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竟然都这样了,还拿出孩子当借口,还真叫她不好说啥。 “其实不用,我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是你宽宏大量,但是我的错,我不得不承认和纠正,否则,后半辈子,也睡不安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绿腰自然是欣然以纳。 酒楼的小二为两人把门帘掀开,两人并肩朝楼上走。 贵妇人说:“传你闲话的那个,已经叫衙门给逮了,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绿腰明明有所耳闻,但是心里想着,自己知道的并不全面,还不如借这位夫人的口,听一听具体的来龙去脉呢,于是摇头,佯作不知,“我住在村里面,离城里远,消息不灵通。” 妇人恍然,笑着说:“那确实,你没有及时听到这个好消息,真是遗憾,那家的裁缝铺,因为暗地里偷偷给人卖阿芙蓉,叫官府给捉住了,掌柜的直接下了大狱。” 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个,绿腰暗自思忖,看来村口的老婆婆们,消息还是灵通的。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楼上雅间。 那珠帘往开一掀,里面竟然已经坐满一桌子人,见沈绿腰到了,齐刷刷站起来。 绿腰显然受惊,立即看向身旁的周夫人。 周夫人这时却显得无辜,笑容苦涩,“沈娘子,你不要这样看我,论起来,其实我比你更有疑问,她们应该是你的老熟人,我确实不认得。” 绿腰更疑惑。 周夫人解释道:“我只能说,我给你摆的这个道歉宴,是真心实意,中途这帮子人硬要掺和进来,说实话,本来我是不乐意的,后面知道她们也要向你道歉,我还真的不好拒绝。” 绿腰蹙眉,“道歉?” 靠门最近的一位黄衣女子赶紧起身,把椅子推到沈绿腰面前,请她上座。 “沈妹子。” 就这么一声,沈绿腰就想起来了。 再细细打量桌上众人,身着各色,红绿青蓝,甚至还有个穿僧衣的尼姑,每个人的面孔都似曾相识。 少时的记忆一时涌上心头。 这些都是她当年在裁缝铺作学徒时的同窗。 离自己最近的黄衣女子,当年两人相当要好,在那场偷窃事件中,她当时甚至还替她求了情,她被母亲拽回家,两人自此断了联络,后来听说她嫁入高门,便是天各一方。 旁边的红衣大袖衫那位,曾经住在她上榻,最喜好打扮,当年做小学徒,剩下的线头布料,不少都被她给捡去,偷偷做成了头绳,头发不多,却一天梳一个花样,不知道是头绳绑头发,还是头发绾头绳。 对面那个青衣的小姑娘,年龄比她还小呢,性格柔柔弱弱,不爱讲话,大家都让着她。 还有那位蓝衣的妇人,是众人之中年龄最大的,老成持重,深得当时老师傅的信任。 至于那位面色寡淡的女尼,她却有点陌生了。 不想,对方主动笑着介绍道:“我是吕蝉,和你同一年进的裁缝铺,你忘了?” 绿腰想起来了,这位同年与她进店作学徒,二人有竞争关系,又因为一个总被老师傅骂,一个却常常被夸,所以两人关系并不亲近,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这个人还跳得挺厉害,没少跟着那位起势。 不过如今再看她,面色枯黄,两鬓空空,已经遁入空门,听说家中遭了大劫,显然是经历过不亚于自己的重难,再加上她又肯来给自己道歉,为曾经的错误买单,于是她也就宽宏大量,翻了篇章。 忽然与这么多旧人重逢,她一时怔住。 看向众人,“你们……?” 为首的黄衣女子说:“我们来跟你认个错。” 众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异口同声道:“当年的事,我们都误会你了。” 大家把事情都摊开在桌上,那些幽微的心思,隔着陈年旧月,晾晒在阳光之下,霉气逐渐散尽。 黄衣女子道:“要不是真凶自己露出来了,咱们还真不知道,这人能坏到这种地步。” 众人都应声附和。 又将往事重提一遍。 沈绿腰的沉冤,就这么得以昭雪。 当年她费尽口舌也辩不清楚的清白,原来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 时隔多年,她经常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是此情此景告诉她,那都是受伤后无奈的自怜,原来她并没有自洽,她一直都在期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提及旧事,一时伤感,众人都落了眼泪,黄衣女子从桌底拿出一瓶女儿红,说:“这是老师傅当年埋在裁缝铺后院里的,如今她老人家去了,咱们这些学徒也都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了,也是时候把这个酒给它挖出来了,今日一醉方休!” 开坛,清香弥散,不饮先醉。 第一杯众人自然都敬给沈绿腰。 这么喝过一轮,众人皆酩酊大醉,只剩不沾酒的尼姑,帮助众人善后,吩咐各家轿夫家丁,将人抬回家去。 临走前,绿腰拉住黄衣女子,“今日重聚,是你攒的这个局?” 昔日同窗好友隐晦一笑,并不言语,翩然上轿而去。 绿腰转身,夕阳西下,严霁楼已牵着一匹马,站在树下,对她说:“回家。”
