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姩!” 一声沙哑的低吟。 阿姩盯着门外那道细高的身影。 “你睡了吗?” 阿姩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她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了几步。 “我看你房间里的蜡烛还亮着,我能进来吗?” 阿姩正准备说“不能”,门口就响起“哐”的一声,只见那道影子飞速窜进来,吓得阿姩往后一躲。 “是我!”李猫摘下遮脸的黑巾,露出两排皓齿。 “李猫?”阿姩眉头一皱,从头到脚将李猫的装扮打量了一遍,“你怎么穿成这样?” 李猫脱去夜行衣,将门反锁,跨步至桌旁,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边喝边讲:“我今天有件事没办好。” 阿姩拉过椅子坐下。 “今天我当着元伯才的面说我是云辉将军,官至三品,其实是想给自己抬个身价,以免人家看不起、不邀我同行,其实我……我只是个七品的翊麾将军,我下午被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堵在檩京城外,你猜如何,他们要绑我去齐王府当差。”李猫说完,又喝了几口水,鼓着腮帮子,盯着方桌一角。 “所以呢,你去了?”阿姩前倾着身子。 “我当时没回应,扭头就跑,跑回檩京城,进秦王府,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妃,王妃说我应该答应的,起码能在齐王府做个耳目。”李猫说完,看向阿姩,“阿姩,你说我要不要去?” 阿姩还是第一次见李猫如此正经,说话时不再笑嘻嘻的,而是满腹忧虑,“秦王的意思是?” “秦王不在府中,王妃说秦王这几日一直在文学馆闭门不出,只今日因平阳公主崩逝,才去槐里参加了葬礼。”李猫的表情略显凝重。 阿姩思忖片刻,眸子中映着烛台上的火光,“去吧,秦王需要你。” 李猫的手缓缓向前挪动,先是轻轻碰了一下阿姩的手指,而后覆盖其上,直到完全握住她的手背,“阿姩……” 李猫的声音些许沙哑,可能是赶路导致的口干舌燥,但沙哑中又带着些颤抖,像是准备倾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姩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烛光照在李猫脸上,一刻不停地跳跃着。 李猫眼底溢出亮晶晶的水雾,眼眶渐红,他哽咽了一会儿,突然换了副勉强的笑容,“我今天带猎鹰去探路了,老五也去了,它们很聪明,去了一次便记住路线了,我让马夫跟着两只鸟走,你猜怎么着,方向丝毫不差,赁铺的老板顺利折返,两只鸟也平安无恙。” 阿姩见李猫强颜欢笑,反手抓住李猫的臂腕,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猫嘴角微扬,眉头却紧蹙,他张开嘴,半天才说出那句:“我要……成亲了。” 阿姩的表情十分平静,“真的吗?这是喜事呀,对方是谁?” “若留,齐王的人。” 此话既出,阿姩便全听明白了,其实李猫已经做出决定了,他答应去齐王府当差,也答应娶亲,只不过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回来当面问询她的意思。 其实她的意见并不重要,不然李猫也不会先斩后奏,或者说,李猫和她一样,既为犬马,生死有命,婚姻之事,身不由己。 李猫的婚事定在六月初一,因与平阳公主的葬礼只隔了十天,为避免非议,成亲当日一切从简。 李猫的姨母听闻喜讯,在永乐坊设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来宾多是斗鸡坊的常客,有平民,也有达官,多携带贺礼,要亲手送给这对新人。 “你外甥呢?媳妇呢?也拉出来让咱们沾沾喜气嘛!”众人在酒桌上埋怨道。 “嘘——”老板娘挤眉弄眼,“你们小声点儿,我这外甥如今可大不一样了,晋了云辉将军!” 一个富贾打趣道:“真的假的,大将军娶亲,弄得这么神秘,是娶了个仙女吗?” 老板娘确实没机会见着外甥如今的模样,她只是捕风捉影地从外人嘴里打听到的,就连外甥的住处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李猫走后,阿姩和老板娘开启了合伙生意,在永乐坊东面的街道上,新置了一处店铺,专为远行的人打造“仙人指路”,提供引路服务的是两只鸟,小的是只蓝鹦鹉,名唤老五,大的是只海东青,名唤雷霆。 坐席的来宾非要登门拜访新晋的李将军,便央求老板娘请出两位指路的“仙人”。 其中有识货的人,一眼便看出这两只鸟的品级。 “这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商人问。 “这是我家丫头从宫……从山里带过来的。”老板娘吞吞吐吐地说,给正在邻桌招待宾客的阿姩递了个眼色。 阿姩走过来,向大家解释:“这是我之前在鹰坊授课时选中的猎鹰,辞官后,它便跟着我飞出宫,我好几次送它回去,它都不肯,就任由它在此处待着了。” 商人扫了眼身姿曼妙,气质窈窕的阿姩,狐疑地问老板娘,“掌柜,这是你家丫头?” “昨儿个刚认的干女儿。”老板娘一边斟酒,一边回答。 