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来,梁平虽不知谁人给我伯父下毒,可他也说了,那草的一叶一根的进出,都是经过江乔过目的。我伯父之故定然与江乔密切相关。若是有恩,又岂能做到害他命这般绝情?” 听扶萱在无意识之下再叫他的名字,谢湛微勾唇角。 原是一谈及正事,她便对他有所不同。 听得扶萱一番分析,谢湛问道:“萱萱,以你之见,是有人特意嫁祸给南郡公?” 这男人心思缜密。 他自然早就在如此怀疑,现下特意问出这句话,一来,若是对方认同,则表示二人思虑相当,有所默契,这般,他喜闻乐见。二来,若对方尚未这般认为,那么,他的话就是在引导对方,朝这方面思考。 他话落,扶萱便郑重其事地点头。 谢湛心中一喜,眉尾轻抬,满意地凝住扶萱的眉眼。 扶萱浑然不知自个的反应已使得对方心有熨帖,也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在了对方眼里。 她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微垂睫羽,一边盯着脚下的路,一边自顾自感叹道:“豫州虽小,却好像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卷进去了无数人。扶家、几十个村的村民,或许,还会有别家罢。” 谢湛赞同地“嗯”了声。 扶萱抬眸看向谢湛,张了张嘴,因想及他的另一层身份,本想再开口的话,被她抿嘴放弃了。 扶萱这般欲言又止的神色一出,谢湛心中沉了下。她这不还是对他有所隐瞒,仍旧不信任他么。 豫州。 豫州。 这二字,谢湛反复品咂,想要品出些什么。 突地,他眉心一跳,倒是真想起了一件事。 而扶萱在闭嘴之后陷入深思,最终,思及事关扶家二老清白,便决定全数说透。 “萱萱……” “谢湛……” 二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意外于对方开口而住了嘴。 谢湛退让一步,“你先讲。” 扶萱未浪费时间,这般说道:“余家那位县主,封地莫不是在豫州?” 谢湛一滞,而后轻笑出声。 竟然又想到了同一个人。 他点头,实话道:“应是。余婧妍将从豫州搬回建康城。” 谢湛话落,扶萱本也未露喜色的面容更是淡了些。 他既已知晓了那人闺名,且连对方动向也清清楚楚,那缘何今日还要讲他二人未曾相看? 这谢湛口中,到底哪些话为真,哪些话为假?与他毫无保留地谈论扶家之事,当真可以么? 如此一来,扶萱心中,对谢湛此人,已是于信任与怀疑之间反复辗转。 她拧眉兀自思考着,谢湛并不知她沉默住的原因,便又继续问道:“你可是疑上了余家?” 听得问话,扶萱抬眸看向谢湛,并不回答。 心思深沉、面色总是使人辨不出情绪的郎君,说这话,难免不是一番假意试探。 比起眼前这位曾哄骗她一回又一回的谢六郎,她还是找旁人商议为佳。 是以,扶萱朝谢湛道:“谢公子的话既已讲完,那明日你我就不必相见了。” 她话毕便匆匆与谢湛告了别。 谢湛不明所以地看着扶萱离去的背影,眉头锁地紧了又紧。
第113章 第 2 23章 亲事作数? 已至八月,再逢初四,乃是又一个朝臣上朝的日子。 两仪殿正中,大理寺少卿谢湛一身绛色官服,苍松般笔直而立,将将当众一五一十地将戈阳郡郡守及梁家之事汇报完毕。 其后,梁家一家人跪在地上,整个上半身匍匐于地,不住颤抖。 穆安帝从龙椅上起身,在白玉阶之上,双手负背,一言不发,来回踱起步。 殿内落针可闻,只听得到那帝王冠冕前的珠帘,随走动发出的“嗒嗒”的撞击声。 两仪殿的人皆是屏息凝神,各有心思,等待这位新帝做出决定。 半晌后,穆安帝停步,深叹一口气,转身睨视下方,随后“啪”地一声将梁家账簿扔到了殿中央。 “好大的狗胆!” 从谢湛及梁家人出口的证据来看,七成戈阳郡的繁华商业,乃至半个南阳郡的商业,全数被江乔紧攥于手中。 余下的几成,因处边境,也以高赋税朝商家倾计压榨。 这样的钱财,堪比金山银山。 而最令人不耻的,乃是这样的富裕,用的是数万平民百姓的人命换得。 这般残忍,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养部曲本也并非稀罕之事,但未在朝廷报备的私养之兵,搬到这明面上,便无异于打了帝王的脸面。而公然贪污、通敌叛国、罔顾律法贩卖违禁之药,更是通通踩到了帝王的底线上。 人证物证俱在,至少这戈阳郡郡守的头,是留存不了了。 各大世家心知肚明,养部曲的开销极大,堪堪是无底之洞,钱粮一旦耗起来,便是如水推沙,亏空轻而易举,没有个丰厚的家产底蕴,要养起来,那是极为不易的。 而养了之后,也得有将才统领,才能发挥作用,否则,无异于白养了人。 便是说,这家世低微、职位不显的江乔,并非是真正养那兵的人。 至于背后是谁,在这两仪殿之上,谁也不敢吭声谈论,连穆安帝也只字不提,火发到江乔那一层便收了声。 朝堂之上,人心各异。 不知哪个世家是罪魁祸首的时候,所有人却都将目光停在了那年轻挺拔的谢家未来家主身上。 