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河水冰凉,捞了几块石头上来以后,她的手脚已经冰凉不堪,很快重新上岸,把袜子和棉鞋穿上,在岸上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好些。 她是个怕冷的人,这种天气,别人只是多添几件外衫,她已经受不了了,必须全副武装,棉袄棉裤齐上阵,就这,小时候后脚跟留下的冻疮,已经蠢蠢欲动,又痒又烧,害得她夜里也睡不安稳。 说到夜里,她倒是想起这个月以来,严霁楼以自己柴房太冷为由,死活不同意再睡在老地方。 再加上,她之前确实同意过他进房睡,只是把条件限制在地上。但是当初的情况是那个只剩最后一间房的客栈,又不是自己家里。 于是两个人就对这个条件产生了异议,最后,在严霁楼的胡搅蛮缠下,他还是获得了她的应允,只不过条件是替她烧炕 。 家里的炕洞出火不利,好像是上面烟囱有些堵塞,所以每次烧炕,都搞得家里烟熏火燎,仿佛进了个香火繁盛的老庙,弄得人头晕鼻酸,眼泪汪汪,绿腰不喜欢干这活,正好借此机会甩给严霁楼。 严霁楼倒是欣然接受,于是这段时间,她每次见到他烧完炕出来,都是一脸乌漆嘛黑,跟个花猫似的。 不过这可不敢让别人看见,要是叫老族长或者哪个村上人看见,还以为她仗着长辈身份,故意欺负他们的举人老爷呢。 晚上的时候,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逾矩之事,起码现在没有。 严霁楼自己有个小床,是他从一个木匠那儿特地企鹅君羊衣物贰贰七五二爸以整理本文打的,榫卯结构,平时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晚上再放下来,他人长得修长,每天晚上蜷缩在小床上,怎么看怎么古怪,可是屋内空间有限,也不能给他特地再盘一方炕,更不可能叫他睡到炕上来,和自己同床。 虽然现在因为严霁楼考中了举人,前段时间村上那些说闲话的人都开始装死,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除了求人问事和套近乎,再也没人主动上她家的门,她最近的名声安全得很。 只不过绿腰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个坎。 要说令她最犹豫的,还不是目前这一桩,而是上个月在南北集货场所见所闻,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男人选择投身刺绣这行的,当时和她交谈的那个老板就是,告诉了她很多关于苏绣的知识,还有一些行业的内幕消息,很大程度勾起了她的兴趣,几乎使她对将来重新燃起希望。 再加上严霁楼的一番话,要是他真的被派到南边做官,她也能跟着去,就算最后什么都落不下,也能捞到一张免费的路引和户籍文书,只要到了那边,她相信自己能凭着手艺站稳脚跟。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一个埋藏了很多她不愿意面对的艰辛的地方。 绿腰站在河边,对着水面,照自己的脸。 最近好像丰腴了不少,或许是村民送来的那些鸡鸭羊给喂的,本来是属于严霁楼的贺礼,但是严霁楼吃东西不太行,于是都填进了她的肚子里,不光是脸上,她收紧身上棉袄,好像连腰肢都变粗不少。 再加上她不喜欢戴帽子和头巾,素来白皙的脸上,已经被大风吹出了青紫色的瘢痕。 她的头发,到了冬天,也不像春夏那样光滑油亮,反而泛起很多毛躁的碎发,让整个人都潦草许多。 绿腰解开发髻,让一头长发垂下来,对着河水用手指梳理。 风把它们吹得四散,这头头发是她从小留到大的,即使对这头头发的保养,让她爹妈都很不乐意,觉得是无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有多重要。 将头发重新用木簪子盘上去,又微微将两鬓扯松,她这才满意地一笑,将自己从河里捡出来的石头,装到布袋里,挑在肩上,迎着朔风一路回家。 路上碰见村里的熟人,见她一个人背着石头,就要上来帮忙,绿腰拒绝了。 到了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房顶上白烟缭绕。 严霁楼又在烧炕了,身上沾着秸秆碎叶,头发上零星掉着几缕玉米秆的毛穗子,一只手背用力揉着眼睛,脸上花花道道地从门里出来。 看来是这闹心的烟囱又难为他了。 “小叔叔。” 绿腰轻轻叫了一声,严霁楼听闻,抬起头,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在他骨相孤峻的脸上,好像是两尾俏丽的游鱼。 看见寡嫂一瘸一拐,他不禁神色郁沉下来,“这是怎么了?” 绿腰蹙着眉,转身把石头放下,带着哭腔道:“下河去捞石头,河水太凉,脚上冻疮发作了。” 严霁楼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斥责的味道,“嫂嫂这样也太操心了,为什么非要搞这个呢,实在没得吃,到时候向别人家买就行了,这会儿的河水得多冰凉,光脚下去,受寒了怎么办。” 虽然这样说,还是帮她把地上的石头全捞起来,放到窗台上晾晒。 完了又抬起她半边肩膀将她扶回去。 绿腰很顺从地靠上去,任由他将自己连腰揽过门槛,放到炕上去。 “屋里的烟散得差不多了。”严霁楼说着将支摘窗的木杆放下来,再把窗帘拉上,又蹲在地上,把火炉点起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暖意融融。 