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的火炮好似有眼睛般,精准朝人群最多,储备粮也最充足的地方去。 李将军目眦欲裂,不可置信拽住身侧人的手,“大黎为何会有火炮?” 爹爹 宋锦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心尖一颤。营帐遭遇敌袭不过半天,已然全军大半受俘虏。她为护着军营机密,不幸也一同叫人带到这黑漆漆的牢狱之中。 长长的地下通道见不到头一般, 两侧是无数银链子拴着的野狗, 一个个瞪圆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外来者。那些刺鼻的味道在宋锦安周身打转,令她屏气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推搡着宋锦安。宋锦安脚步踉跄向前跌二步,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叫人捏住下颚。敌军阴森森在她耳畔吹口气,“仔细看看你的同僚们。” 宋锦安看得眼前的牢笼里或倒或趴着数十位大燕的士兵,皆是生不如死的神情。牢笼中央,赫然是将俘虏来的小副将军, 正狼狈倒在血泊之中,艰难吐着血水。一个挺拔的背影脚尖踩在李将军的胸腔, 猛地一下直直折断李将军的肋骨。痛苦的哀嚎逐渐扭曲,铁血铮铮的男子苦求对方给个痛苦。 宋锦安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怒骂,“你们大黎当真卑鄙。” “卑鄙?成王败寇的道理不会还要我教你罢。”那人好笑地收缩手掌的力道,叫宋锦安喘不上气。 远处一批燕军遭遇严刑拷打, 吐不出消息便成了废棋软瘫成人泥。背对着宋锦安的人受着身侧人毕恭毕敬的‘大国师’称呼,乐此不疲地玩弄着手下败将。如此恶劣的手段着实令尚未咽气的燕军同仇敌忾。 “你们大黎偷袭!” “有本事杀尽所有大燕人, 不然我的子孙必定找你报仇!” “誓死不从!” 宋锦安原满是怒气的眼在触及大国师的身量时,稍稍一顿。就这会的功夫, 敌军一把将宋锦安推到大国师脚边。 将四十岁的男人温柔儒雅, 只是眼下有一处夸张的伤疤, 他含笑勾起宋锦安的脸, 略带戏谑,“又见面了。” 只一眼, 宋锦安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不可置信。宋锦安双眸巨颤,水光涟漪,半个字卡在她喉腔,震得她头皮发麻。 对面的人轻轻撩起宋锦安散乱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七载未见,阿锦还是如此美丽。” 狭小的地下室内,宋锦安痛苦拧起眉,求证般望着身前人的眼,“到底怎么回事,我——”后半截话叫她咽在口中滚了半晌才哽咽道,“爹爹。” 立着的人面无表情,唯那双眼漂亮如月上宫阙,同谢允廷像了个十成十。他在宋锦安的身前里歪着头想了想,轻轻应声,“嗯?” 刹那,宋锦安脸上血色尽退。所有的事情刀子似刮着她,叫她头痛欲绝,究竟甚么是真的? “宋府满门斩首而冤死的你。和现下身为大黎国师而对大燕子民出手的你。究竟哪一个才不是我的梦?”宋锦安咬着牙直直逼视宋斯佑的脸。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但绝不是现下这般她视若神明的爹爹站在大黎人中央残害着大燕的同胞。 “现下不好么?我是大国师,而你,是我最尊贵的女儿。日后大黎一统中原,你不为我开心么?”宋斯佑笑意满满欣赏着宋锦安的绝望。 那话里每个字连起来足以叫宋锦安数载的信念崩塌。 “我的爹爹是大燕最令人敬畏的人,他一生心怀天下,一生恪守本分。是他怀抱着我,教我甚么是傲骨。如今,你要我怎么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满手同胞鲜血的人,会是我爹爹?”宋锦安字字泣血,崩溃地拽住宋斯佑的衣摆,苦苦摇首,“只要你说有苦衷,我就信你,我就信你。爹爹,你告知我,到底发生甚么了?” 宋斯佑悠悠叹口气,遗憾地一根根掰开宋锦安的手指,在对方瞬间黯淡的眸里打趣,“你如今维护我着实令我欣慰,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我残害忠良意图谋反的罪名,确实为真。” 言罢,他眉眼弯弯,轻飘飘落座到高椅之上,“阿锦,回到爹爹身边来,跟从我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跟从你。”宋锦安挤出丝讥笑,“宋家家主受大燕高祖的恩惠结拜为兄弟,二人共治大燕山河。宋家祖训,身前死后决不有愧大燕。这些道理,爹爹当真都忘了么!” “那又如何?共治天下,还不是我替燕帝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我若能自己称帝为何要屈居他人之下!”宋斯佑神情狰狞,似乎触及到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宋锦安冷笑声,“是么?可是我从不相信那个愿意舍弃荣华退居幕后的爹爹会因为如此理由就背弃大燕,背弃家人。” “你不信?”宋斯佑面上儒雅淡去,冰冷拽着宋锦安往上站起,“你和宋怀中那个犟种一样可恨,我当真应该送你去和他团聚。” “哥哥——”宋锦安猛然顿住,一滴泪就于眼尾凝聚。 宋斯佑残忍笑道,“是。宋怀中早在行刑前就死了,是我掐死的。