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么办?谢大人肯定知晓了。” 李素臻深吸一口气,“怕甚么?” “可是还有谁能保下您……” “自然是,叫谢大人也得低头的人。”李缓缓拢紧衣衫,毫不犹豫朝外去,眸中野望亮得刺眼,粉色裙摆上的杜鹃栩栩而开。 短短几息,众人的嘴脸换个招式。既然晏小侯爷点头要这位宋五姑娘,她们何必做那棒打鸳鸯之流。况年轻辈的少男少女谁没偷偷约见过? 晏霁川未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盘问,扭头看着宋锦安沉默的脸,心慌的厉害,“小五,我——” “我们先离开罢。”宋锦安没多解释,挤开乌泱泱的人群径自离开。 崔金玲慌的肚子疼,她额头冒着冷汗,求助地望向张宁逾。岂料对方头也不敢抬,腿肚子抖得厉害。不同于崔金玲不知晓里头到底发生甚么,他亲眼见着谢砚书困在里头。 “张大人你说话呀!”崔金玲低喝。 张宁逾颤着唇,恶狠狠瞪眼崔金玲,“我说甚么!这都是你的主意!” “不是的,分明是你——” “证据呢?”张宁逾冷冷一笑,“是你找人骗来的宋五。” 闻言,崔金玲软瘫在地,她惘然听得老嬷嬷惊呼,“来人呀,我们夫人见红了!” 好大一场闹剧没闹到设计者的愿里去,反倒成个不伦不类的丑角。众人稀里糊涂而来,又慌慌忙忙而去。 宋锦安出宫后一路直走,踏着月色不知不觉走去天楚河。 晏霁川跟着,不声不响。 今夜天楚河为迎合上位者的心思,也挂起灯笼。寻常百姓难得松快,说说笑笑聊着遥远波斯的地皮与庄稼。 晏霁川垂下眼,“方才我那般说,便害的你同我扯上干系了。” “不怪你,旁的解释未必能叫她们满意。” “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是个侯夫人的料子,就不耽误晏小侯爷了。”宋锦安浅笑,半缕墨发叫风吹起,盖住她嘴角的梨涡。 晏霁川急忙追上前,“你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我想——”那话在舌尖转一转,晏霁川忍着苦涩道,“我们只是从朋友的角度来互惠。我知晓你受困于谢砚书,假意答应我,他没有理由不放你。而我,我晏家世代从军,偏我不成器,你若能在军营站稳脚,望助我。” 宋锦安微讶,“是你的真心话?” “自然”喉头泛苦,晏霁川却咽得轻松。 宋锦安失笑,“我还当你确欢喜我。” “我不会,我只是小五的朋友罢了。”晏霁川袖口下的手指无力松开,只觉空落落。 宋锦安不由得松口气。 晏霁川故作淡定,“你答应了?” “我不知晓。”宋锦安干脆坐下,双足垂落,晃荡于湖面。 “甚么叫不知晓?” “即便是假的,去开始段姻缘,叫我踌躇。”宋锦安弯腰舀起勺水,又清又凉,“我同你讲个故事罢。” “好。” “很久以前,有位心善的小公主,她过得太顺当,连街头遇到乞儿都会赠以棉衣的她震惊于她的府邸里竟有人会因为吃不饱而昏迷。遂那小公主决意帮一把他。小公主眼睁睁瞧着那瘦骨嶙峋的人变得出尘。那时她想,她做的是件好事,她救的是位志在高山,高风亮节的君子。可后来,小公主的国叫叛军围剿,她想只要昔日少年能替她递个消息唤来援军相助。 然,那素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的少年却冷眼看着小公主沦为战俘。小公主第一次明白,世间并非善能换善。她也明白,自己从前活着的一亩三分地叫家人粉饰得多么太平。原那少年的国同她的国隔着血海深仇。” “后来呢?”晏霁川侧目。 宋锦安顿顿,“后来小公主一夜间长大,她承担起复国的重任。她试过将少年的落井下石与两国间的仇恨一笔勾销。天不遂人愿,那少年并不满足于此,见小公主成为皇室唯一的血脉,他将她囚禁,强迫。很长一段时间,小公主活得痛苦又压抑,可即便如此,她没有一刻放弃过活下来与逃出去的希望。然,这最后的希望也叫少年彻底毁去。” 说着,宋锦安仰头望眼天幕,眸里是茫然,“但是很奇怪,这个少年却说这是爱,他一面折磨她一面偿还她。” “倘使真的爱,小公主从未感受到么?”晏霁川略疑惑拧眉。 在对方的等待里,宋锦安恍惚,低低道,“感受过。”元泰二年她有孕,远隔万里的谢砚书快马加鞭而来,那天她倚在贵妃榻上见谢砚书风尘仆仆,衣摆上满是泥泞。于他细看医嘱时,宋锦安头一遭问——‘谢砚书,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那时谢砚书是怎样说的? 宋锦安稍稍歪头思索,想起谢砚书颤抖的手和突如其来的吻,他发疯似一遍遍在她耳畔道——‘宋锦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上仇人的女儿?’ 想分明后,宋锦安笑笑,“只是这爱未曾压过他心中的仇恨。” “所以小公主会原谅他么?” 闻言,宋锦安毫不犹豫摇首,“叫她想不明白的从不是爱,而是恨。她所学所思皆告知她身为公主自该承受国家的一切,包括战败的屈辱。可另一面,抛却公主的身份,她不明白从未行恶的人为何会叫人如此对待。” “可是那位善良的小公主不知晓的答案,你会知晓。”