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苏会眸底显出深深的受伤之色, 薄唇蠕动了下,可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马车。 日光从掀开的车帘涌~入, 映亮了丁若溪隐在昏暗里格外苍白的脸上,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隐入衣襟里消失不见。 她身子颓然的靠着车壁, 随着晃动的车厢微微起伏,眼神空茫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心里愤愤的想:为什么他总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帜哄骗她! 哪怕是他的无心之失,可骗了就是骗了,这一点再怎么改变也改变不了。 巧儿听到车内动静仓惶入内, 便见丁若溪如同丢了魂魄般疲惫的闭着双眼, 不由心里一紧, 小心翼翼的弯腰把地上的茶碗等物捡起来:“三娘,怎么好端端的又和他吵起来了, 其实大郎君——” 巧儿说到这欲言又止。 实则想说, 大郎君虽然曾经欺骗过她, 可对她的情谊确实也是实打实是真的, 故而,这就很难评。 丁若溪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眼睛并未睁开,轻声问她:“若有人总是打着为你好的由头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巧儿眸子一转, 认真的思考了下,才道:“若是善意的欺骗,对奴婢并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的话, 奴婢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巧儿说完叹口气,起身拍了拍丁若溪的肩膀, 温声道:“三娘,您与其问奴婢,倒不如多问问自己的心,你的心会给你答案的。”拿着碎瓷片等物转身下了马车。 马车内只剩丁若溪一人。 外面春风扶柳,暖融融的,透窗而来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如同七彩琉璃。 丁若溪睁开疲惫的双眼,右手缓缓的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扑通扑通”如往常般活跃。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几。 方才她恼怒扫落上面的茶碗时,撞上了旁边的梳妆匣,里面装的金凤簪不知何时从中掉落出来,被巧儿从地上捡起来放在了上面。 簪子是用黄金打造的,做工精美绝伦。 是几年前有一次她生辰的前日,苏会送给她的。 金凤簪,意喻凤凰,代表女子尊贵的象征,是达官贵人显赫人家赠与未婚妻子的信物。 此物非比寻常,于是,哪怕时隔几年,她依旧能忆起当年自己收下这簪子时的心潮涌动和对未来的期许—— 他是把她当妻子看待的。 于是,当年她离开镇南王府时什么都没带,鬼使神差的独带了它出来,想要留个念想。 而今—— 丁若溪苦笑一声,将金凤簪从小几上拿起来,紧紧的握在手里,过了许久,那颗在胸腔里飘摇动荡的心渐渐变得冷硬,唇角浮起讥笑之色。 他是真心爱她,可也是真的骗她。 她恨过他,杀死过他。 他们两人纠缠多年,如今中间还有一个流有他们两人共同血脉的孩子,于是,早已分不清彼此谁欠谁更多,在别人眼里,她不看佛面看僧面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下以前的过往和他重新来过。 可她累了,身心俱疲,不想再和他纠缠了。 * 午膳过后,苏会再未出现在她面前。 晚膳过后,丁若溪心神也跟着一并缓过来了,刚要让巧儿把林林带过来。 车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着侍从的轻呼:“小公子,天黑路滑,您跑慢点小心摔着。” 紧接着,车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林林蹬着小~腿爬进车厢里,看到她醒着,高兴的扑在她怀里,“阿娘!” 侍从紧张的在外面盯着,似是生怕林林有什么意外。 丁若溪摆手令他下去。 待人走了后,这才低头看怀里困顿的睁不开眼的林林,笑问:“怎么忽然过来找阿娘了?不是说要一直和阿耶待在一起吗?” 她心里纵然不愿原谅苏会,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她不能自私的剥夺孩子认自己父亲的权利。 提到这个,林林扁着小~嘴,一脸的担忧,就连手里玩的九曲环也不玩了:“阿耶生病了,大夫说阿耶需要静养,不让我再粘着他玩,让我来找阿娘玩。” 病了? 丁若溪轻蹙眉心,今天他来找她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凝神回想了下,观他脸色似乎是有点苍白和孱弱,不由多嘴问了一声:“什么病?” 林林摇了摇脑袋,奶声奶气的道:“我也不知道,大夫说的话太复杂了,我听不懂。”说到这,抬起眼帘右手撑着小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惊喜的低叫一声:“好像说的是阿耶的病是旧疾,还说什么治不好,劝他务必静养,不可伤身,更不能再去带兵打仗。” 最近几年朝中一切太平,没听说有战事。 丁若溪心口疑惑,不由问出声:“打什么仗?” 林林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转而问:“阿娘,打仗是不是会死很多人?我刚有了阿耶,我不想让他去打仗,我想让他日日陪我玩,你去劝劝他,不让他去打仗好不好!” 说到最后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丁若溪忙把林林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哄慰:“你阿耶是将军,带兵打仗是他的职责,更何况他从未打过败仗,所以就算他去打仗,也会打胜仗回来的。” 她话虽如此说,实则也有些担忧,不想让孩子的愿望落空。 林林顿时止了哭声,睁着尚带着泪珠的懵懂大眼,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我就是舍不得他去。” 丁若溪好说歹说了一通,最后总算把人给哄住了。 林林似是玩的累了,没一会儿头歪在她怀里睡着了。 