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这个妻子,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在程英的眼中,恐怕和那个平康坊的花娘子,买回来的玩狎物,没有多大区别。 挺长一段时间,平昌都是这么认为。 直到景隆二十年六月十三酉时五刻,婢女银环满身伤痕,满脸血迹的忽然闯进她的房间,跪抱在她的腿旁,尖利的叠声哭喊着:“娘子,救我,救我!” 她才明白,原来因为这个「公主」,或者是「正妻」的身份,彼时,在程五郎那里,他对自己所做的所说的,还是已经被区别对待之后的。 实在是……难以置信。 当日,事发突然,平昌先是被忽然抱住自己的血影吓得朝后退了几步,差点绊倒在地。 侍女抱书将她扶住站稳后,她才想起来看看来人是谁。 可是,虽然彼时银环的面孔浸在血色和肿胀里,已经有些模糊,可平昌还是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 程五郎院子里,她到如今还叫不上名字的婢女,只可能是他从外面买来,安置在与主屋有一段距离的偏院里的那些人。 那里,是他不允许她靠近的地方。 平昌正要让抱书将人扶起,问个究竟,便看见了出现在门旁的程英。 而他血红的眼中,此刻正有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闪烁不断。 “五……五郎,你……”平昌的声音在不自觉间已然发抖。 可程英好像根本看不到她,只是盯着那个婢子,厉声吩咐:“出来!” 银环躲在她的裙后,死死抱住平昌的腿,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流泪,不停地颤抖,不停地求她救救她。 否则,她就「死定了」。 她的恐惧,没有间断的扩散开来,一点一滴的浸染上了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 而这些,不仅没能平复笼罩在程英周遭的躁动,反而好像激发出了他更多的疯狂。 以至于他不耐烦再等待下去,提着鞭子,浑身杀气的走进屋来。
第17章 拾柒 直到这时,早就被惊慌淹没的平昌,才终于不得不分出半分的注意力,看到了程英的手中所提着马鞭。 而那浸在鞭子上的暗红血色明明白白的在告知着她,就在同一个院落里,那个她未曾看见的地方,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眼中的狂乱和热衷,让她猜的出来,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后来,被噩梦缠身,不得不反复回想起此刻时,平昌其实记不太清楚,程五郎自门口走到她面前,到底用了多久的时间。 他高大的身形,亢奋的表情,猩红的双眼,以及手中扬得高高的马鞭,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恐惧和震慑,足以在记忆里,将那段时间拉的很长很长。 长到……即便脑海中已经被大段大段的空白占据,她竟然还能有空余的时间,去想清了一个已经困惑了她大半年的疑问。 「那个偏院明明看起来那么小,到底是怎么容得下接连不断被送进去的那么多人的?」 可,平昌又十分清楚的记得,那天的一切就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 以至于她还没来的开口,程英的鞭子便已近在眼前。 为了不让那狠厉的一鞭,再次落在早已皮开肉绽的银环身上,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拼尽全力想抱住程英的右手。 但仿佛在她才刚刚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就被程英察觉。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扬起左臂,反手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实在太过出乎意料,平昌摔倒在地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是,程英第一次动手打她。 就在平昌发愣的时候,方才被不小心甩开的银环,又再次扑向了她。她蜷起身子,死死的将整个人贴在她的背后。 平昌只能再次提起精神,来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子。 然而,谁都未曾想过,银环的躲避,平昌的阻拦,抱书的拉扯,竟然会让程英很快失去耐心。 终于有一次,他的鞭子失了方向。 暖白的春衫在一瞬间裂开,一道刺目的血痕先是漫过平昌的左臂,而后飞速而狠绝的划至她的腰侧。 抱书见状,骤然尖叫,而后用足了全身的力量,拼命的、狠狠的咬向了程英持鞭的右手。 偏巧那一刻,程五郎好似在欣赏刚才甩出的鞭痕如明丽妖艳的花朵般,绽放在平昌细瓷般光洁白皙的皮肤上的绚烂夺目,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以至于被当即咬出了血。 然而,抱书到底是个还没满十五岁的小娘子,哪里真能敌的过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几分的程英。 他先是狠扯她的头发,见她还不肯松口,他竟直接提起她,朝墙上一下又一下的摔撞而去。 直到抱书头破血流,晕了过去,他才将手好不容易抽了回来。 而这个插曲,让程英浑身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可怖。 