第24章 一进了夏,天气是越来越好了。 之前阴雨连绵,把马棚给冲毁,连带着好些马具都不能用,趁着每月十五的草市,沈绿腰打算去赶一趟久违的集。 市场在七八里外的观音庙旁,离他们村不算太远,两个人步行而去。 正午的阳光,把大路照得一片雪亮。 道路两旁,长着歪七扭八的野树,开粉的红的杂花,蒿草密密麻麻,恨不得从路当中长进来,荨麻、婆婆丁、灌木丛绞成一团,蜜蜂到处乱飞。 远处,一群羊正在河滩上吃草,有人牵着马在河里饮水。 严霁楼似乎有意和她避开距离,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但是又好像怕她跟不上,总是走走停停,使两人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一个恰当的范围。 空气静谧,两人一路无言,只有窸窣的脚步和衣袍的摩擦声。 蛱蝶穿过两人中间,短暂悬停,很快又飞走。 路上有时候碰见同村的人,大多数人都能认得沈绿腰,而认不得严霁楼,但是他们的眼神,却往往第一时间,集中在严霁楼身上。 等看饱以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沈绿腰,用那一种惊奇的目光。 如果是女人,多半是掩唇而笑,意思是好奇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并以此为调侃。 甚至有个牵着一儿一女的妇人上来,爬到她耳边问她,“这么快就找到新男人了?长得这么好,在哪儿弄到的?” 要是男人,多半不怀好意,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逡巡,好像是既羡慕这个,又嫉妒那个,就像一个捣蒜的大锤,要把两个人连续锤烂了,捣成馅瓤,包到一个皮里面去,统统囫囵下锅。 这么被看了几回,严霁楼有些生厌,脚下加快速度。 二人的距离大幅拉开。 终于出了村,走到邻村的地盘,这就好多了,路上没有人认得他们,也不怕被人说闲话,他逐渐慢下来,有意等她。 结果刚走几步,就有个老汉,牵着牛,当面堵住严霁楼,拿牧牛的草鞭指着严霁楼,骂道:“你这个小伙,长得人高马大,自己走那么快,把婆娘撂到后面,这像啥样子!” 严霁楼面色铁青。 绿腰赶快从后面跑上来解释:“那是我弟弟。” 老农大怒,“那就更不成了,连长辈都不知道孝敬,多可怕!” 这下连绿腰也怔住了。 严霁楼听了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露出笑意,走到沈绿腰旁边,懒懒地拽住她的袖子,“姐姐,走吧。” “哎,这样才对嘛。”老农赶着牛,得意地远去了。 人一走,严霁楼很快松开手。 绿腰气恼:“还不如解释清楚。” 严霁楼回望一眼老人背影,说:“遂他们的意,才能叫他们更快闭嘴。” 后半截快到观音庙了,路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个走在其中,终于不再引人注目。 因为早上还没吃饭,沈绿腰坐在一个凉粉摊子前。 树下确实凉快的多。 严霁楼到前面地摊上去看马具。 那卖凉皮的妇人,在案板上将圆圆的皮冻都切成碎块,给里面淋上花椒油,凉醋和蒜水,又撒一把小葱。 绿腰口味重,怕调料放太少,嘱咐老板多加辣。 老板爽快答应。 不一会儿,一碗红油鲜辣的凉粉就端上来。 妇人弯腰,顺便凑到她跟前,看向不远处正把玩着马鞭的严霁楼,笑着问:“那是你男人啊?” 绿腰心里好没意思,怎么人人都来乱点鸳鸯谱。 “我弟弟。”她这样回答。 “我还以为……”妇人为自己的走眼失笑,貌似还是不甘心,朝严霁楼所在方向又看一眼,问道:“你弟弟多大,还在读书吗?” “是。” “今年可婚配了?” “没有。” “那正好了,我娘家有一妹子,年方十六,生的如花似玉,不知……” 绿腰正要回答,严霁楼手里提着刚刚看好的马鞭过来,“嫂嫂快些吃吧,这里苍蝇太多,我瞧着不大干净。” 绿腰刚吃几口,就被严霁楼这样扯走,未免心疼无辜支出的钱财,就问他说: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只有遂他们的意,才能叫他们更快闭嘴吗? 严霁楼侧头看她一眼,相当傲慢地举了下鞭子,“直接动手也能。” 绿腰语塞,知道这个小叔子是个顶顶古怪的人,也不去再纠结此事。 她只是在心里更加确定,此人对待旁人,有一种视若尘泥的傲慢,而且不可更改,甚至乐在其中。 只不过同那种眼高于顶的人不一样的是,他这种傲慢十分平等,当然,也因着这种平等,而显得更加残忍。 妇人站在原地,见二人远远离去,露出气馁神色。 又一想,方才听见少年叫什么嫂嫂,当即面露忌讳,做起世尘之叹,暗中感慨:如今这些野鸳鸯,都敢这样明目张胆了吗? 哗的一声,将碗里剩余的凉粉,全都泼到一旁的杂草地里,然后开始洗碗。 集市上又有些卖瓜果糕饼,杂耍点心的,绿腰随走随看,各样买了一些,至于马具,严霁楼眼光高,还真看不上地摊上这些杂货,左挑右捡,也就拿了一个马鞭而已。 这时候暮色缭绕,炊烟四起,已经到了下午。 两人打包好各自采买的杂货,回家。 路上经过村口,远远地望见有一队小兵押人。 严霁楼生性冷淡,从不为路边的热闹驻足,这一回,却主动停下脚步。 绿腰心下生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那边的沙丘上,几个穿官差衣裳的小兵,正押着一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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