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头有种渐强的奇妙预感在作祟,谢韫只觉一切都瞒不了太久。 一切也无须忍耐太久。 只要再等一等,她就坦然地面对元承绎的背叛,也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从前的罪孽。 长公主自这话中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 “皇嫂,你宽心些,日后好好教养孩子,它会是个好孩子的。” 谢韫却只是笑笑,而后着意地岔开话题: “苏小姐也约莫准备好了,去邀她上来吧。本宫不擅琴艺,你们两个耳朵尖,倒是可以品鉴一番。” 那苏小姐的确不愧美名。 端端坐下,只是低眉便见弱柳扶风的柔美风姿,可这样的一个弱美人,她的琴音却又是铮铮的。 铿然澎湃,若山巅之曦光,竹林之浪涛;又仿佛是在诉说她的风骨,柔而不弱,刚而不逞强。 谢韫目露欣赏之意,便也将欣赏的眼光对上矗立在门口的元承绎。 皇帝眸中却罕然生了怒气,对着自己的皇后。 谢韫这段时日对他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模样,可元承绎却觉她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她面上表情明明是恭谨温柔的,可那双对着他弯笑的眼眸里却再不见他的影子。 譬如今日,谢韫主动差人请他过来,这在从前算是极为罕见的事,可元承绎兴冲冲赶来,却是这般场景。 她这是在做什么,迫不及待为他选妃,把他推向别的女人吗? 更令元承绎恼怒的是,如此刻一般的事,谢韫已不是第一回 做了。 殿内众宫人都知皇帝驾到,也在此刻逐渐感知到皇帝身上沉默酝酿的怒意,都惴惴地垂下头。 唯有背对皇帝的苏小姐不明所以,倾情演奏,直到一曲终了,她欲要起身谢恩,这才一不小心自余光瞥见殿门口沉默伫立的高大男子。 她自然知自己今日独自入宫,为的就是要寻着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一露脸的。 阿娘说过,陛下敬重发妻,且喜欢温顺女子,她今日只需陪侍在谢皇后左右,不必太打眼,只消乖巧些便好。 谢皇后自会找机会为她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 可此刻她转眸回身,却恰好瞥见皇帝容颜。 陛下年轻又俊朗,便是不为他的身份,只为这一张惊艳的容颜,也叫苏小姐含羞不已。 不知他何时到访,又在她身后立了几时,她方才的演奏并未有失水准,却不知陛下可觉得好。 苏小姐心下思绪纷纷,这下倒是实打实地慌了手脚。 “陛下……臣女拜见陛下。” 终究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连此刻的慌乱羞涩都如此娇憨动人。 谢韫想看的就是这一幕。 她目中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欣赏神色。 高大的男子,和他身前曼妙玲珑的小女子,一刚一柔,一个剑眉微蹙,一个面上桃红已不觉染到耳根,正微微折腰,向这世间至为尊贵的男人行礼。 当真是一副极为和谐又极为动人的场景。 所以当年他们二人成婚之时,众使臣命妇曾极力夸口的天造地设是多么可笑;明明他同旁的女子站在一处也般配的很。 且苏小姐性子腼腆柔软,如今才十五岁,元承绎长她许多,素日又最怜惜这般娇弱的女子,日后帝妃之间说不得该有多么甜蜜。 在元承绎冰寒一片的目光里,谢韫面上笑容越扩越大。 她逼迫着自己在脑中不断臆想出无数令她抗拒又恶心的场景,也迫着自己死死记刻住眼前这一幕。 其实见得多了,她的眼也会同心一般,都渐渐平淡下来。 “陛下今日归来倒早,臣妾不便起身相迎,还请陛下快快入座。” 苏小姐在元承绎的冷漠里渐渐感知到羞愤,身形都开始摇晃。 谢韫不忍如此,终究开口为她解了围。 可门口的皇帝却不理旁人,只定定盯住谢韫,盯住她唇畔平稳的笑意,而后冷笑一声,摔袖离去。 这一日的宴会自然也就此不欢而散。 . 直至岁末,大雪覆松枝,整个上京都被封冻在一抔冰雪里,众人终于再次聚首到了一处。 正是宫中的岁除宴。 皇后素来体虚,如今怀妊近八月,不宜操劳,故而连这一年一度的岁除宴都并未出席。 品阶较高的臣子得以与君王同聚一殿,席中自是歌舞不断,鼓点渐密,舞姬折腰挽袖,婀娜多娇。 可众人透过这一片花枝琼玉自上首瞥望去,却见皇帝的脸色深沉如水,不肯动箸也不饮酒,与满堂欢欣的气氛格格不入。 若有人一不小心与皇帝死气沉沉的目光对上,便更是觉得食之无味,一动不敢动。 老臣们都不约而同在心头怀念往些年,有谢皇后伴驾时。谢后酥手凝香,朱唇带笑,帝后二人情浓又默契,她轻而易举便能将皇帝伺候的妥妥当当。 素来威严的君王一晚上不知要悄悄向她瞥去多少眼,也难得能对着众人有个笑模样。 不至于如今夜一般,冷清到毫无人气。 