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分明人各有路,琉璃倒也释然得快,替宋锦安拎着收拾好的包袱,“是来同小少爷道别?” 宋锦安抿唇,赫然道,“有些话想同小少爷私说。” “我省的,快去罢。” 辞别过琉璃,宋锦安最后次站在韵苑室内。谢允廷不知晓方才发生甚么,只安安静静抱着画本子看。眼前孩提依旧是那副瘦小的模样,只是眉眼细看她能发觉许多未注意的地方。例如,谢砚书的眼更似她,下唇也同她七分像,只是不知这孩子的性子会不会也同她般。 宋锦安足足看了半柱香,才轻手轻脚坐在谢允廷身侧,谢允廷便欢喜放下手头东西靠近,“宋五姐姐,来授课?” “对。” 见谢允廷要去书房,宋锦安忽拦住他,笑笑,”今儿教你些旁的。“ “甚么?” “你的小字是小满,我也这般叫你好不好?” “好。” 宋锦安试探轻抱住谢允廷,在他茫然的等候中极快松开手,“我想教小满识几个字。” “我会很多,我可厉害。” 宋锦安好笑地抽出早备好的宣纸,以羊毫沾墨大笔写下一行小字。本该是由她一笔一划授予的东西现下想想早无机会,只是暗笑,若由她亲教又如何。或早或晚,她都要对小满放手。 将密密的宣纸放置谢允廷跟前,他撑着脑袋努力识别。“这是念白、长、岁、满……” 见状,宋锦安放缓动作,侧目贪婪看眼谢允廷,指尖微颤写下最后两个字,“那小满会念这两个字么?” “自然呀!”谢允廷软糯拉长语调,小手比划着,“娘亲。” 啪嗒声,宋锦安羊毫尖抖下滴墨,晕得极快,蔓延成漂亮的纸窗花。宋锦安低低道,“嗯。” “宋五姐姐教完了?”谢允廷不解看着收拾起东西的宋锦安。 宋锦安深吸口气,捏着那张纸的手慢慢松开,宣纸便卷入火烛,于滚烫火焰中殆尽。 “是,教完了。”且往后,不会再教了。那些话宋锦安没说出口,不敢多看匆匆转身。 门口琉璃微疑,“这般久?“ “往后小少爷还劳烦琉璃姐姐多费心。”宋锦安没回复上个问题,从怀里拿出枚亲做的木簪递给琉璃。 琉璃欢喜收下,“客气你甚么?小少爷我还能不尽心么?这话说的。” 宋锦安瞧眼天色,原到了这个时辰,确不早。 “我送送你?” “不必,阿晏在门口候着我,黄大人器重我,特拨了单独的院子,我往后便住在军器营了。” 既如此,琉璃也不多留。 门口晏霁川忙上前接过宋锦安的包袱,“没有为难你罢?” “能怎么为难,你们晏家的名字是好使的,再不济还有黄大人在。”宋锦安失笑,提着裙摆上车舆。 里头叫小暖炉烤的火热,宋锦安不由得稍撩起帷布吹吹凉气。阿九忙缩下脑袋,早说宋五姑娘不是那般金贵的性子,偏他的傻少爷眼巴巴给人把坐垫垫都烤烫。 “去军营后,我天天都去见你,若是没闲工夫,差人给我递信便可。”晏霁川自己也大步上车,朝宋锦安递块糖酥。 宋锦安接过,干净糯米纸包着的糖酥亮澄澄,是南街紧俏糖盐铺子里老爷爷做的,常是赶早排队也抢不着。她才咬上口,车舆忽的颠簸下。 晏霁川讶异扬声,“老伯,出事了么?” “方才不知为何,天色就暗下来,黑乎乎瞧不清,你们坐好,我拉快些,晚间便不好走。” 说罢,车舆驶得飞快。宋锦安掀开帷布一角,才酉时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旁是忙出来点灯的小厮们。宋锦安重新坐回,那车舆不出片刻便出了朱雀街,朝南山军营去。 谢府不远处姚瑶随手挂上灯笼,扭身进门。清然见着她,皮肉不笑,“人走的没影了?” “管你甚么事。”姚瑶依旧那副笑面菩萨的模样,眉眼弯弯一把推开凑近的清然。 清然倒跌两步,哼道,“怎么不管我的事?那个女人总算走了。”没等到姚瑶的回复,清然细睁眼望去,讶然,“你该不会还稀罕上她了罢?” “宋五人好的很,至少不似你这般话多。” “好?那你试试一句话叫大人把她请回来?”清然不吝地摆摆脑袋,随姚瑶一道进去。 小厮刚吹的烛火还有些晃悠,落在谢砚书脸上一阵黯淡一阵刺眼。两人走近,一左一右候着谢砚书的吩咐。 “李素臻如何?” “昨儿她趁乱爬上燕帝的床,听说燕帝留了她一命。”清然面带不屑,“儿子的媳妇也敢——” “住嘴。”谢砚书眉头微不可查蹙蹙,叫清然忙垂头。 姚瑶正色沉吟,“大人,李素臻知晓唯有燕帝撑腰才能躲过您的报复,不得不说,她此招虽险,但着实有效。” “皇后焉是善茬,李素臻进去能活几天还未可知。”清然揣测着谢砚书赶走宋五应当心绪尚可,不由得多问句,“大人不如向皇后示好,也方便借个太医来给您看看身子。” 谢砚书默不作声,剩清然轻叹口气。只暗恼对方不愿卷入党派之争到了如此地步。想不明白的清然所幸拉开暗阁,将里面吃完的药盒重装满。 姚瑶垂眸瞧见暗阁塞得满当,清然推拉时不经意带出上一节阁子,露出里头块半雕琢的木材,微疑,”大人留着这些做甚么?