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乾坤一朝变 王振坐在帐中喝着小酒,不时地用匕首割下一块盘子里烤的焦黄流油的嫩羊肉,他心满意足的笑了:“真香呀,终于又能吃到家乡的风味了!” 立于身后,手执酒壶的小太监听了暗暗奇怪,王公公的老家在山西蔚州,这烤羊肉怎么会是他家乡的风味呢? 可是顾不得他多想,另外一名小太监则一脸谄媚地说着奉承话:“王公公如今已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了。司礼监可是咱们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统领着几千号人。皇上在人前人后又称呼公公为先生,这是何等的尊崇与荣耀呀,如今满朝文武不论是一品大员还是皇亲国戚均以公公马首是瞻。若是此次得胜而归,王公公自然是头功,您说皇上该如何封赏公公呢?” 手执酒壶的小太监也立马咐和道:“就是就是!永乐朝的郑和跟着成祖爷靖难起兵,后来又奉皇命出使西洋,以盖世之功被封为国公爷;宣德朝的范弘、金英、王谨跟着先帝爷东征立了功,得了免死金牌。这都是咱们阉人中的翘楚。可是若论风光,谁能比的上咱们王公公呢?” “行了行了,两个小猴崽子知道什么?别跟这儿碍眼了,都出去寻自在吧!”王振端起酒杯自斟自饮,神情十分怡然。 “是,谢公公体谅!”两个小太监刚刚走到门口一掀帐帘,正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两人揉着眼睛一看,原来是兵部尚书邝野、王佐,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王直,钦天监彭德清等人。 两人立即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兵部尚书……” “喊什么你喊?这里又不是乾清宫!见他还需要奏报听传吗?”邝野怒了,伸手扯下帐帘大步入内。 “呦?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几位大人不请自来?莫不是闻到咱家这里的酒味?”王振坐在椅子上连眼皮儿都没抬,依旧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王公公,文武百官五日前呈上的奏折皇上批复了吗?”王佐揖手问道。 “呦!好像没有吧!”王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是没批,还是你根本就没呈上去?”邝野扫到不远处书案上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折不由怒火中烧立即吼了起来。 “呦!邝大人别喊呀,再吓着老奴!”王振依旧不温不火,“皇上这两天急着赶路,身子倦的很,一早就传下话来,说是没什么大事,不让人打扰,所呈奏折也让老奴代为批阅!” “什么?你胡说,皇上绝不会如此不知轻重!”英国公张辅也怒了。 “英国公说什么呢?”王振目露凶光,叭的一下扔掉手中油晃晃的用来割肉的刀子,他站起身走到张辅跟前直视着他,“皇上知不知轻重,也不能由英国公来判定吧?” “你?”英国公张辅伸出铁拳,几乎要砸到王振的脸上。 “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英国公刚刚辱骂了皇上,现在又要打皇上的宠臣,看来英国公真是吃了虎胆了?”王振居然迎着张辅的铁拳又向前走了几步。 钦天监彭德清见势不好,立即笑着上前将张辅推到边上,他双手一揖对王振说道:“王公公见谅,臣等有紧急军情要面见皇上,求了好几次都被公公挡下,所报的奏折也迟迟没有批复。臣等是担心。最近连降大雨,道路泥泞,堤坝溃败,这大军还未见到敌人就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再往前走,怕是前途莫测。皇上身系天下,万不可以再向前了。所以臣等是希望能当面劝说皇上……” “行了,别白费力气了!”王振一拂袖又重新坐在椅上,目光扫视着几位大员,冷冷地说道:“圣意如铁,是绝不会更改的。” “可是,这天气如此不济,如今兵疲将衰,若是与敌军相遇怕是……” “况且此番仓促出征,粮草辎重不周,又赶上连降大雨,这粮草全都被雨水打湿发生霉变,军中缺粮,士兵饥寒交迫,一路上皆有饿死者,这还未抵达前线就已怨声载道,毫无战意了!” “好了,你们别再啰嗦了!就算真遇到不测,那也是天命,与你们又有什么干系?”王振端起桌上的酒杯咂了一口酒,忽地笑了,“几位都是饱读诗书有大学问的干臣。没听说过‘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方能有所为吗’?”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如此执迷不悟,置皇上安危于不顾,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妄战必危!妄战必危呀!你这是要将我大明引向险境呀!” …… 在一片争吵声中,一个悲怆的声音响彻室内。 一个校官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我军前锋在阳河口遇到瓦剌铁骑,我军全军覆没,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驸马都尉井源皆战死……” “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了。 因为天下承平日久,以至于对于失败的滋味所有的人太久没有体会了,自然也就无从承受。 账内立即陷入一片混乱。 “乱什么,诸位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吗?自然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道理。我军三万先头部队虽然被歼,但是这与咱们五十万大军相比又算的了什么?不过九牛一毛。依本座看,这倒是一桩好事。如此一来众将士必定是知耻而后勇,战力大增,我们大可一鼓作气迎头而上,将也先打个落花流水!”