元承绎的确积结了满腔怨愤堵在心头,冲撞叫嚣不止。 他方才先去千秋殿看望了谢韫。 正是岁除佳节,阖家团圆之日,外头爆竹山呼,她殿中却素寂一片。 只有谢韫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主殿,正在用一碗粥。 四下冷清,连灯火也寂寞,无人伴她说话。 元承绎满心怜爱,亲自取了巾帕,俯身为她擦拭唇角: “阿韫,这千秋殿太过冷清了,你再等朕一会儿,待散宴了,朕回来陪你。” 却不料她闻言含笑,轻轻柔柔地反问一声:“冷清吗?明年此时就会热闹起来了。” 元承绎被她一句话堵得结实,愣在那里半晌。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了。 谢韫就是变了。 她对他不再那么上心,甚至对着腹中孩子也不甚在意,仿佛只是受下一个任务,而她的使命就是令这孩子平安诞生,然后再无瓜葛。 仅此而已。 “阿韫,别这样。” 元承绎将谢韫揽入怀中,她瘦的仿佛只剩个鼓凸的肚子,摸起来一把骨: “你是朕的皇后,朕爱的只有你。” 可谢韫在他怀中沉默下去。 他们是夫妻,是这世间最为亲密的男女,可他明明拥她在怀,却望不见她的表情。 元承绎第一次对着自己柔顺的妻子感到束手无策。 于是这股气便就此持续到了现在。 席中的崔恪自然也留意到皇帝神色不豫,可他并不关心高坐在龙座上的帝王,只关心身旁神思不属的妻子。 他方才夹去辛盈袖盘中的金丝卷已经渐渐变凉,可她却始终没有入口。 崔恪观察了她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心中担忧,出口道: “袖袖,你这段日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同我说说好不好?” 妻子这段时日以来都极为反常,可他询问过数次,她只推脱说是近来睡眠不佳。 她是夜眠伴在他枕边的人,崔恪岂能不知,她不止是睡眠不佳。 “我无事。” 辛盈袖仍是敷衍,甚至这敷衍都极为简洁。 “可你就是有事,袖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好不好?” 辛盈袖不耐地蹙起了眉,仿佛极其不愿面对他这副深情又忧虑的模样,忽而出言道: “夫君,你当初为何会给孩儿取名为昀,为女儿取名叫青霁?” 她从前自然也听崔恪解释过字中寓意,只是这时再提,倒好似只是一时生发的好奇。 崔恪却倏然变了神色。 他素日沉稳,此刻也掩饰的极好,若是旁人看来,也难辨他的一时慌乱。 但坏就坏在,辛盈袖也是同他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她又怎能不知崔恪的异样。 可她就是故作不知,追问崔恪:“夫君,怎么了?” “无事。” 她的耳边终于如愿得以清静下来,此时此刻,有意遮掩的人成了崔恪。 “袖袖,我去更衣,你莫要吃生冷的,莫要饮酒,我即刻便回。” 未过两息,崔恪又道出如是话语。 辛盈袖自然点头便罢,不再多言。 可崔恪此去倒是耽误了好些时候,久到辛盈袖都发觉了异样。 崔恪的确不急着回宴。 只因他方才被妻子的一问堵哑了口,生怕自己露了什么端倪,这才借口出来片刻。 只是在他欲要回身之时,不经意望见了崔慎的身影。 他纵然与这位庶兄不甚亲近,但终究是共居于一府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的身形。 崔慎并无功名爵位在身,此番入得宫宴也是凭了父亲,但即便如此亦不得入南薰殿。 可他此刻去往的方向,分明不是宴会所在。 崔恪在他身后凝视半晌,心头忽而闪过什么,而后抬步跟了上去。 待他跟随崔慎绕至南薰殿后,便发现崔慎来的是一处宫阁,并无人值守。 可阁中却偏偏有另一个人的话音。 崔恪是有武学底子在的,他渐渐放轻了脚步和呼吸,侧身避在暗角处。 “崔慎,我的好表兄,你竟是到了如今还不愿交代吗,七夕当夜的刺客究竟同你有什么干系?” 崔慎话音仍是散漫带笑: “怎会同我有干系。阿韫,我说过的,那沈吉从前就与我多番摩擦,更何况他知我贩私盐一事,我只是想借你的手,将他的商队赶出上京。” 崔慎当日的确是如此求谢韫的,谢韫助他夺得世子之位,而他会成为谢韫最强有力的倚靠。 他身为媵婢之子的出身本就不大光彩,又兼他成年后行商在外,牵涉了私盐。那日是崔慎自己求到谢韫面前,要借谢韫被冲撞之事来赶走那与他有旧怨的商队。 “那刺客之事我的确不知情,你莫要冤枉于我。” “是不是冤枉,届时交由三司一查便知。” 那道女声话音冷漠,崔恪已然知晓了此女身份。 是谢韫。 “三司?你逃得掉吗我的皇后娘娘,你真想让人知晓,你曾同我这等蝼蚁一道在万寿宴算计长公主,要她嫁给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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