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他一路拨开身后的士兵, 从殿内挤了出去,一路爬上步梯,走到薛竹隐身边。 高积云见薛竹隐射得准,命人搬了一筒羽箭上来,她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瞄准顾修远身旁的一个士兵。 纪良说道:“薛侍御, 老顾让我来带你离开,刀枪无眼,这不是你一个妇人该待的地方。” 他心有余悸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可真吓人, 那些都是亡命之徒, 跟被鬼附身了似的!” 羽箭挟风而入,薛竹隐恍若未闻, 机械地抽出一支羽箭, 拉弓,搭箭, 瞄准。 纪良见她没有反应,要去拉她的袖子,高积云立马喝道:“她在瞄准!” 纪良立时把手缩了回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薛竹隐射歪了,伤到了林穆言或者顾修远,他罪过可就大了。 左右殿外还是安全的,太极殿的窗子硬生生被拆了两扇,步梯之上,观战的视野正好。纪良舍不得下去,就站在薛竹隐身边,看殿内的形势。 又一支羽箭飞出,射中了顾修远身后的士兵,纪良上下打量薛竹隐一眼,赞道:“好箭法!原来刚刚那些箭皆是由你发出!” 没想到她看起来文弱,拉弓的姿势如此标准,射箭的时候干脆利落,还很有准头! 纪良继续观战,见薛竹隐连续三箭都射向顾修远身边之人,眼里似乎没有太子似的。但平心而论,将军有很多个,太子只有一个,太子可比顾修远重要多了! 他揶揄道:“薛侍御可不能藏私啊,你也帮帮太子!” 高积云不服气,反驳道:“顾大哥冲在最前面,又替太子挨了两刀,不帮他帮谁?” 纪良点头:“是是是,我知道薛侍御忧心老顾的安危。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徒,所以才出来么?我要是挂了彩,我家那位得哭死!” 薛竹隐嫌他聒噪,停下来瞥他一眼,冷冷吐出两字:“闭嘴!” 高积云把他从薛竹隐身边拉开:“纪指挥使,差不多得了!整个三衙谁不知道你们两口子感情好,不用每天都说!您还是下来吧,万一从殿内飞出一把刀伤在您身上,嫂夫人该心疼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夕阳挂在檐角,照进太极殿内,在布满血迹的地板上投下一大片光亮。 顾修远置身于一片光明之中,碎发粘在额上,他的脸颊上,鲜红色的血迹叠覆着暗红色的,连睫毛上也挂着已经凝结的血珠。 他忍着痛抬起手臂,一剑刺入最后一个士兵的腹部,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做完这一切后,他无力地靠柱坐下,挥手命令道:“叫高积云进来把他们都绑起来!” 顾修远瞥一眼窗格外站着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头发被汗粘在一起,脸上和盔甲上布满斑驳的血迹,狼狈极了。 而她一身素衫白袂,干净清隽,神情冷峻,姿态清高孤傲,看起来遥不可及。 他生出些许自惭形秽的心思,慢慢挪到柱子后面坐着,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薛竹隐,而薛竹隐瞧不见他。 高积云领着士兵鱼贯而入,把还在挣扎的士兵一一捆起来。 地上布满了从士兵身上折下来的箭头,浸在漫漫的血液里,每一个从殿内走出的士兵,都会在殿外的地砖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薛竹隐缓缓将弓扔到一旁,她脑子里绷着根弦,不敢懈怠。此刻松懈下来,周身脱力,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又酸又痛,连把弓放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现下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气,整个太极殿像是个屠宰场。一阵恶心在胃里翻涌,所幸她今日没有进食,扶着窗台好一阵干呕。 薛竹隐迟缓地迈着步子走下步梯,沉声对纪良说道:“带顾修远去看太医!” 纪良向殿内望了望,没瞧见顾修远的身影,他奇道:“他在哪儿?你怎么不过去?” 薛竹隐说道:“他在左侧第一根柱子后头坐着。” 她的手伸到袖子里,捏了捏藏着的纸片,那是顾修远给她的和离书。 况且,她刚刚看到顾修远在朝她这边望了一眼后,若无其事地挪到柱子后头去了。 他不想见她。 薛竹隐说完,转身去找自己栓在宫道上的马。 高积云追上来:“嫂嫂可是要走了?不进去看看顾大哥吗?” 她揉了揉太阳穴,本就疲惫不堪,方才又损耗心力,被太阳晒得太久,此刻头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她的脑袋重得像秤砣。 薛竹隐翻身上马,说道:“我待在这也是无用,先回去歇着。” 高积云看看薛竹隐纵马疾驰的身影,又看看殿内余晖。 真奇怪,嫂夫人明明是为了顾大哥而来,在这待了一个时辰,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走了。 顾府点上了灯,秋云还等在大门口,见了她的身影,远远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大人,事情如何了?” 薛竹隐把马鞭交给马夫,一边往府里走,简短地说道:“都结束了。备水,我要沐浴。” 纵马一路到顾府,晚间徐徐清风也没能洗净她从宫里带回来的血腥味。尽管又累又饿,但她再也忍不了了,先沐浴再说。 