晏霁川眉眼弯弯,含笑看向宋锦安。 宋锦安微愣。 天楚河的湖水波光粼粼,映进他们眼底,缓缓流淌。 其实上世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早在那雪夜里得到了答案。她是宋大小姐,可她更是锦安。她的悲剧由谢砚书开始,既如此,她死后于颜昭于谢允廷的补偿又凭什么可以抵去恩怨。世上本没有连恨都需再三斟酌的道理。既然她的神志要去恨,何以拿分明的交易告知她要恨几分谅几分? 夜色渐凉,晏霁川犹豫半息脱下外袍,才要替宋锦安披上时发觉对方已走向桥头。无言的失落慢慢将他吞噬,晏霁川尴尬地想收回外袍。 恰此时一簇焰火绽开,从空而坠,分散无数琳琅花景。桥头一身湖蓝的少女蓦的回首,杏眼含笑,“晏霁川,你说的有道理。” “甚么?” “结盟的事。” 晏霁川结结巴巴,耳垂红的彻底,“做我的未婚妻,么?” “我同意了。” 焰火燃完,晏霁川呆若木鸡。 宋锦安慢慢踱步,“你得同晏家说好,我们只是结盟,不得约着我。” “是、是。” “晏霁川,送我回百景园罢。明儿,我要去谢府做个道别。此后。再不必回到那了。” 欲沉 琉璃担忧瞧眼窗外, “宋五昨儿没回来?” “莫要忧心,她如今成了晏小侯爷的人,谁能欺负她去?”银珠笑着翻过手中帕子, 捻着细线串出朵花。 “诶, 那不是宋五么!”方才还长吁短叹的琉璃见着灰色长裙的宋五,眉眼稍松,不由得打趣起银珠,“行了,你坐旁处绣花去,那蹩脚的绣技看着我眼疼。” 说话间,琉璃瞧得分明, 迈进院内的宋五未朝住处走,反倒是径自去了前院。那些个疑惑没来的问, 她忙咽进去。 今儿屋子打扫得潦草,小几棋盘上横着数十粒黑子未收拾,半卷史记也歪搭在矮凳上。宋锦安绕开梅花屏风,轻颔首,“谢大人。” 上首身深墨色薄衫的谢砚书卷起竹简递给身侧小厮, 顺势将目落着来人身上。明是灰色低沉,却于她身上显着几分温婉大气, 倒不似往日求见的躲闪与愤愤。 宋锦安自顾自道,“此番来有两件事要同大人道。其一是昨日设局者大人应当查清楚了罢, 望大人知会我, 便当做是昨我助大人开窗柩的回报。” 闻言, 谢砚书另抽卷积压的信件展开批阅, 淡答,“人是崔金玲派的。” 话只说一半, 缘何派,如何派,谢砚书都未有主动交托的意图。至于构陷他的人是谁,更无半点开口的打算。对面人稍静片刻,许在思索。 下首的宋锦安眉头微蹙。想到崔金玲的畏缩,倒不觉她是主使者,怕是叫人蛊惑作了靶子。只是昨日听闻崔金玲腹中孩子恐有些意外,料想林家暂不见客,日后得亲去审问一番。思及,她递上袖口里的东西,是谢府的腰牌,上头漂亮的小篆还泛着铁气。 谢砚书对这腰牌无甚反应,只黙等宋锦安开口。 “第二件事,想必大人也料到了。我已是军器营的一员,又成了晏家欲定下的新妇,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住于谢府。大人曾说过要等事情水落石出才可放我离去,大海捞针极难,大人心里头清楚查明当年的事遥遥无期。这段时日,我所作所为皆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平心而论,大人该清楚我无谋财害命的阴私。反倒是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解我,对我有不当之举。” 顿顿,宋锦安眼神清明,直视着谢砚书,“况且,离开谢府才更叫大人放心罢。” 小厮轻手轻脚收起残局,独自对弈的棋盘连落子都是孤零零,倒入棋盒的声响极清脆,能品出棋质的上上承。谢砚书兀的道,“你是来请示还是告知。” 宋锦安轻轻一笑,“自是告知。” 良久的,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宋锦安上前一步,在小厮战战兢兢的恐惧中将腰牌稳当放在案牍之上。紫檀木的案牍她碰过多次,从前这上总有两枚瓷瓶,一毒一解,反复困她。现今,这仅一枚,是解。宋锦安仰头咽下,干净的瓷瓶叫她重新放于桌面。那发间的蝴蝶银流苏不住摇曳,随她的转身,颤得飞快,似蝶翅。 “宋五——” 隔着空旷的堂中,谢砚书眸色落于那腰牌,“今儿你似乎不如往常般怕我,是因着要离开的缘故?” “大人一贯爱问些不着边际的。”宋锦安并未顿足,一步步迈过门槛。 灰色长裙曳在草面,她想,原来这条路并非那般难捱,是过往的恐惧攥得她不得面对。郎朗春晖烘在她周身,此时日头着实欣欣向荣,焕然一新。宋锦安从前院到韵苑,走得稳且快。两畔杜鹃压枝,簇拥着宋锦安迎上琉璃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宋锦安疑惑挑眉。 “你要走。”琉璃稍哽咽,复叹口气,“你本就是自由身,离开是预料之中。” “有缘会再见。”宋锦安握住琉璃的手。话虽如此,往后除逢宫宴她们又能在哪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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