑,那他更不明白了,定了亲的男女,为何要做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疑惑地侧头望向两人,瑟瑟已经拉着武崇训离了席。 夕阳将坠未坠的时候,一轮滚烫红日映在水里,流淌出热烈的火焰,两人站在柏树底下,被强光拉出颀长深浓的黑影,虽看不清表情,却知道瑟瑟正满怀信任依赖地望住武崇训。 李重润看得呆了。 下午还说盼望妹妹寻得人生的知己,这会子却发觉她们早已成人,走在他前头了。耳畔至亲嘤嘤嗡嗡的絮语退做背景,只剩下风的低吟,水的浅唱,有什么比得过这一刻美景? 两人依偎处,瑟瑟想好的话全忘了,上来就是抱怨。 “头先小日子没来,吓得我好几晚睡不着,想同你商量,又不来!” 武崇训原也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被她调弄得大喜大悲,刚以为做了阿耶,瑟瑟两片嘴皮子一碰,又成了虚惊一场。 “啊——那,到底?” 瑟瑟拧起眉头,“你当我扯谎?” “不不!诶,四娘,我怎么会?” 武崇训两只手乱摇,生怕伤了她的心。 瑟瑟还在噘嘴跺脚地要他为难,就见一团白猫崽子似的玩意儿滚到脚边。 低头看时。 是骊珠牵着只软团团的小狗,天热,张嘴吐舌头,哈哈地喘气。 “大表哥给你弄的?” 瑟瑟俯身兜起小狗下巴,端详它湿漉漉的大眼睛。 骊珠的手鞠球不知扔哪儿去了,揪住小狗毛茸茸的尾巴摇,喜滋滋抬头。 “六哥给的。” 武崇训一愣,“谁?” 骊珠抱住小狗站起来,“六哥呀。” 武崇训的反应比瑟瑟慢了半拍,回过神来便哼笑,又看瑟瑟一眼。 “他来找你的?” 瑟瑟无端受了牵连,撒开手起身拍裙子。 “我哪知道他来作甚么,来了就和朝辞叽叽咕咕的。” 武崇训的要紧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它搅和了,盯住小畜生瞪两眼,惹得骊珠往怀里抱紧,怯怯问。 “三哥你要干嘛呀?” 瑟瑟见他果然如丹桂所说,提起武延秀就阴阳怪气,那种明显的防备,连骊珠也敷衍不过去。 道理上,她知道这代表在乎。 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 自问行得正坐得正,并无一丝予他人遐想之处,再说她忙呢,应酬一个还不够麻烦,哪有力气脚踏两条船? “好了好了,是我多事。” 武崇训看她满脸嫌弃,憋不住笑了。 “给你带了好几样好东西,旁人都没有,只给你。” 低头瞧见骊珠满面错愕委屈,不信地追问,“三哥没给我带礼物?” 忙说不是不是。 “你也有!跟郡主的不同。” 这下瑟瑟不好撒娇了,推着骊珠肩膀道。 “不理他,什么了不起的宝贝,通拿出来,大家挑拣——” 哄得骊珠低头捋狗毛时,才飞个眼色给武崇训。 “如今我明白大道理了,先贤说,父母在不远游,你溜到那么远的地方,要尽孝心,也当先去服侍王爷和王妃,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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