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安施施然走出,“付大人,谢大人强闯军营在前,我重伤他在后。” “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砚书忽开口,在周怀明幸灾乐祸的视线里缓缓拾起地上箭矢,“不是宋, 宋五姑娘伤的我,是我自己捅的。” “你自己?”付时宇如遭雷击, 然目光所及皆别开眼不吭声。 宋锦安面无表情,颔首告退,“相信付大人自有定夺,我先行告退。” “阿锦——”谢砚书仓惶伸出手,拽住宋锦安的衣摆, 额前碎发挡住他疯狂的眸色,“可以给我个机会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宋锦安没有作答, 只用力扯回衣摆。 那丝滑的料子便从掌心溜走。谢砚书却猛又拽住宋锦安的手腕。 冰凉的肌肤相贴。宋锦安扭头,就那般不起波澜地看着谢砚书, “谢砚书, 放手。” 付时宇清咳一声, 一行士兵直直拦住谢砚书的去向。 “谢大人, 不论你们有何问题,都不是大晚上闹事的理由。” 闻言, 清然自知理亏,只作揖赔罪,“今夜我家大人神志不清,故而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离去。” 付时宇没吭声,只无言盯着清然的动作。 清然搀扶着谢砚书,却惊觉对方倔强地半步不肯挪动。 僵持不下,付时宇咬牙,“谢大人是诚心不叫我好过?” “我只要她。”谢砚书牙关紧锁,凤眸里墨色沉到难辨情绪。 “谢大人擅闯军营本就不占理,如此便别怪我不客气!”付时宇高喝。若真叫谢砚书带走他的人,那往后军营威严何存,武将岂非永远低他们一头? 两排士兵手握军棍,沉甸甸的铁棒高高举起,对着谢砚书便要落下。 付时宇心跳得极快,强撑道,“谢大人,我数到三,若你还不肯放手,我便叫军棍落下!即使闹到圣上面前我也是占理的!” “大人不可!”清然欲上前却叫士兵镇压住,只对着谢砚书摇头,话里凄苦,“大人,您何苦——” “三!” “二!” “一!” 似巨斧砸下,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响的人头晕目眩,那般直挺挺的军棍落下,生生于谢砚书的脊梁处要他踉跄跪地。 “谢大人,你还不放手?”付时宇急喝,那军棍便再次高高举起。 又一下,叫谢砚书呕出口血,拽着宋锦安的手颤得厉害,却半寸不肯送。 宋锦安头遭居高临下,俯瞰着跪地不起的谢砚书。那墨色衣衫湿漉到惊心,发冠散落,乌发狼狈打湿垂直身后。极薄的腰身叫宋锦安无端想起鹤修长的颈,只如今,那颈要折断。缓缓的,她看得谢砚书强忍剧痛抬眸,贯冰山雪莲的眼此刻染上凡尘气息。当真不再像高山仰止的鹤。 于那样的破碎涟漪中,宋锦安读懂谢砚书的衷肠,他想叫她回去,做他的妻? 许是疲惫,宋锦安在阵阵军棍声中喃喃,“谢砚书,你这个模样叫我很眼熟。” “甚么?”谢砚书从咬得鲜血淋漓的唇里吐出几个字。 “叫我想起当年,我求你时的模样。” 话很轻,于谢砚书耳里却惊涛骇浪。他只觉喉头干哑难耐,半个字都发不出。 宋锦安稍弯腰,以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量道,“谢砚书,你知道我最厌恶你甚么?那般自以为是,连你的今儿的追悔莫及都充满狂妄自大的滋味。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一个关我两次的强盗回去?” 轰隆巨响,谢砚书的手再难强使力,任由宋锦安脱身。 那句话反反复复滚在他耳畔心尖,将他推入火海生不如死。从前他有多恨宋家父子,现今便有多恨自己。他明有千百次同阿锦白头偕老的机会,却硬生生叫仇恨蒙蔽,叫他咬着牙发誓永不爱上仇人之女。是他亲手将不属于阿锦的过错强加于她,也是他亲手送阿锦变成如今这般决然。 好一个作茧自缚。 谢砚书不甘地支起身,周遭士兵已不敢再打。只惶恐若当今首辅真死于他们之手该如何脱身。 付时宇心里隐隐猜出些甚么,忧心宋五的桃花未免太多。因而只言简意赅道,”谢大人要同宋五怎样我管不着,但谢大人今儿若执意带走宋五,便是枉顾我们军营的颜面。此举,也会连累到宋五姑娘,叫她在军营难做。谢大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打也打,劝也劝。付时宇深感他已尽力。 那话里的宋五二字稍触动谢砚书,他强忍肩头钻心的痛,一步步朝外去。 付时宇才松口气,竟瞧见谢砚书直挺挺跪在军营入口处。 “谢大人你这是?” “赔罪。” 付时宇默然,不敢多问是赔谁的醉,缘何要赔罪,只招呼着手下士兵锁好大门。 