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的是弟媳,丁若溪。 秦用忙拦着在院中扫撒的一个丫鬟问询。 丫鬟支支吾吾道:“听说是今晨给王妃奉茶时,不小心摔碎了王妃最喜爱的一个茶碗,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王妃李氏在府中是出了名的跋扈,丁若溪嫁进来半年多一直没有身孕,本就惹王妃不喜,再无意间摔了她的东西,后果可想而知。 秦用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瞧,嘴里啧啧惋惜:“这丁家三娘也是可怜,嫁进来竟被人这么对待,若是丁大人还在,恐怕要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 话糙理不糙,只因丁家没没落前,族中姐妹是堪配王室宗亲的,镇南王虽也是王爷,可却是朝廷封的外姓王,跟真正的王室宗亲有着云泥之分,而这丁家三娘又是丁家一众姐妹中容貌最出众的,未出嫁前还被五皇子看中欲纳为王妃,有着极好的前程,而今却沦为人人可欺的可怜人儿。 在院中跪的笔直的丁若溪,不知背后站着的主仆将她狼狈相悉数看了去,只觉又冷又饿,人又跪了几个时辰,身子早已撑不住了,眼前模糊一片,巧儿焦急的说话声也开始变得时远时近:“三娘,您还能不能撑得住?要么我去找二郎君过来帮您求情?” “不要去。”丁若溪身形又晃了下,如玉般的脸上毫无血色,她刚让夫君帮她取消了每日的助孕汤,若再麻烦夫君帮她求情,婆母指不定该怎么惩处她,她轻轻摇头,“让我缓一缓就好。” 说着话,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朝左侧歪倒。 巧儿手疾眼快的忙扶住她。 “大郎君。”巧儿见她人越来越憔悴,焦灼的不行,一抬头看到站在抄手游廊下的苏会,眸子一亮,不觉喊出声:“我去找大郎君帮忙。”说罢不等丁若溪有所反应忙跑过去了。 “回来,不许去!”丁若溪扭头想要喊住人,脚刚一动膝盖就钻心的疼,人一下子跌摔在地上。她忙仰头看向廊下。 站在廊下的男人穿着一袭绣有竹纹的月白色交领长衫,气质端雅,仿若谪仙般纤尘不染。 不知巧儿给他说了什么,他幽深如古谭的眸子朝这边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猝然撞到一起,丁若溪难堪的忙收回视线,手扶着地,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起身。 男人抬脚走过来,昨夜两人站的远,丁若溪并未真正看清他的身形和容貌,眼下随着他走近,在这晌午后的猎猎微风中,才惊觉肩背挺括的男人,比她高出许多,一张脸俊美到雌雄难辨,尤其是脸上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隐隐透着一股压不住的不羁,说不出风流倜傥。 若说苏慕凉给她的感觉是,孱弱温和。 那么苏会此刻给她的感觉,便是温和中透着致命的侵略性。孪生的两兄弟性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丁若溪站起身后忙敛住纷乱的心绪,恭敬行礼:“长兄。” 苏会掠过她放在身前沾满泥土的指尖,神色平静的开口:“母亲决定的事,恕我爱莫能助。” 丁若溪不意他如此回答,眼睫轻微的抖了下,抿着唇道:“弟媳明白,让长兄看笑话了。“说罢,正要行礼继续跪回去,下一瞬便见男人转头对秦用吩咐道:“去取些饱腹的点心过来给弟妹。” 秦用人懵了下,直到苏会再次催促时才回过神忙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两盒精巧的点心和一壶温水递给丁若溪:“夫人慢用。” 这令丁若溪大大的意外,没想到眼前站着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实则就连她会口渴这种不起眼的小事都想到了,而她夫君的眼里却从看不到这种微末小事。 丁若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垂下眼睫令巧儿接下东西,对人恭敬的俯身:“谢谢长兄。” 苏会没再说话,越过她进了书房。 秦用跟在后面临进书房时,偷偷瞥跪回去的丁若溪一眼,暗自纳闷:“他家主子向来乐善好施,诸如今日这般情景,搁在以往定然是要替人说几句好话免于责罚的,对外人尚且如此,可为何对自家弟媳竟冷眼旁观令其受罪?实在怪哉?!” 莫非是对前些年发生的的事不能释怀?