王振举起酒杯冲着诸臣笑了又笑。 烛火的映衬下,他的神色竟有些说不清的邪佞。 这算是临危不俱吗?诸将开始反省自己,是这些年太过安逸了吗?怎么遇事反而没有一个太监冷静呢? 刚刚停歇了半日的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冰雹转瞬而至,城中各处刚刚拿出来晒晾的粮草与将士们的衣服又被淋了个彻彻底底。 居于驿馆正房内手拿孙太后玉佩的朱祁镇终于有些慌了。 母后当真料事如神吗?远隔千里,她竟然料定自己会败?真是心有不甘,若非这鬼天气,大军怎么会陷入如此进退两难之境? 他年轻气盛一心想策马苍穹打一个大胜仗令天下臣服,就这样撤军真是不甘心,可转念又一想前方的战报,不由深锁愁眉,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西宁候宋瑛,武进伯朱冕战死,三万精锐一夕之间全军覆灭。 正是惨败呀! 年轻天子的面色异常苍白,这些日子他已然清减了许多,那双原本熠熠生辉的龙目如今似凝了千年寒冰又加上龙颜阴沉面无表情,让人看了越发觉得寒彻心扉。 “传旨,大军即刻整装,兵马南还!”朱祁镇挣扎了良久,然而终于违心从命。 “是!”自有太监下去传旨。 为朱祁镇送来孙太后密旨的禁军统领樊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色说道:“皇上,那王振……” “王振何罪?太后久居深宫不知内情,想是受了小人挑拨才会让你秘密处死王振。朕已尊太后之命下令回朝,王振之事就暂缓执行,待回宫后朕自会与太后说个清楚。”朱祁镇面色越发苍白,神情却依旧清冷高傲。 “可是……太后旨意说的明白!”樊忠还待再讲。 朱祁镇忽地变了脸,原本失去光泽的乌瞳中射出阵阵冷光犀利刺人,像利刃一般要径直射入樊忠的胸口。 “你是太后的人?”他的语气依旧平缓低沉,但隐隐的杀气却丝丝缕缕地迷漫开来,让人寒了心。 樊忠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立即以头触地磕的呯呯作响,“臣是太后的人,自然也是皇上的人。” “哈哈!”朱祁镇笑了,袖中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开来,神色中有些黯然,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不知怎的,朱祁镇对于母后突然生出了些许的怨愤之意。 “皇上,请三思!”樊忠再次叩请。 “先帝遗诏‘国家大事务白于皇太后’,故朕听从太后之命从容撤军。可是杀不杀王振非国家大事,况且他只是一个奴才,这个主朕还做得!”朱祁镇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正是这苦涩让樊忠犹豫了,他觉得皇上说的似乎有理,皇上毕竟是皇上,于是他没有再开口相劝,而是郑重行礼后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五十万大军奉旨班师回京,留下广宁伯刘安镇守大同。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与来时的意气风发满腔激情不同,待到回程时,从王候将相至普通士卒均心情沉重地闷着头跟着队伍向前走。 大军走了四十多里,队伍中突然发生哗变。 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曹鼐、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邝野等人将王振的车驾团团围住,与王振成对峙之势。
第五十六章 遗恨土木堡 “几位大人不去护驾,为何要拦住本座的车马?”王振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沉静之态。 邝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脱口道:“皇上已下旨班师回朝,为何不直接走最便捷的返京路线,而是引着圣驾往蔚州方向走?如此不是越走越远,与京城背道而驰了吗?” 王振扫了他一眼,面上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我道是什么,原来为了此事?绕道蔚州也可以返京,不过耽搁些时日罢了!” 见他如此不知轻重,张辅等老臣面上皆有愤然之色,曹鼐为人最是斯文,他立即开口斡旋:“王公公有所不知,圣驾从大同出发时,大同总兵郭登曾告诉下官,返京南归,圣驾走紫荆关最为妥当。如今我们绕道而行,怕是会令瓦剌骑兵实施追击包抄之策,若是那样……” “那样又如何?”王振目光炯炯盯着曹鼐,“曹学士也懂用兵?” “这个?”曹鼐还未答话,张辅接语道:“这里站的每个人,都是征战沙场几经生死立下过赫赫功勋的老将,难道我们这些人在你的眼里居然不懂用兵吗?” “老国公何必动怒!”见张辅急了,王振反而刻意温和起来,“你们久经沙场就应该知道行军交战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此番出征咱们小败一局,那也先等人必定生骄,定想一鼓作气追击我们。所以回程时咱们若是走最显而易见的捷径,怕是更会与他们相遇。我等死不足惜,可不能累皇上陷入危局呀。所以本座才奏请皇上绕路而行,远虽远些,可是也先他们定然想不到,这样我们即可甩掉他们的追击,从容返京。” 这话说的似乎有理,众臣面面相视半信半疑。 成国公朱勇不以为然,他轻哼一声道:“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谁不知你打的如意算盘。蔚州是你老家,你不过是想将皇上和五十万大军带回老家好向左邻右舍们炫耀一下你的威风!” 王振反倒笑了,他冲着几位大臣拱了拱手,又指了指路边的田亩说道:“你们看看,这万倾良田眼看到了秋收之际,五十万大军一过,这万顷良田都会毁于一旦,我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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