谁也想不到,这声大势大的鼎鼎谢家,如今也开始给了帝王几分颜面,帮其敲打起来了旁的世家。 下朝后,谢湛再被穆安帝请至了勤政殿。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二人。 穆安帝行至笔直的谢湛身前,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谢六郎,寡人没有信错你。” “陛下垂怜,臣自当竭力。”谢湛中规中矩地回。 见他不动声色,穆安帝再道:“中秋之后,寡人有意请你做太子之师。” 话音甫落,谢湛身形一僵。 为太子之师的,无论是太子太师,还是太子太傅皆是三品官职,他升一个品级,虽是有些快速,却也并不算多么意外。 非同寻常的是,这太子二师,素来皆是由皇族之人担任,未曾有过世家参与。 至于为何,皇家与世家皆是心照不宣,不够信任彼此罢了。 所以,穆安帝现在这是,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虽是还没决定,谢家究竟要不要成为皇家的“自己人”,现下,面对穆安帝递来的好意,他自然也不打算拒绝。 往后之事,皆可再议。 谢湛拱手作答:“臣谢陛下抬爱。” 见他接受,穆安帝看他的神色便愈发满意了。能给自个的儿子找到谢家这么一门倚靠,甚至是支持,这往后,待他百年阖眼之时,也能安心些。 想及此,扶以问殷殷期盼的神色再现眼前,穆安帝微叹,伸手虚虚搀了搀谢湛,问道:“如今南郡公已故去,你与那扶小女郎的亲事,你可还想作数的?” 这话简直是问到了谢湛心坎里,他脑中灵光适时闪了好几闪,然后再拱手,郑重回道:“自然是作数的。” 穆安帝如释重负地点头,“那就好,不然寡人可是有负重托了。” 谢湛答道:“臣定当替南郡公照看好扶女郎。” 穆安帝微惊,双眸眯了眯,而后道:“你准岳丈扶尚书之事,还需得查下去。若是有……特殊情况拿不定主意,可亲自来寻寡人决议。” 谢湛听出了弦外之音,特殊情况,大概也是指圣人他的“亲戚”,皇后娘家余家那些人了。 他从善如流道了是。 ** 翌日初五,是按律法允许,一月一度可以探监扶以言的日子。 扶夫人身子骨虚弱,来探监的,便只扶萱和扶昀二人。 再临大理寺牢狱,甫一进门,又如上回一般,闻得难闻的血腥味,扶萱弯腰便干呕了几声。 听得身后的动静,偏要亲自送二人进来的谢湛眉尾一挑,因想及扶昀在她身侧,要转身安抚的动作,也被他及时收住了。 戈阳郡那几日,她倒是因“怀有身孕”每日早晨皆如此,有时他手快些,还能替她拍拍后背。 思及“身孕”,圣人那句话再在脑中转了转,谢湛往前的步子迈地愈发快了些。 见扶萱不适,扶昀温声紧张问:“萱萱,无事罢?” 扶萱摆手,“我习惯下便好。” 扶昀微笑,说道:“长大了,懂事了些。” 扶萱咧嘴笑,未语。 牢门打开后,扶萱再是一个箭步奔到了扶以言身侧,捉住他的胳膊就问:“阿父,受苦了,身子可好些了?” 扶萱肖母,扶昀肖父,扶以言见儿女全来,一时恍若是一家人正团聚,不太争气哽嗓,红了眼眶。 见阿父老泪纵横,扶萱一边去掀扶以言的衣裳检查,一边高声问:“阿父,可是有人朝你动手了?谁下的令?姓谢的么?” 牢房外,姓谢的听到她这切齿的语气,额角结结实实地跳了好几跳。 合着,好事与他无干,坏事便全是他做的? 再说了,有他隔三差五地来巡视,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欺负她阿父不成? 里头,扶家三人再叙话了两刻钟,扶萱这才恋恋不舍地拖着沉重步子,艰难地迈出了牢门。 临走还不忘叮嘱扶以言:“我给你的香囊你好好用,可都是止咳化痰的香草,你身子刚好,万万当心,莫再复发了。” 出了牢狱,扶昀朝谢湛郑重地作了一揖道谢,扶萱也配合扶昀朝他欠了欠身。 谢湛接受后,扶家二人告辞,抬步往衙门外去。 谢湛听得扶昀道:“方才于宫中遇到端王,他道稍晚来府里看二堂哥,还说你问的事,他查到了,叫你先去二堂哥处等着。你问他何事了?” 扶萱撒谎道:“汤池山庄的事,上回去他的汤池山庄玩,落东西了……”
第114章 第 2 26章 下定决心 扶家兄妹离开后,谢湛一直心事重重。 圣人那头不知他退亲,与其说扶尚书之事上,因他在大理寺之职上对他寄予厚望,倒不如说,一是要借故拉拢谢家,二是要借他的力量再扶植起扶家。 但这扶家,上下皆乃是清楚明了,他朝扶萱退了亲的。 南郡公虽已故,爵位自会再有人袭上。 真待扶尚书出了这大理寺牢狱,扶家门庭再起,以扶萱现下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张家、陈恬、还有击鞠赛时那杖杀马驹的狠人,这扶家姑爷……还轮得着他么? 日夜思索,辗转反侧,他早已看清自己的心迹。 有珠玉在前,这辈子,恐怕他再也瞧不上别的玻璃珠子。 那一颦一笑,唤“六郎”时的娇声噌语,日间皆徜徉在脑海,夜里亦是侵袭到梦中,他还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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