第5章 稍晚点的时候,苏慕凉神不守舍的从王妃李氏的屋中出来时,丁若溪罚跪的时辰也结束了。 巧儿将丁若溪扶坐在小榻上去拿干净的衣裙去了,丁若溪低着头将裙摆撩起,露出跪的通红的膝盖,她用指尖沾药粉轻轻的涂抹伤处,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伤处倏然传来,只一刹那,瓷白的额头便沁出了一层汗珠,她忙朝伤口吹了吹,仿佛这样疼痛便会减轻一些。 苏慕凉恰好将这一幕看到眼里,既心疼因他受委屈的妻子,又觉得无力。 回来时阿娘的训诫声犹在耳边:“你阿耶的决定今日应当和你们俩说了,谁先生出孩子谁才有资格袭爵,眼下那庶子还没有成婚,娘会想办法拖着他,你可要抓紧些,早他生下孩子,到时候你袭了爵,我们母子才能在这府里真正的站稳脚跟。” 他双手抱头痛苦的抵抗:“娘,您明知我的身子什么情况,别再逼我了。” 他娘蓦地拔高了音,尖细的嗓音异常刺耳:“若你是你阿耶的血脉,你以为娘愿意这么逼你?” 提到这个,仿佛掀开了遮羞布,令他惊痛的朝后退了半步。 只因半年前他受重伤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时,阿娘无意间说漏了嘴,竟叫他知晓他竟不是阿耶的亲生骨肉。 后来他经过一番打听才得知,原来当年他母亲嫁入镇南王府后没多久,母亲的庶妹以看望嫡姐之名也跟着入了府,母亲是家中嫡姐,平日受尽家人的宠爱,养成了刁蛮不饶人的性子,不得阿耶的喜爱,偏生庶妹是个温柔似水的,正和阿耶的喜好,两人毫无意外的背着母亲走到一块,更结了胎。 极爱脸面的母亲当时也怀了身孕,得知此事后大闹了一场,并把庶妹送回了家中,原以为阿耶会回心转意从此和她好好过日子,没想到阿耶竟舍不得庶妹,执意要将人纳进门,想成其人之美,令他们姐妹共侍一夫。 庶妹抢了嫡姐丈夫的事,本就是一桩丑闻,更何况将人纳进门,这简直是要极爱颜面的母亲的命,母亲被气到滑了胎,终日以泪洗面,眼看着庶妹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彻底慌了神,为了挽回阿耶的心,竟隐瞒了自己滑胎的事,更在庶妹生产当日,从外面寻回一个和阿耶面容相似的他亲自抚养,企图骗过阿耶。 之后庶妹病故,阿耶惊痛之余再无心照料庶妹生下的孩子苏会,也未察觉自己并不是阿耶的亲生骨肉。母亲再次为了挽回阿耶的心,趁机以庶妹嫡姐之名提出,让阿耶把苏会交给她抚养,甚至为了阿耶名声着想,对外声称他和苏会是一对双生子,皆为她所出,阿耶被她善举打动也默认了此举,从此开始善待阿娘。 而他顶着镇南王儿子的头衔,顺风顺水的过了整整二十年,到头来母亲竟对他说,他不是阿耶的亲生儿子,而是路边的野种,只有苏会那个庶子才是! 犹如晴天霹雳将他整个心神震碎,令他不知所措。 一边是亲自教养了他二十年不是亲生母亲却胜似亲生的母亲,一边是他早已丢不下镇南王儿子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所有荣耀和优越,两边都令他难以割舍,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卑劣的选择继续做镇南王府的“二儿子”。 可这个身份又令他面临他无能为力的问题—— 他需早日诞下子嗣。 “你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临出房门前,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警告也是敲打他,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夫君,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丁若溪涂抹完药粉,一抬头看到丈夫正神色不定的站在屏风后看着她,她眸子一弯,忙把裙摆放下来,就要起身去迎人,可腿一动伤处传来的疼痛,令她下一瞬又跌坐在小榻上。 苏慕凉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今日军营里无事,我便早点回来了。”说着话,弯腰撩起她裙摆查看伤势,满脸愧疚道:“是我的错,又害的你被我连累受罚。” 丁若溪知道他的为难,而且他这次伤势沉重,大夫特意交代让他少忧思,遂摇了摇头,拉着人的手坐在她身侧,可若说她心里不委屈也是假的,明明生孩子的事是两个人的事,可婆母总是咬着她不放,仿佛她一个人就能生出孩子来。 丁若溪咬了下唇,迟疑的提议道:“要不,要不我们两个搬出去住吧?” 此事丁若溪之前就考虑过,眼下苏慕凉与房事上困难,婆母却仿佛看不到般执意令他们生孩子,苏慕凉整日满面愁容,纵使身子情况可以生,也被婆母催逼的一点兴致都没有,若长期以往的话,不光她身心受不了,更不利于苏慕凉养伤。 哪知苏慕凉一听,竟从小榻上霍然起身惊惶拒绝道:“不行!” 丁若溪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愕然的瞪大眼。 苏慕凉不敢看妻子不解的眼神,冷着脸胡诌道:“母亲,母亲年纪大了,又有旧疾在身,这种时候需要有人在榻前伺候离不开人,再说了,母亲一直催逼我们生孩子也是为了我们好,若被她知晓我们非但不领她的情,还想着搬出去住,岂不是寒了母亲的事?” 丁若溪见他不同意,顿时有点委屈,他顾及着婆母的感受,何曾顾及过她?忙反驳道:“可是,若阿娘一直这样催逼,我压力很大很难有孕,夫君,我提出搬出去住,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再考虑——” 苏慕凉这次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不悦的打断:“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我是绝不会搬出去住的。” 正好有下人叫苏慕凉,苏慕凉再未看丁若溪一眼,转身出了房:“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两人第一次闹的不欢而散,丁若溪刚才不觉得,现下无人才觉得膝盖疼的厉害,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委屈的将头埋进臂膀里哽咽起来。 苏慕凉出去后才知是苏会找他。 男人双手负后站在抄手游廊下看着落雨,身形挺拔如皑皑雪山上的劲松,说不出的俊逸倜傥,反观他整日被旧伤折磨,眼窝塌陷,背脊不再笔直,看起来孱弱不堪。 这种外表和身世的反差,令苏慕凉嫉妒不已,在苏会看过来的视线里,他又不得不收敛住这份嫉妒,假装亲切的勉起笑容快步走过去,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过去:“母亲让我在府中好好养病,军营的事,短时间内我恐怕是顾不上了,还望长兄帮忙。” 两人出征前同被命为散号将军,虽是在军营里挂了个闲职,可也需时不时的去军营巡视,苏慕凉如今久伤不愈,又赶上苏会回府,这巡视军营的杂差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苏会身上。 苏会接过文书只翻了了一眼:“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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