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易进京后,凉州军中非叛军的将士领完赏,便被她的亲信副将带回了河西,河西各州兵马使,皆因此事遭撤职送京待审,并由妫易举荐的大将原地继任接管,所以事后河西各州倒没出什么乱子。 至于北庭都护府,因是姒丰一手重建的,这次起兵本应该紧随其后,姒丰起兵前也是联络好了的。结果姒丰从晋阳南下后,往北召集援军的人马信件,全部被姬婴提前安排在朔州的人截杀,导致北庭迟迟没有收到起兵消息。 直到姒丰被杀时,北庭都护府还在等他的消息,当即被姚灼的部下帅一支燕东分军,带着勤王圣旨北上朔州,由朔州太守做内应,将一脸茫然的北庭大都护扣在了都护府内。 北庭各军未发一卒,兵符被朔州府衙临时接管,先前曾与姒丰密谋的北庭大都护及一众将领,则都被燕东军押回京城候审。 至此,所有因姒丰谋反一事被抓的,都是他在河西北庭的亲信部下,其它族亲倒是暂未受影响。 但朝中也还是为此不安了多日,众臣都知道新帝不是姒太后亲生,迟早是要向太后族亲开刀的,这次姒丰谋反便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调查,却都仅仅指向姒丰本人,并没要借此大做文章的意思。姒太后事后也多次表示绝不偏袒胞弟,并爽快地交回了摄政权,朝中因此表面上平静了下来。 只是大多数人不认为新帝会将此事轻轻放下,所以平静的表面之下,各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暗地里打听动向。 也有打听到姬婴这里来的,但她如今在朝中立场不明,看上去好像皇帝太后两边都站,身边人口风又紧,有人在这里碰了软钉子后,来打听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姬云这日来,也是想找姬婴问问清楚,她不相信姬婴真的会站在二哥那边,要替他铲除姒家族亲。 姬婴低着头认真点了一盏茶,又在上面画了几朵祥云,然后轻轻推到姬云面前,笑道:“阿云今日能来,也叫我松了一口气,原本我想着回来后打发人,去给你送贴子,又担心你为着妫节度的事,不愿再见我了。” 姬云接过茶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愿见是没有的事,但前些日子妫节度在你这里走得近,朝中也有些见风使舵的传言,我也不知我这时候来,究竟合不合适。” 姬婴默默听完,没急着接话,又给自己点了一盏茶,却没作画,直接抬手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既然来了,今日在我这茶室里,更无六耳在侧,我说一句实心话,激敬山候谋反,就是二哥为了不叫太后继续摄政做的局,至于为什么叫妫易接手这个节度使,那是为了让我在太后跟前难站。”她顿了一顿,又抬起头来看向姬云,“我受先帝遗诏,照拂大哥的家眷和旧臣,分明也算是个所谓太后党了,可如今随我回朝的大将,却成了平反的功臣,将来我两边不得好,里外不是人,他才好拿捏我,再摆布太后呢。” 姬星借此事收回了太后的摄政权,这已是朝中众人皆知的事了,但姬云没料到她此刻竟直白点明此事就是姬星做的局。 姬云低头想了想:“这样看来,媎媎的处境,竟也是十分危险。” 姬婴也摇头叹了一声:“因着妫节度,我这里近日看上去着实风光,实际上却都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来的苦,明面上还得勉强撑着。” 她见姬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今日你来,想必也是太后的吩咐,她是明白人,一定知道我如今卷在这些事里,其实十分被动,所以叫你来试探试探我的立场,是也不是?” 姬云本不是十分工于心计的人,被她这样一问,说中了自己今日的目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母后也料你不会真的任二哥摆布,但还是叫我来确认一下。” 姬婴见她合盘托出,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果然还是知道我的,其实我能有什么立场?我不过遵照先帝遗命,尽我所能维持住皇家颜面罢了,总不能叫群臣看着咱们自杀自灭起来,来日史书记载,叫后人笑话。” 她两个在茶室内坐了半晌,又说了些别话,直到天色不早了,姬婴才送了她出来,只叫她来日进宫时,将今日二人私话,带给姒太后。 姬婴一直送她到景园大门口,看着她登上玉jsg辇,心里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演过很多戏,骗过很多人,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唯独今日面对仗义赤忱的姬云,一番违心的话,说得自己倒生出几分愧意来。 她默默站在园门口,看着姬云的玉辇消失在内巷路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身走进了园子。 晚间她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只夜间传消夜叫了些点心,随后又一直在大案后面整理文书,直至三更时分才起身回房安歇。 第二天是个朝会日,她天不亮就早早起来了,跟同样早起的姬嫖在花厅里,一起简单吃了点东西。随后她更换了朝服,取了一片提神的调香参片含在口中,出门登车往上阳宫参加早朝。 景园距离上阳宫不远,路上的时间刚够她将今日要处理的事情捋清思路,没过多久车子停了下来,这是到了提象门外。 