沐浴完,薛竹隐简单地喝了点甜粥,她走到窗边,抬眼看了看尚翠轩,还是漆黑一片。 顾修远竟还没回来吗?他是留在宫里治伤了吗? 难不成他的伤很重?自己是不是该进宫看看他? 薛竹隐犹豫不定之际,瞟到灯下那封和离书,若是见到顾修远,少不了要谈这件窘迫难堪的事情。 还是算了吧。 等顾修远伤好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翌日傍晚,高积云拎了好一堆补品,来了顾府。 薛竹隐到堂前见他,高积云便把补品献宝似的堆在她眼前,笑道:“嫂嫂好,我来看看顾大哥,他的伤怎么样了?” 她朝秋云看了两眼,秋云会意,上前命下人把补品收好,给顾修远送进宫去。 薛竹隐朝高积云拱手:“谢过高虞候。不过顾修远不是留在宫里了吗,你怎么到顾府来了?” 高积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顾大哥昨日便回家了啊,还吩咐了我一堆宫里和步军司的事情,我以为他要回家养伤。” 他还受着伤,该不会是体力不支,倒在路上了吧? 薛竹隐蹙起眉头,心提了起来,沉声说道:“他不在府里,去找京都的金吾卫,你也派一些步军司的人马去找!丰乐楼也去看看,还有大桥村!” 高积云还有些懵,茫然地看着薛竹隐。 她转身便往马厩走,秋云看她急匆匆地,追上来说道:“晚饭已经在花厅摆好了,大人好歹吃一点再出门。” 薛竹隐顾不上回答她,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出门后往进宫的方向骑去。 从顾府出去,一路顺着凌仪街往北走,转到安华街,穿过平康坊,再转浚和桥,转到南大街,一路向北,便是南华门。 已经入夜,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点着灯,市肆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昨日的宫变震惊天下,可民间百姓还要过日子,江山易主,于他们不过又多一项饭后谈资。 薛竹隐控着缰绳走在大街上,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个角落。 墙角有几个流民坐在地上吃馒头,沿街还有一两个乞丐在乞讨,她一看便知,他们都不是顾修远。 大半个时辰过去,她已经走了几条街,肠胃隐隐作痛。 她按住肠胃,心中隐隐懊恼,昨日她不该先回去的,即使顾修远不想见她,可他受着伤,她不该和他计较。 都过了一天一夜,就算顾修远晕倒在大街上,也早被什么人救起了,在大街上找人实在是个愚蠢的法子。 可她不能干坐在府中等消息,万一顾修远就是晕倒在某个角落无人搭理呢? 一直走到南华门,她一无所获。 在大街上找人果然是个愚蠢的法子。 薛竹隐骑马回了顾府,等到半夜,高积云终于回来,说道:“金吾卫和步军司都没找到顾大哥,丰乐楼也不见他的踪影,不过……” 她焦急地问:“不过什么?” 高积云:“不过凌霄门有个士兵记得顾大哥长什么样子,他说他昨夜看见顾大哥骑马出城了……” 薛竹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简直是胡闹,他身上还受着伤,怎可纵马?就算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办,也该坐马车才是!” 高积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嫂嫂先前说去大桥村,那是什么地方?” “大桥村是顾家祖宅所在之地,他前段时间便一直住在那。”薛竹隐顿了顿,“你不必唤我嫂嫂了,还是叫我薛侍御吧。” 高积云茫然地看着她:“为何?嫂嫂可是害羞?” “说起来复杂,”薛竹隐不想和他掰扯这些,胡乱答道,“我给你一份舆图,你一会派两个人坐马车去大桥村看看,我先骑马去看看。” “现在太晚了,我去就行了,薛侍御留在府里休息吧。去大桥村还要走山路,别出什么事了。”高积云劝她,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叫官身太生疏了,有点不习惯。” 薛竹隐:“你习惯就好。还是我去吧,我经常失眠,待在府里也睡不成。” 她的肠胃绞痛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有种不马上见到顾修远他就会死在某处的不安。 薛竹隐换了一匹马,提了一盏灯笼,便往大桥村赶去。 到大桥村时,东方既白,山林布满晨雾,天边的朝霞绚丽得如同牡丹芍药。 薛竹隐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露珠,把马栓在院外,迫不及待去扣门。
第73章 清晨的山村寂静无人, 薛竹隐的扣门声显得格外急促响亮。 一盏茶的工夫后,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顾修远耳力一向敏锐,不可能没听到她的扣门声。 若他不来开门, 大约是伤得已经不能动弹了。 薛竹隐心下着急,手贴在门上, 希望能够挤出一个小缝。 木门吱呀一声响, 随她推门的动作大开。她反应过来,门根本就没有锁! 薛竹隐起疑,顾修远是有锁门的习惯的,她上次离开这里时,因不知道院子门的钥匙在哪,再加上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因此只是把门虚掩上了。 她疾步到东边屋子的窗台下, 那儿放了一顶斗笠,她向斗笠下摸去,摸到硬硬的,冰凉的,长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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