这时,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鞭子和拳脚到底冲向的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低贱的狎奴,还是太极宫中飞出的高贵公主。 银环见公主已经失去了屏障的作用,只得连滚带爬的尖叫着到处逃跑。 终于从她的狠命拉扯中脱身的平昌,还未从眼前发生的惨烈场面中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冲向了晕倒在墙边,已经没有意识的抱书。 她死死按住她头后不停渗出鲜血的地方,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她一声又一声,无力的喊着:“救她,救她……” 可是,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他们,一个别人都没有出现。 反而是程英再次被她的哭声吸引。 这次,他目的明确的将马鞭抽向了她,皮开肉绽的声音,阴森恐怖。 而就在这一刻,平昌回头,眼睁睁的瞧见,他周身流露出的兴奋,远超此前。 这大半年来,她以为程英总是放在嘴边,越来越多的那些对她的辱骂和贬低,已是自己在未来的每一天要承受的全部。 「你阿娘出身如此下贱,除了我,满长安再也找不出一个愿意娶你的人。」 「如此妖里妖气的长相,本也就只配做个玩物,我给了你正妻的身份,你不仅不知感恩,竟然还敢拒绝我。」 「我就是太过喜欢你,心疼你,才不忍心让你去外边被旁的男人用眼神侮辱。你不是也讨厌那些吗,我是为你好。」 …… 她以为,没日没夜被不知缘故责怪谩骂的日子,从她离开太极宫时,已经结束。 她以为,程英口中的这些话已经足以让她痛苦不堪,如万箭穿心。 原来,不止的。 远远不止。 噩梦般的夜过去了,没有变长,不会缩短,和从前的每一夜,没有任何区别。 平昌呆坐了半日,才慢慢意识到,她的夫君已不是「纨绔」、「无赖」这么简单,他性格暴虐,甚至……嗜血? 她必须要想办法,应对此事再次发生的可能。 平昌的第一反应,便是将事情告知阿家。 可她实在是傻,阿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次次顾左右而言他,但凡自己提到程英虐打女婢,才刚说个开头,话题便会立刻被转开。 最后一次,她又被程英施以暴力,再次前去求救,甚至不惜脸面,撩开衣襟给她看。 这次,阿家终于不耐烦再拐弯抹角,竟然同她说,「你没有母族为你撑腰,凡事总是要忍一忍的」。 平昌无言以对,离开时,每一根被打到的骨头,连着血肉,都疼的让人想要尖叫。 后来她想,程英最怕曹国公,也许,她可以试着告诉阿翁。 然而,据银环从主院打听的消息,国公厌烦府中时时刻刻笼罩着的阴霾,更无法面对满面哭丧,句句戳心骂他害死了家中两个郎君的夫人,于是,便总是泡在军营里,每日以公务繁忙为由极少回到家中。 好不容易,阿翁总算归了家,平昌却又左右等不来一个「阖家团聚」的时刻,所以,并无任何能与曹国公见面的机会。 几次错过后,处境一直恶化的平昌实在没有办法,最终只得以请安为由主动前去。 可她才刚进主院,便被阿家以各种理由阻拦,到头来,还是寻不到任何开口的机会。 平昌清楚,对于曾经一次送走了两个黑发人的曹国公夫人而言,唯一剩下的幺儿程英,便是她的一切。 她除了盼着他活下去,已经没有任何要求,给予他的也全部是没有底线的宠溺。 所以,她定然会想尽办法,阻止任何人将程英所做的恶事捅到曹国公那里去。 可既然会被阻止,便意味着,这个办法一定是行之有效的。 平昌知道,这次,她定然没有走错。 只要能绕过阿家,只要她想得出办法…… 可惜,没有人给她再努力的机会了。 平昌才刚被阿家身边的女仆半是强迫的「请」出主院,迎面便瞧见了匆忙赶来的程英。 他阴恻恻的瞪向她,眼中似有千万条毒蛇,呲呲的吐着信子。 以至于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整个人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从那日起,平昌公主总是「身体不适」,「头昏脑涨」,甚至一度「染了疯病」…… 总之,她再也不能在无程英在侧的情况下,走出他的院子。 而这一方院子中的一切,也自此,全都变了。 除了更加残酷的虐待,那个原本仅属于程英的她从不曾踏足的小偏院,终于不再是她的禁地。 程五郎甚至饶有兴趣的逼着她去看,那些娇俏明艳的小娘子是怎样一点点、一寸寸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再如何被熟练的仆从或者他亲手一一处理掉,而后悄悄的运出府外。 有几次,他甚至握着她的手,温热的血在一瞬间如野兽般扑在她的脸上啃咬,让她尖叫,让她晕厥,让她再次在无尽的折磨中醒来…… 平昌有时候甚至觉得,程英享受她的恐惧、痛苦,热爱她的哭泣、求饶,甚至远胜过虐杀本身。 她已坠入了地狱,却还要忍耐活着的一切。 连平昌自己都觉得神奇,为什么明明已经痛不欲生了,而她的每一日,每一夜,都好像还是总能比前一日,前一夜,更加痛苦。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斥责、挨打和折辱之后,便是不停重复上演的无视、诉苦和跪地求饶。 程英总能在「疯病」真的被「恩赐」到平昌身上前放过她。 然后为她用最好的伤药,一遍又一遍的说自己是「始终活在大兄和三兄的阴影里」的可怜虫,柔情似水的哄骗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这些东西,平昌从被生下来开始,二十年间,从她自己的阿娘那里,已经无数次的经历过。 时至今日,她又怎么可能傻到去相信程英的鬼话。 可是,她被困在炼狱里,除了问自己「是不是还要活下去」,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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