此时朝臣们已来了不少,姬婴走下车,周边一众朝臣见她来了,不管心中怎样看她,碍于她的身份,都少不得拱手问候一句“魏王安好”。她也从不挑人礼数,拱手的作揖的和只是微微欠身的,不论态度如何,她都一律笑呵呵点头,算是跟众人都打过了招呼。 到卯正二刻,朝臣们皆已在宫门外列队肃立,有宫人准时前来开启宫门,众臣跟着礼官,鱼贯走进了上阳宫内。 这日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议的,早朝半个时辰就叫散了,延兴帝起驾离去后,果然又有个宫官走出来叫姬婴留步,传圣上口谕让她前往两仪殿觐见。 昨日妫易才离京,就有长乐公主姬云到她园中谈了半日,这些都瞒不过姬星,她料着今日朝会结束后,他必然会留她下来问话,于是站住了脚步,跟着那宫人从后边门离开了观风殿,往两仪殿步行走来。 姬星此刻已脱了朝服,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常服,正坐在两仪殿书房大案后面看宫官拆奏疏。 每日由政事堂呈上来的奏疏,都是严格密封的,以确保皇帝御览内容为大臣上奏原件。凡奏疏都需先经皇帝看过,再定哪些留下做御批,哪些直接发回政事堂,由宰辅们议定批复后呈上来,皇帝确认后,由掌印宫官加盖御印,再发往门下省复核,若门下省认为批复失宜,哪怕是皇帝御笔也有权封驳,打回政事堂复议,只有经门下省复核无误的,才会转尚书省发回奏疏批复。 姬婴被宫人引到书房里时,那批奏疏正好拆到最后一封,她走进来后还是一贯行了个大礼:“臣婴参见圣上。” 她每次都是这样标标准准行礼,如今他也习惯了,登基这大半年下来,他终于有了几分做皇帝的底气,也不再提前叫她免礼了,而是坦然受之,等她行完了礼,才缓缓叫她平身赐座。 等姬婴坐下后,他也没着急说话,而是先看了看拆完的那些奏疏,挑了五六封重要的留下了,其余一些例行奏报,都叫一旁宫官拿回政事堂,让宰辅们代为批复。 等两个宫官各端着一沓奏疏离开,姬星才端起案上的茶杯,往龙椅后背上一靠,看着姬婴微微一笑:“妹妹昨日送了妫节度离京,此事办得圆满,往后西北有她在,朕也放心了。” 姬婴颔首答道:“妫节度定不辜负圣上期望。” 姬星看了她片刻,才点点头,又叹道:“但因与妫节度有些旧交情在,似乎也给妹妹带来了一些麻烦。”他伸手从大方才留下来的那些奏疏旁边,拿了一封昨日留中的,放到了最上面,“妫节度一走,就有人迫不及待上书弹劾你了。”
第110章 如梦令 姬婴见他将那奏疏拿起来递给她, 只得起身走上前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吏部侍卿弹劾她私交驻边外臣, 扰乱朝纲,给出理由是妫易离京前曾无诏私访魏王, 又称魏王在朝资历尚浅,不足以在中书省担任侍卿, 奏疏中还搬出了英宗开景帝,说先帝在遗诏中仅将魏王列为宗室顾命, 并不曾授官,所以让魏王直接进入政事堂议政,其实不妥。 这封奏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 援古喻今,写了整整七页,看上去论据充足。 姬婴默默看完,将那封奏疏合了起来,这上表的吏部侍卿,是左相尚书仆射的门生。自从姬婴以顾命大臣的名义,在中书省挂职, 又参与议政, 其它三位顾命辅政老臣就开始琢磨起要把她赶出政事堂的事了。 原本那三位还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但中书令姚瑞自打去了一趟魏王府, 从妫节度接风私筵上回来后, 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似乎有意要保魏王留在中书省。 当然姚瑞也只是想等她把察合汗国的通商事宜推动落地完,榨干好处后, 再联合那两位把她踢出局。 结果几位老臣就因这时间点上的问题,起了些争执,如今看来显然还是没谈拢,嬴相便叫门生先行上表发难了。 姬婴起身将奏疏放回了御案上,仍是一副冷静谦卑的模样:“私交驻边外臣,想来指的是妫节度离京前,为着义女图台雅的过城文书,私下来臣府上确认,呆了不上两刻钟,是以未向圣上请旨,这的确是章程上有纰漏,但若说私交,是没有的,请圣上明察。” 这事姬星是知道的,妫易在京这段时间,每一次去景园,都是姬婴提前请了旨意下帖邀的,唯独这一次她为关防文书登门,被人拿了把柄说事,也是有些小题大做。 他明白这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想着她如今因妫易的关系,既不算皇帝亲信,又得罪了太后党,站位尴尬,是个被踢出局的好时机。 但朝中没有人知道,她早在姬月倒台前,就已经站在姬星这边了,要算从龙之功,她该是头一份,只是因她一直在暗处,满朝上下,只有现在御书房里对坐的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包括姒丰谋反一事,也是姬婴为了让他能够找借口打压太后势力,而一手谋划的,至于妫易上位河西节度使,则是他事先答应她的条件。 如今的局面,正是姬星乐于见到的,毕竟辅政权臣到后面往往难以掌控,而像姬婴这样在暗处的,才更好拿捏,她的从龙之功,全在他许与不许之间。 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案上,笑道:“如今不是从前做闲散宗王的时候了,行动还可恣意些,进了政事堂,大小事总有人盯着挑刺,朕心里有数,妹妹不必太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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