“ “你才来,许多事情不知晓便少问。”清然忙喝住对方。 姚瑶面无表情双手揣进袖口,冷不丁吐出几个字,“那木规,宋五也有。” 骗我 跳跃烛火中, 清然还没将宋五偷东西的狐疑说出口,他见着贯不辨喜怒的谢砚书脸白的不像话,极近哑声道, “你方才, 说甚么?” “这木规,宋五也有。”姚瑶不解重念遍。 半尺窗柩稍开,侧来点风,豆大点烛火奄奄一息,同风烛残年般颤巍巍着旋。 谢砚书指尖将手中羊毫捏的生生折断,那扎手的断面蹭出层血子,“清然。” “大人莫慌, 我这就去把宋五追回来,敢偷您的东西, 当真是胆大包天。”清然忙不迭颔首,将要迈出腿时,他听闻谢砚书语调低的同失了魂。 “你说她去木具行打了副东西,图呢?” “图?”清然茫然,袖口空空如也, “您不是不过目,属下便丢, 丢——” “找。”谢砚书眸子煞时黑的骇人,叫清然半个字吐不出, 只垂头翻去外头。 “大人, 那件东西有问题?既如此要不要去小少爷那瞧瞧, 宋五离开前去过韵苑。”姚瑶犯憷地后退半步, 不敢瞧谢砚书此刻神情。 不知听没听进那句话,谢砚书朝外, 步子又慌又急。头遭露出如此姿态。 才 弋㦊 用过晚膳的琉璃见谢砚书突至,正要行礼,愕然见到对方目不斜视进了屋内,只留下阵风和熟悉的檀木香。 屋内是仙芝当值,恭敬替谢允廷收拾好桌面写写画画,见着谢砚书自觉站去一旁。 谢允廷不明所以走到谢砚书身旁,因着身形差异,他瞧不见谢砚书面上低沉,只拽着对方衣摆,“爹爹,你来早了。” “宋,宋五,来找过你?”谢砚书强压下眉间晦暗,蹲下身看着谢允廷。 谢允廷颔首,“是,宋五姐姐来给我授课。” “好,你好好画。” “不是教我画画。”谢允廷摇摇脑袋,献宝似举起手,”宋五姐姐考我识字,我都答出来了。她竟然还问我识不识得——“ “大人,找到了!”恰此时,清然捏着叫雨水冲刷掉小半面的图纸入内,跪地呈给谢砚书。 琉璃见人都急色往内,唯恐出了甚么事,也慌里慌张走进,才抬首,便见众人口中永远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谢砚书捧着张东西面如金纸,那般神情叫她陌生至极,只觉不似真实。 清然心头狂跳,“大人,这东西可是有问题,我——” “大人,可要我去带回宋五。”姚瑶的眉头拧起,此番境地叫她惶恐宋五当真做了甚么不得了的大过。 “宋五。”谢砚书稍咽口喉口腥甜,极轻道,“她说她叫宋五?” 兀的,在众人不解的神情里,谢砚书一口血呕出,染红清然的衣领。琉璃花容失色,耳畔只剩仙芝尖叫,谢允廷的哭腔,同清然的急喝。 那后知后觉摧心剖肝的疼叫谢砚书冷到浑身发颤,强咬着牙不叫他软瘫在地,却仍踉跄难立。 宋五?谁是宋五,那从来是他的阿锦。他的月上仙,他的居心叵测,他的朝思暮想。可现今,有人告知他,他眼睁睁叫阿锦从面前走掉。近两月,那些细密的断影珠子似串起,成个镣铐将他咽喉锁紧,至难喘气。 谢砚书从未觉荒谬二字原这般难写,叫他连念一遍都牙关直颤。他亲手将他的阿锦扼住,关她两天两夜,拷问她不眠不休,甚至想杀了她。阿锦用那般神情祈盼他高抬贵手时,他在做甚么。在抱着旧物自作多情,却不肯多帮她一回么? “爹爹,你怎么了?爹爹,你会不会死掉……”谢允廷哭得声音沙哑,泪眼朦胧攥紧谢砚书的衣摆。 谢砚书半个字都说不出,只觉胸腔腹部皆是翻江倒海,绞得他连眼前都瞧不分明。 “大人,我这就去抓回宋五。”清然再也看不下去,怒气冲冲便要兴师问罪。 “去军营抓晏家未婚妻,你便是这般不管不顾地去?“姚瑶侧身拦住清然。 谢砚书只觉脑袋晕得厉害,唯这句话直直钻入他耳,刀片似地刮着他的脑。 他亲送阿锦去旁人那,祝他们百年好合?好一个早生贵子,阿锦是他孩子的娘亲!那一阵胜一阵的悔恨叫谢砚书生生抠破掌心,压出一道浓郁血痕。 谢允廷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你到底怎么了?爹爹,你不要死掉好不好,我没有娘亲了,我不要爹爹也死掉——” “不。”谢砚书咳出血沫,攥着谢允廷的力道叫谢允廷发疼。 甚么不复见,都是假的,都是虚的。他偏要,抵死纠缠,同阿锦生生世世。 “晏家未婚妻?”谢砚书擦去唇角血渍,眉间几分癫狂于面如冠玉之脸只如佛子染血,荒诞怪美,“晏霁川,你想百年好合?做梦。” 他缓缓稳住身形,眸底通红,“阿锦是我的妻子。” “大人?”清然慌得手脚僵硬,只觉谢砚书口里的话他半点也听不分明。 “去军营。”谢砚书快步朝外,“接夫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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