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枝无意插队,等前面几人自明灯堂走出,轮到她时,她才让两名侍卫等在外,和枕琴结伴走入。 依着居士的教导,小姑娘将准备好的灯油倒入空着的铜制小灯盏,划着火柴,点燃了灯芯。 烛火轻摇,归入大片明亮中,她打量了一会儿,觉今日来佛寺的目的达成。 正准备抬步离开,却被教她如何奉灯的居士用沙哑的嗓音唤住:“施主留步,我有些话想要同施主说。” 居士是位年龄颇大的老妇人,两鬓霜白,面上也是纵横皱纹,落在身侧的手颤颤巍巍地柱着枝硬木拐杖。 不忍看老妇人慢慢挪步向自己,李桐枝主动莲步行至她身前,柔声问道:“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老妇人因年老而显浑浊的眼睛被无数灯盏的光润上一圈亮,摇了摇头,低低哑声道:“施主近日是不是时常为未来烦恼,做一些仿佛很有预示性的噩梦。” 李桐枝睁圆杏眸,萦在唇角的浅浅笑意消失,仿佛被雷劈中,难以置信地道:“您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不认识老妇人,进入庙宇后也只奉灯,没有提起相关噩梦的半个字。 老妇人没有答明缘由,像是从她反应确认了什么,叹道:“你果然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让你的侍女留在这儿,我们去旁边谈吧,在你拿定主意之前,有些话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姑娘的大脑一片空白,续不上思考能力。 她结巴地应了好,叮嘱面露忧色的枕琴留在这儿等自己一会儿,然后随老妇人缓慢的脚步走到明灯堂大佛的侧面。 烛火的光亮尽数被巨大的佛像挡去,落在地面,仿佛淌成一条暗河。 老妇人走入阴影中,先前的慈眉善目都被黑暗重新妆扮,透出点渗人的味道。 加上她刚刚一语道破自己在做古怪的噩梦,仿佛话本中能探明人心事的山妖鬼魅,唬得李桐枝不敢跟随她继续前进了。 老妇人驻足停下,倒也不催促她更靠近,目视着她,眼神中透出同情来,道:“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李桐枝自己都不能全知自己的情况,懵然听她继续道:“你与你的未婚夫相处日久,现在陡然要你放弃的确是难事。 可你既然已知他并非你的良人,以至于夜夜受噩梦折磨,何必非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可呢?你还年轻,还有选择的机会,有更多可选的对象。” 她说的每一句话,李桐枝都能听懂。 隐隐间,也能把握住她是在以过来人的身份规劝自己不要投入更多,以免失去更多。 不似有恶意。 可光是她规劝自己这件事本身,就在放大李桐枝内心的恐惧。 为什么菩提寺中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居士,像是对自己与贺凤影的事了如指掌? “他就是我的良人,只有他是。”小姑娘非常抗拒她要自己放弃贺凤影的建议,否认完之后,不欲与她深谈,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她已经后悔跟过来听老妇人诉说了,试图离她更远一些,也好远离这些伤心话更远一些。 “你逃避选择是没用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噩梦成真,你应该怎样去应对?”老妇人并不用动作阻止她远离,只轻轻道:“你得好好想一想。” 李桐枝不愿意想噩梦成真的可能,只想逃离。 结果她就在踉跄后退时,撞上了另外一个人。 是顾闻溪。 小姑娘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身子僵住了。 面前是身居阴影中,言辞诡异的老妇人,身后是出演她噩梦中一切伤心事的重要主角,她简直进退两难。 顾闻溪不复她上次在顾侍郎府邸见到的泪水涟涟,而是扶着她的肩,用温和的语气关切地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身体不舒服吗?” 仿佛她们并非上次并不正式的见上一面,而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我……我不想待在这儿。”李桐枝理解不了她的态度,颤抖着唇答了一句,想要离她们都远远的。 然而逃离没法实现。 顾闻溪得知她的想法,露出笑容,不再问她意愿,紧紧牵住她的手:“那我带你离开这儿。” 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她将李桐枝拉着从明灯堂开的小侧门离开。 老妇人目送她们远去,似乎并不觉得奇怪,眼中依然是对李桐枝深沉的同情。 李桐枝被顾闻溪带至菩提寺的后山。 小姑娘几次试图叫停她的脚步,她都置若罔闻地随意安慰说:“不是不想待在明灯堂吗,领你去看看后山的好风景。” 这一路近乎小跑,李桐枝难以跟上步调,倒是从布满砂石的路上走,让她的绣鞋里滚进了个小石子,磨得难受,一阵阵地作疼。 不知有没有磨出血。 终于,顾闻溪许是累了,停在了后山山腰处。 “我上次看到你在姨母身边。”她向李桐枝说:“拉你来这儿,是因我想要问问你忠义侯府里的事儿。” 李桐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闻言不禁出了会儿神,后知后觉顾闻溪的确无从知自己的身份,应当仍然以为自己是彭夫人的侍女。 