看热闹的人散去,黑漆漆月色里仅谢砚书同清然。清然悲戚,“大人跪在这宋五也看不到,况且您的伤——” “当时锁她在柴房,她怕不怕?”谢砚书低喃。 清然默然,只哀叹情缘之事何苦叫人折磨至此。 入至半夜,突寒气逼近。本就潮湿的地面更是磨人。圆月没入厚重乌色后,街头连点光亮都不得寻。宋锦安起床添衣,那模糊窗柩外甚么也瞧不清。她扭头翻出厚重衣衫,重新上榻。 翌日天光大亮。宋锦安才推门,一眼便瞧见周怀明神情阴郁。 “有事?”宋锦安淡定看着他。 周怀明冷笑,“真有能耐,叫谢大人为你跪到深夜,昨儿我可是点灯看了一宿,啧。” “那你很闲。”宋锦安轻笑,在对方发怒的神情里径自朝外去。 军营用膳的地方都是挤在一块儿,宋锦安一个人进来便叫那些身着练武服的士兵纷纷侧目。 “就她昨夜闹出的动静?” “嘘,此女恐怕有些关系,能叫谢首辅为她赔罪。” “以后仔细点,别见人家姑娘好看就贴上去,小心得罪人。” 宋锦安充耳不闻,只安静领了米粥下咽。才吃半碗,黄梨莺笑嘻嘻凑上前。 “宋五,外头有人找。” 闻言,宋锦安便好奇问道,“谁?” “当然是送你来的晏小侯爷。”黄梨莺俏皮眨眨眼。同为军营中为数不多的女子,她隶属军医,同宋五碰面机会不多。但源着黄梨莺出入自由,大早上便顺给宋五带个信。 “多谢,我这便去。”宋锦安忙收拾好东西往外。 果不其然,晏霁川候在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点心,见着宋锦安轻呼口气,“小五,大早上的我听侍卫说昨儿有人闹事?怎样,伤到你了么?” “是谢砚书。”宋锦安神情未变,边接过东西边答。 晏霁川动作一顿,缓缓挤出点笑意,“谢大人怎地来闹事了?他不似这种性子的人,同你无关罢?” “就是来找我的。”宋锦安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笑笑,“伤不着我,不必忧心。“ “好。”晏霁川不再多问,只细细嘱咐宋锦安每种吃食能放几日。 眼见宋锦安回了军营,他才折回车舆。阿九沏壶茶,“公子回晏府?” 晏霁川没作答。昨儿晏府也是闹到半宿,娘亲说甚么不同意小五进门,他执意不退让,此刻回去只也是双方怄气。于是他道,“去宫里。” 阿九讶异瞧晏霁川眼,没胆子多问,只上前同车夫交代。 晏霁川是太子伴读,自有办法递牌子进宫。如今正是散了早朝的时辰,大臣们三三两两朝外去。晏霁川便候在御书房下首的石狮子像后。 红墙黄布堆出的御书房内敞亮典雅。于中央跪着的谢砚书脸色苍白,衣衫仍是昨夜的,上面的血干涸成褐色,贴在身上极为不舒坦,肩头伤口只简单撒去药粉止血,此刻还能见铁屑草灰。 燕帝缓缓放下手中奏折,“大晚上去军营,谢爱卿如今是愈发大胆了。” 谢砚书只跪着,半个字不辩解。 燕帝转动手中玉扳指,脸上瞧不出太大情绪,“既然谢爱卿爱跪,那便接着跪。” 御书房的地较别处跪起来更疼,况早已跪了一夜,如今膝盖麻木到失去知觉。那肩头时时的隐痛更是入骨之蛆,叫人难捱。然,谢砚书却觉这些痛同他心底那般的空荡寂寞相比,是不致命的。燕帝要他跪了多久,他便想了多久的阿锦。 昨他不管不顾,阿锦又恼了么? 苦涩的懊恼叫谢砚书腹内翻江倒海。原阿锦未说错,他自以为的补偿确无甚用处,肩头的伤明晃晃提醒着他的一厢情愿和愚不可及。阿锦恨他,恨的是前世之仇今生之怨,一支箭矢能抵甚么?任何个愿陪在阿锦身边的男子都比他有权利求阿锦回眸。无尽的挫败叫谢砚书手脚冰凉,瞳孔里的点强撑的亮也黯淡。 往日咄咄仍在耳畔。 ——‘强盗’ ——‘自欺欺人’ ——‘高高在上’ 谢砚书兀的咳声,幅度之大叫伤口再度崩裂。 燕帝拧起眉,“罢了,你先回去养伤,想好怎样同我解释。” 没有人搀扶,谢砚书便走得极慢,双腿每动弹下好似针扎。 石阶下的晏霁川瞧见谢砚书如此狼狈的模样,微讶,在他打量对方的功夫谢砚书也抬眸走近。 “谢大人。”晏霁川率先作揖。 谢砚书神情冰冷,看着晏霁川同看个死人。 “今儿我去见了小五。”晏霁川没理会对方的冷淡,径自开口。 一句小五,叫谢砚书动了唇,他从牙尖顶出几个字,“小五?晏公子能说服令堂了?” 晏霁川登时神情难看,几息后,他轻笑,“两情相悦最为重要,我同小五有的是时日叫家人松口。总比连小五心都摸不到的人好。谢大人说是吧?” 谢砚书瞧他半眼,虽身形狼狈难掩眉目睥睨,“阿锦何时说过心悦于你,我怎未听过?” 双方间气氛古怪。 远处小太监闭眼装瞎子。 好半会,晏霁川侧身,“谢大人既然受伤便好好回去休养。” 谢砚书面不改色从他身前走去。才离开人视线,他再难能强撑,浑身冷汗倚在车舆壁上。 清然急喝,“再快些!” 手中的药尚未喂进去,清然眼睁睁看着谢砚书头一歪,昏死过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