丁若溪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软榻上盖上被褥,端详他睡颜好一会儿,可心思早已飞到了车外。 既然他要去带兵打仗,可为何还要来边陲寻她?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是说他要打仗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很近? 这些念头乱糟糟的充斥她整个脑海,令丁若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干脆下了马车去外面透气。 * 湛蓝色夜幕下,繁星点点,几声狼嗷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听在耳中无比可怖。而近处,三五个侍从围拢在一堆堆点燃的篝火前,喝着小酒,嘴里说着不知名的笑话,惹的其余人惊笑连连,和空旷阴森的夜间气氛成鲜明对比。 丁若溪被冰冷的夜风一吹,藏掖在心里的烦躁顿时消减不少。 她不欲去打扰众位将士,调转脚尖正要往回走,猝然看到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苏会,脚下一顿。 苏会似是不意能碰到她,隐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的脸僵硬了下,幽深如古井的眸子有什么情绪似是要溢出来,忍不住抬步上前,低哑着声:“外面更深露重,怎么不在马车里多休息会儿?”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煦,似是白日两人从不曾发生争执过。 丁若溪偏头想离去,可转念一想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那支金凤簪,珍而重的递到苏会跟前,尽量语气平静:“这枚簪子之前你落我那了,适才我收拾东西看到,就带过来还你。” 通身黄金的金凤簪在夜色的笼罩下,如一块蒙尘的美玉散发着微弱的光,看起来熠熠生辉。 苏会垂于腿侧的双手倏然紧握,额头青筋必现,一看就是在忍耐着什么,可他声音却放的极轻,“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你若不喜,丢了,扔掉,都随你。” 竟是不收。 丁若溪却执意要把金凤簪还给他,她略加思索了下,弯腰将簪子放在他跟前的草地上,转身朝马车走去。 低哑失落的嗓音忽从身后传来,“昭昭,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拂面的夜风虽冰凉却并不冻人。 丁若溪却觉自己的心脏被冷风吹的冰凉,隐隐的痛楚从上面袭来,令她牙齿微微打颤,她并未回头,听自己以极平静的口吻道:“我已经原谅你了。” “昭昭。”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混着男人似惊似喜的轻唤。 丁若溪闻声转头,撩起眼皮看向朝她快步走过来满脸惊喜的苏会,闭了下眼,将心里的话一字一顿的吐出:“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再也不可能如三年前那般倾心托付。 苏会脸上的惊喜之色渐消,他似是不能接受一把抓着她手腕,胸腔剧烈起伏,如同一头困在牢笼里被拔掉爪牙的猛兽,苟延残喘:“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力气之大,似要把她捏碎揉进骨血。 丁若溪吃痛的抽了抽手,见抽不动,索性也不挣扎了,绝情的撇开脸:“我不想。” 她说完将脸扭过来,认真的盯着苏会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对过去的一切视而不见,但为了林林,我愿意往后退一步,让他认你为父亲,你若想,还可以把他带回镇南王府亲自教养,给他应有的身份,我都不会阻拦,也可以答应你不再逃走,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好吗?” 原来他对她的爱,在她眼里是纠缠,是甩不掉的包袱。 苏会只觉身子被什么东西撕裂成了两半,一般是清醒,一半是混乱,痛不可支,如玉般的脸迅速失去了血色,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惨白的如同鬼魅,煞是骇人。 丁若溪不惧的扯了扯自己被他抓出红痕的手腕,吃痛道:“请放手。” 苏会却仿似听不到,抓在她手腕的大掌越收越紧,抿紧唇受伤的盯着她,似是怎么都看不够。 丁若溪疼的厉害,忍不住伸手推他一把。 男人以往高大如山般稳健的身子竟然跟着踉跄了下,可抓着她手腕的手依旧不放松。 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出,似水滴一般的物什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每滴一声,苏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下去,身形也越来越不稳,似是受到了什么重创。 丁若溪忍着心悸和厌烦朝地上瞥去一眼,便见刺目的鲜血从他衣摆下~流出,眨眼功夫,就洇湿~了他脚边的地面,登时一惊,震惊的瞪大眼,猛力往回抽自己的手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受伤了?快撒手!” 男人却依旧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伸手似是想要触摸,嗓音沙哑暗沉:“昭昭——” 丁若溪这次真的急了,气急败坏的骂出声:“你疯了?还不快点去裹伤!快撒手!” 不远处围着篝火的侍从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站起来朝这边看过来。 其中一位侍从脸色骤然一变,快步走过来,看到地上的鲜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额触地急声劝:“将军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需要尽早处理,您快随属下找大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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