你说他文不成武不就,都是如此废物了,怎偏生死前不肯同我一道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叫我按在地上一颗颗打碎牙齿时,你知晓他在说甚么?”宋斯佑稍稍靠近些,一个个字吐气同阴暗爬行的毒蛇,“他说,怀中不才,但绝不叛国。” “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所以我只得掐死这个孽障。可惜你没有同我们关在一处,不若哪还能叫谢砚书庇佑你几载。”宋斯佑满意拍拍宋锦安的脸颊,哄骗,“阿锦,你知晓的。为父一直很疼爱你,莫和你兄长一样叫我失望。” 隔着窗柩,宋锦安窥见上头的银霜落入阴暗的地下室,她先是悲痛地笑笑,随后在宋斯佑胜券在握的等待中缓缓朝他低头。 宋斯佑嘴角的笑意尚未展开,忽觉耳朵极痛,竟是宋锦安疯了般死死咬住他的左耳,力道之大顷刻撕咬下一半耳廓。 两侧护卫一脚踹在宋锦安腹部,将人足足踢出几尺远。宋锦安吐出口中碎肉,呕出口血,狼狈却放肆地笑出声,“在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有个猜疑。你早就不是我爹爹,直到刚刚你亲口承认杀害兄长时,我无比确信。纵然你换皮也好,夺舍也罢,你肮脏的魂魄比不得我爹爹半分!你根本不配顶着宋斯佑的名讳!” “贱人!”宋斯佑气急败坏,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耳一脚踩在宋锦安胸口。 宋锦安毫不畏惧,“杀掉我,像当初残害我兄长,残害我宋家一样,你以为我会求饶和退缩?我告知你,我兄长是如何宁死不屈,我便如何含笑赴死。宋家从来没有孬种和叛徒。” “宋锦安!好,很好。”宋斯佑癫狂地双手捏紧她的肩头,眸中熊熊烈火,“你们宋家都是一路货色!” “过誉。”宋锦安讽刺地勾勾唇角,血渍于她脸庞烫的惊人,灼灼生光。 宋斯佑忍住杀人的欲望,咬牙切齿,“你以为死就结束了?不,我要一件件告诉你那些残忍的真相,我要让你带着愧疚和不安下地狱。” 说着,他捏住宋锦安的脖颈,双眸充血,“我做的不是夺舍,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躯体。你当为何宋斯佑胸怀坦荡清明,那是因为所有的恶念都由我背负。你听没听过离魂症,宋斯佑自降生起便是一体二魄。而他身为善魄主导整幅躯体。所有人都夸他聪慧能干,他身为宋家长子享受世间所有的赞誉。而我呢,只能同一个老鼠一样躲在这副躯体里看他谈笑自如,看他步步高升。” 愈说愈恨,他掌心缩紧,脸孔扭曲,“我也是宋斯佑,这副躯体也该是我的!你要我焉能不恨。” “所以你夺走躯体,毁去我爹爹的一切?”宋锦安捏紧拳头。 “对。可惜七魂六魄,我只占一魄,如何夺得过他?”宋斯佑得意地舔舔唇,“然老天欲帮我,想不到罢,我是重生过一遭的。” 那话落在宋锦安耳里只觉惊雷阵阵。 “顺华十六年,我本来都要认命。可是宋斯佑不放过我,他分明甚么都不缺却说我贪念变大不能再留。我苦苦哀求他也不肯给条活路!那日的法事做的可真大呀,你们和和美美围在他身边,恭喜着宋斯佑终于治好了离魂症,我呢?我一届游魂,我只能消散于世间。换成你,你甘心么?同人不同命,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最后还要做法事将我彻底驱散,我不该重来一遭夺走宋斯佑的一切么? 于是我在庆澄年间重新睁眼,前世的怨念叫我的魄无比强大,趁宋斯佑病弱的机会夺走身躯的主导权。可惜,我却杀不死他,甚至还需要借他来骗过周遭的人。你知晓他眼睁睁瞧我用这副躯体为所欲为时,他在想甚么?” 宋斯佑满意地笑了,“他说他后悔当初幼年时因心善留我一线生机。” 宋锦安茫然看着面前的人,“从我六岁起,你就夺走了我爹爹的身躯?” “好奇为何你眼中的父亲从未改变是么?宋锦安,你们输的不冤。我和他达成协议,在陪伴家人时我便放他的魂魄出来。若他敢泄露半句我即可便能夺回主导权,然后杀光所有他在意的人。换言之,你眼中陪你十数载大公无私的宋斯佑的确是你的父亲。不过你的娘亲便没这般幸运,夜夜相伴我怎可能大发慈悲叫宋斯佑出来,所以你娘亲恐怕到死也不知缘何年少情深的夫妻会走到相看两厌,她至死以为是你的父亲变了心。” 黄泉 宋锦安闭上眼, 脖颈处的青筋颤抖,浑身冷得厉害。 那头宋斯佑犹觉不够,细细描绘着, “若你爹爹肯老老实实做个影子我大抵也能留宋家一条后路, 毕竟他们也是我的家人。只是他太不听话。在我欲谋反时,他终于拼尽全力要夺回躯体。啧啧,只是他没有料到我是重生之人,我多活了一遭不是重蹈覆辙的!遂,我给了他一个惩罚,让宋家因谋逆而统统下地狱。现下的宋斯佑已经虚弱到只剩一魄,在这身体的某个角落苟延残喘, 甚至无力阻止我杀了他的儿子,马上还要杀了他的女儿。” “宋锦安, 这个故事你 殪崋 喜欢么?” “你会遭报应的。”宋锦安含恨吐出口血水喷在宋斯佑面上。 宋斯佑毫不在意地擦去血水,“报应?可惜现下遭报应的是你们。差点忘记告诉你谢砚书的事情。” “前世,宋谢两家愿结秦晋之好。你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朱雀街十里红妆迎你回去。你成了全燕京最逍遥的贵夫人,谢砚书则是燕京有名的妻管严。成婚次年, 你诞下长女,取名谢知宜, 第三年,你诞下次子谢允廷。直至我死, 你们都是燕京一对令人羡艳的佳侣。可惜不巧, 我的重生改写了这一切, 叫谢府覆灭, 宋家也倒台,害的你们一对恩爱夫妻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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