商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姩。” 自此,阿姩的铺子又加盟了一位腰缠万贯的富豪,此人姓郑名隆,本是做些丝绸生意,碰巧听闻宫中始设各类鹰犬坊,便想借着余钱养几只名贵的鹰隼,好贡给圣上。 但如今,郑隆的思想有所转变,他既看中了阿姩训鹰的能力,也看中了那群会识路、领路的猎鹰。 于是,他不惜下血本从戎沧人手里淘回九只鹘鹰,又招了九名训手,让阿姩教习他们训鹰的技巧,训完后,又让九名训手随胡商出洋,随后返回檩京,从京城西门入关,走了一遍入朝进贡的路线。 这样一来,不识路的胡商想进京做生意,得从郑隆手里买引路的猎鹰,不仅价格低廉,认路也特别准。 郑隆的投资开始有了回报,为表诚意,他给阿姩的铺子添置了十五只鹦鹉,阿姩经营的“仙人指路”的生意也日渐起色,铺子里来了许多问路的旅客,偶尔也有一些聋哑人和盲人。 期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媪,眼神浑浊,视力模糊,半步开外看不清人脸,她从兜里掏出十文钱攥在手里,趴到柜台上,弱弱地问:“请问平康坊怎么走?” 阿姩让老五跟出去,陪老媪走了一趟。 老五自带解说功能,飞一会儿,停一会儿,落在老媪肩上,小嘴叭叭地说:“出门,出门!” 老媪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迈出门槛。 “左拐,左拐!”老五拍打着翅膀,扇出的风吹拂着老媪的面颊,驱散着初夏的炎热。 “真是只聪明的鸟!”老媪伸出手,让鹦鹉落在胳膊上,一边摸着鹦鹉身上的羽毛,一边感慨,“比采春听话多了。” 老媪跟着鹦鹉到平康坊门口,眯着眼睛瞅了半晌,听酒楼上人声喧哗,几个歌伎正咿咿呀呀地哼唱,混着琵琶和古筝的伴乐。 老媪踌躇不前,俯在坊门上,嘴里一遍遍念叨着:“采春,采春……” “老夫人是在寻人吗?” 老媪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叫她。 “是,我要寻我的孙女,她姓刘,叫采春,在平康坊里唱曲儿。”老媪解释。 老媪等了会儿,又听那位年轻人说:“要不我陪夫人上酒楼去问问,还是夫人先在这里等我,我问过后再来告诉你。” 老媪把拐杖戳在地上,激动道:“我跟你上去,今天我必须见到她!” “好,我扶你上楼。” 老媪被年轻人搀扶着,进了坊中,耳边的嘈杂声愈演愈烈,夹杂着各种男男女女的嬉笑,酒保的吆喝,看客的掌声,还有不入流的腌臜话。 年轻人引老媪在二楼落座,逮住店小二问:“这里可有一位叫刘采春的?” 店小二顺势一指,“那就是。” 老媪听见两人的谈话,当即颤巍巍地站起来,拄着拐棍,循声而去,嘴里大叫:“采春!” 歌声戛然而止,楼栏处的几位艺伎回头望向老媪,纷纷停下手中的乐器。 “采春!”老媪扑上去,随手拽住一个艺伎的袖子。 “你干什么?”艺伎吓坏了,猛地推开老媪,“认错人了吧?” 老媪上了年纪,被艺伎这么一推,脚底下乱了步子,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幸而被年轻人扶起。 “采春,这是不是你祖母?”一个艺伎偏过头问。 老媪听后,站直身子,呜咽道:“采春,快跟阿婆回去!我们回家去……” 年轻人错愕地望着凭栏而立的女子,样貌娇俏,楚楚可人,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耳垂挂着珍珠吊坠,黄色短衫掖腰间,绿色罗裙及脚踝,身段婀娜,风姿绰约。 “公子?” “书生?” 二人指着对方,不约而同道。 这位年轻人,正是当日在斗鸡场外赢了赌注的公子元伯才,而对面娉婷袅娜的歌伎,正是当日女扮男装、临阵脱逃的书生刘采春。 “你原来……”元伯才又惊又喜,竟不知那位小书生是个女儿身。 老媪站在中央,一脸茫然,环顾四周模糊的人脸,不知二人所云。 老媪在元伯才的帮助下,将采春劝了回来,三人结伴而行,同去永乐坊还鹦。 此时,阿姩正在店里和包子铺的刘老板讨价还价。 “明天,典铺王老板要去韩城接两车货,得租一只鹰;赁铺李老板要送十匹马出关,得租一只鹰;药铺孙先生的学徒要上南山采药,得租一只鹰;胡人张三要去东都谈生意,得租一只鹰……” 阿姩念着册簿上的备忘录,冲包子铺的刘老板莞尔一笑。 “哟,不巧了,刘老板刚好排在他们后边,得再等等了,刘老板要是等不及,可以多出二十文,我帮……” 阿姩话音未落,只见刘老板哭丧着脸,“阿姩仙子,求求你了,往日的过节,咱一笔勾销,我免费送你店里一屉肉包子,你让我插个队,成不?” 阿姩指着册簿,笑道:“这是账本,上面记着账务,其实并没有什么药铺孙先生和胡人张三,我刚和刘老板开了个玩笑而已。” 刘老板听后,像吃了只苍蝇,顿时哑火,盯着册簿上密密麻麻的天书,缓冲了许久,才重新堆起笑脸,“阿姩仙子,你真幽默。” “刘老板太谦虚啦!”阿姩开出一张票据,“你明早让店里的伙计拿上这张票,过来取鹦。” 刘老板将二十文钱放在柜台上,“阿姩仙子收好。” 阿姩低头,小声问:“刘老板,可否透露一下,你明天送入宫中的那几屉包子,是谁预订的吗?” 刘老板掰着指头,“文学馆一屉,鹰坊一屉,尚食局一屉……” 阿姩讶异道:“刘老板如今也成了宫中的红人了!” “嗨。”刘老板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想好好感谢那位宫女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