绿腰赤着脚垂腿坐在炕沿上。 看见她湿了半边的鞋袜,他主动捡起来,帮她放在火炉上烘烤。 火炉里面散发出新砍木柴的清香,不时传出噼啪的爆裂声响。 绿腰看他那么大一个人,坐在小木凳上,显得整个人都委屈了不少,只有那张脸,被火光映衬着,显得唇红齿白,眉目秀雅,真如玉人一般。 “小叔叔。” 绿腰细细叫了一声。 严霁楼抬头看她,绿腰小幅度地伸出脚,红色的夹棉裤子挽到膝盖处,小腿绷得笔直,脚尖翘起,双目泫然欲滴,“我脚疼。” 他一句话也没说,把她的脚放在自己怀里,看见后跟的位置,果然有些红肿,便轻轻按下去,“这儿吗?” 虽然是做戏,这处沉疴却也真的带着痛痒,绿腰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 严霁楼起身,出了门,片刻回来,手里捏着之前给她用过的那罐猯油,“听说这个不仅能治烫伤,对冻疮也有奇效,只不过治冻伤,需要抹上之后,在火上烤,会有点疼。” 他说完也不管绿腰愿不愿意,直接把她的脚放在自己大腿面上,细细涂抹起来。 “好了。”他说。 “疼怎么办?”绿腰问。 严霁楼皱起眉,很严肃地告知她:“长痛不如短痛。” 待涂抹完毕,严霁楼便站起身,真要帮她用火燎,这才发现自己后腰像是被什么抵住。 屋内暖意如春,之前香料老板赠送的粉末,从角落里徐徐弥散。 他缓缓抬起头,寡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厚重的髻子,长发垂泻如云,双肘支撑,向后半仰倒在炕上,一双腿正虚虚搭在他的腰间,脸上挂着羞怯的红云,上身的鹦哥绿袄,解开第一颗如意扣。
第61章 火炉上的水烧开了, 不断冒出白汽,整个屋子被雾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时候, 外面门响起来了。 有人在敲门! 绿腰心里一沉,瞬间觉得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急忙下地,扯过外衣往身上套,她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要是叫人看见,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早上。 严霁楼仿佛才明白过来, 欲发作而不能, 在急促的敲门声中脸色阴沉, 像是要吃人, 绿腰推他一把,赶快叫他回去自己的柴房。 “谁啊?”她一面故作轻松地应付着, 一面把领口往上扣, 慌乱之中,她在外面又套了件宽松的外衫, 脚步匆匆地朝大门口走去。 去的路上, 抬手将散开的头发全都堆在脑后, 用木簪子用力挑紧,又将鬓间和耳旁的几缕碎发全部捋顺,直到光滑地无一丝碎发。 站在门背后, 深呼吸几口, 这才定声问道:“谁?” 外面那人说话了, 是个苍老却有力的女声,绿腰一听, 原来是九叔奶。 拔下门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故作惊讶的语气问:“您怎么来了?” 将人让到屋里,两人坐在灯下。 九叔奶皱起眉头,拿手不断扇风,“这屋里水汽咋这么大?” 见炉子上沸腾的滚水,唠叨道:“水煎成这样,咋还不知道把壶放下来。” 绿腰赶忙照做,又把窗户打开,让凛冽的寒风进来,将白雾和热气都驱散,这才好多了。 在冷空气的吹拂下,绿腰也冷静下来。 九叔奶手里提着个满满当当的包裹,顺手放到旁边柜子上,“我来给你们送点东西,这是新打下的野猪崽子,人给你九叔公送了几只,我都给做成了腊肉,想着你和小楼恐怕还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特地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绿腰笑道:“谢谢九叔奶,让你们费心了。” 老妇人伸手烤火,见绿腰眉眼似乎有些躲闪,忍不住打量她的神色,上上下下考究了一番,见她装扮整齐,鬓发紧致光滑,一副贤妻良母的庄重样子,并无什么异处,略微放下心来。 绿腰心跳得厉害,余光一瞥,红色的棉布袜套还在火炉旁边的钳子上呢。 糟了,之前严霁楼帮她烘干,后面她下地只勉强趿上了鞋,也没来得及穿袜子。 幸好,九叔奶朝屋内环视一圈,似乎对于摆设俨然收拾整洁的小屋很满意,全然没注意到炉边的这只袜子。 “咦,这是啥?” 老人家对凳子上放着的小罐很感兴趣。 绿腰见九叔奶盯着那东西,便拿起来给她看,“这个是猯油,我脚上有冻疮,用来烤的。” 原来如此,九叔奶说:“原来你在弄这个,怪不得我刚才在外面叫门,你一直不出来呢。” 绿腰笑容讪讪,坐到炕沿上,眉心深蹙,指着自己的脚踝,试图把话题导向别处,“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到冬天,就发作了,又疼又痒,连路也走不利索。” 九叔奶露出严重而关切的神情,“是吗,那可要好好治啊,你还这么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咋办。” 绿腰笑道:“九叔奶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多少年轻人都比不上呢,我到了这个年纪,能赶得上您一半,都要烧高香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