抿抿唇,她刚想诚实地讲明自己其实是九公主,就听面前女子苦着脸自顾言:“唉,我千辛万苦找上京来,原以为就此能回归温馨家庭,谁知我的继母竟偏袒这些年顶替我身份的那个假货,我只能投奔姨母,去忠义侯府住一住了。” 李桐枝本想说侍郎夫人与两个真假继女皆无血缘关系,依多年情分,更爱重顾嘉莹无可厚非。 忽听顾闻溪最后一句话,便将想说的前言全忘了,惊讶地问:“你要住进忠义侯府?” 她梦中顾闻溪与贺凤影的亲密相处,就是发生在忠义侯府。 虽然她梦见的府内场景都被贺凤影改得完全不同了,但是说不准事情还是会发生呢? 老妇人那一句“噩梦成真”或许是烙在了她脑海,以至于她现在止不住去想顾闻溪进入忠义侯府之后,生疏的表兄妹关系会不会变得如她梦见的那样亲昵。 “是啊,继母不喜欢我,我总不好令我父亲一直为难吧,所能投奔的唯一血亲就是姨母了。” 顾闻溪说到这儿,将语气放慢,仿佛刻意要让李桐枝听得清晰。 “哎呀,这说法不对,姨母不是我唯一血亲,我还有一位表兄呢,既然要住进侯府,我就得与表兄处好关系。说起来,我今晨与姨母商量入住的事儿,见到表兄了,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俊美的人呢……” “不可以。”李桐枝听她说得越发近少女怀春,无法听那些溢美之词。 她脑中紧紧绷着的弦已经拉到极限,慌乱地去捂她的口:“你才来京或许不知,凤影是我定下的驸马。” “什么?”顾闻溪皱起眉,向后仰身躲她的手。 李桐枝的手便捂偏在肩上。 小姑娘没使多大力气,只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而已,可这轻轻触碰落在顾闻溪的肩,像是致使她失去平衡的最后一点力。 顾闻溪倒了下去,“噗通”一声响。 李桐枝这才发现,这后山山腰处有一处水潭。 而自己刚刚的动作,就像是把顾闻溪推入水里——就像梦里一样。 名为恐惧的爪子掌控她的心。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羽毛,是随身后的脚步声接近,熟悉的嗓音唤她道:“桐枝?”
第31章 李桐枝回身去看。 目光触及贺凤影, 他的身影仿佛与梦中的冷酷形象重合,令她脆弱的心弦绷断。 耳边陡然响起尖锐的耳鸣声,如同鸟雀濒死时的歇斯底里, 刺激得她的身体失力, 难以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所幸贺凤影并没有如梦境中一般径直去救落水的顾闻溪, 而是大步迎上来将她拥住, 她才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贺凤影渡来的温度消融了冻住她心脏的坚冰,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小姑娘倚靠向他, 小手攥紧他衣襟处的布料, 如同悬在山崖的人抓住救命的绳索般。 因为怕他开口会道出恶言,所以不等他询问,她就主动小声地解释道:“我没有想推她, 真的,凤影你相信我。” 她轻轻抬首, 笼着水雾的杏眸中盛满不安。 贺凤影对她满心怜爱之情,颇觉恼怒地瞥了一眼在水中沉浮的人。 从漫开在水面的宽大裙摆,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 他似是发现了什么, 拧眉收回视线, 并不理女子时高时低的求救声。 然后在对上李桐枝的双眸时, 柔和了表情, 毫不犹豫地应和她的话:“与你无关,是她自己摔的。” 语气肯定得仿佛他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 实际上, 是不是李桐枝推的人, 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毕竟他的善恶观、生死观都与常人不大一样。 一颗心偏到没边了,行事正确的标准就是李桐枝。 她说她没推, 那就不是她推的。 此刻贺凤影将罪责尽数归咎顾闻溪身上,认为她意外摔进水里把李桐枝吓着才是过错。 不过如果换种情况, 是李桐枝快乐地来邀功,说她把人推进水里了,他应当会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发旋,真心实意地称赞她的本事,夸她干得漂亮。 这种无条件、无理由地支持和相信,虽然深思能究出他的本性不如表现出的正常,但却是当下安宁小姑娘心灵最好的良药。 李桐枝稍稍平复了心情,仍然精力不济,没往他的性情深层想,听到犹然未消失的求救声,微微侧目看向顾闻溪的方向。 水潭颇深,她发现顾闻溪独余发顶还漂在水面上。 咬了咬下唇,到底不能完全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人沉底淹死。 因此内心挣扎一番,即便明知请求贺凤影救人会让现实与梦境更加相似,李桐枝也抑住惶惶情绪,松开抱在他腰间的手臂,涩声道:“你去救她吧。” 一直以来养成的善心胜过了笼罩她的恐惧。 然而她放容他去救人,贺凤影却并不想去。 这个落水的居心不良者有什么值得救的? 捞上岸来,平白脏了他的衣服。 他的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了。 贺凤影今日原是借自己功劳,得到了皇上开启私库的许可,计划领李桐枝去看一看私库里皇家这么多年积攒下的宝贝。 希望借那些珍贵的名人画作和精巧的匠心摆件哄她开心,尽可能消除噩梦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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