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进展到这里,基本上可以判断为是一场同党内讧,而那几句构陷太子的线索和谣传,也被执金吾查出,是嬴禄几个退军留在京中的亲兵干的。 如今各处口供卷宗已全部由刑部复核完毕,交与大理寺封存,等待从黔中道押疑犯回来的执金吾进京,再做最后的三堂会审。 姬婴和姬云同写了一份奏疏呈上,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案,但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都已梳理明白,平白受牵连的太子姬月,和险些被疑的梁王姬星,也都洗脱了冤屈。 宫中知道此事,亦深感欣慰,圣人下口谕嘉奖了执金吾和刑部,只说大过年的辛苦他们连日追凶,也慰问了大理寺,称结案之后一并有赏。 姬婴这日坐在从长乐公主府回园的车里,低头回想着这件案子,只觉得后面进展得有些过于顺利,但因此案涉及到臣下污蔑太子,各方都想赶紧查清结案,纵有几处不合理的细节,也都被强行找补了上去。 姬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在大理寺和刑部两头跑,为此花了不少精力,但刚才她在府中,也同姬婴提起,她觉得其中还有几个点需要重审,所以递交了复查奏疏。 但开景帝却下旨说此案已拖太久,既然凶手已抓获并供认不讳,便应速速结案,也算是开年第一件有成果的大事。 姬云也明白,这是为了尽快把太子从舆论漩涡中摘出来,并淡化那句歌谣带来的影响,以达到稳定朝中人心的目的,所以她也没再坚持上表,只是吩咐人仔细封存备份文书,若此案将来有变,也好能够重查。 这件无头悬案的告破,令朝中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开景帝这些日子还是不时琢磨起那句歌谣来,觉得心中甚是不舒坦。 要说起“杀太子”来,自己才是当年那个真正下杀手的人,而后一句“被太子杀”又叫他不禁联想起历史上多少起谋逆之事,只觉得背后有些寒浸浸的。 但这种事是不能同人诉说的,包括他无话不谈的结发皇后,所以这阵子总是闷坐出神,看上去仍旧十分不乐。 姒皇后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她心中另有一番道理,当年的事既已做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样为此忧心忡忡,不是为君之道。 于是她这日走进两仪殿的东暖阁里,打断正在静坐沉思的开景帝,笑着说道:“明日正月十五,是个团圆节庆,今年花灯新鲜样式也多,到时候宗室皇亲们全部进宫拜贺,见你一脸肃穆,算怎么回事?” 开景帝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听到后半句,也想到好好一个新春,不该这样沉闷,于是面上和缓了几分:“只是想起一些朝臣党争可恶,搅得宗室不宁,罢,不去提它。” 说完他起身同姒皇后一起出了两仪殿暖阁,往后边御湖上看宫人冰嬉散心去了。 到正月十五这日,京中各家各户都挂起了花灯,这日朝臣们不必像年初一那样全部进宫朝贺,只有宗室皇亲们需要早早进宫,随开景帝及姒皇后到延寿殿祭拜太乙,午时出宫,到傍晚酉时再进宫赴宴,参加晚间的花灯节。 姬婴此刻坐在回景园的车里,闭着双眼,身子随车辆走动微微摇晃,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 她昨夜歇得晚,这日又是卯时初刻就出了门,饶是不惯歇晌的人,也得回去补上一觉,免得晚上夜宴没有精神,御前失仪。 所以她一进府,见连翘拿着几封北边送回来的密报,忙摆摆手:“不差这半日,我得先去睡一觉,这些明日再看。” 说完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连翘见她确实看上去有些疲惫,遂又将信拿回书房收好。 到申时三刻,姬婴在榻上被执事人轻声唤醒,她坐起来定了定神,只觉得清醒了不少,遂忙下榻更衣,换上一件银红蟒袍,头戴一顶黑纱镶珠冠,还是一贯的素简打扮,她牵着同样换好朝服的姬嫖,一起登车往宫中来。 正月十五的宫宴是天家内宴,没有朝臣,各宗室皇亲都带了世子进宫,有的还不止带了一个,所以这日的宫宴,倒比平日里热闹不少,也多了些许人情味。 宴席上,姬婴这日是坐在姬云的下首,跟姬月和姬星都隔开了,所以也没说上两句话,她见姬月看上去神情比过年期间放松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是有些淡淡怅然,而一旁的姬星仍旧是一贯的从容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因晚间还有舞龙灯和烟火,所以宴席也比平日里缩短了些时间,众人从席上下来后,跟着宫人们一起慢慢往御湖边的花灯会走去。 待放完了三场烟火,天上又飘起微雪来,于是众人又随帝后往西宫暖香坞里,看花灯猜谜吃酒。 今年宫中的花灯果然样式繁多,有如意灯、扇灯,也有兔儿灯、白象灯、八卦旋转灯,琳琅满目,形状奇异。 大人们还倒尤可,那些年纪小些的世子们却都玩得不亦乐乎,姬嫖也拿了一个螃蟹灯,正跟不知哪家宗亲的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 这时众人已在坐上猜过一圈灯谜了,也都有了些酒了,这时开景帝吩咐了几个宫人,又从后面拿了一架巨大的宫灯出来。 那是一架六角琉璃宫灯,宝盖镂空翘脚飞檐,垂着六条长长的宝石珠串,宝盖下面坠着一个紫檀嵌琉璃灯身,每一面琉璃上画着不同的图,灯身底座下方还有两圈细密的明黄色穗帷。 从规制上看,这是一架御用宫灯,而从样式做工来看,似乎不是当代之物。 “这是先帝从前最喜欢的一架宫灯。”开景帝坐在御座上,将太子姬月,梁王姬星,长乐公主姬云和魏王姬婴都叫到了身边坐着。 姒皇后转头看到那架宫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只听开景帝指着那灯身说道:“这上面的画儿,是隆昌年雪景行乐图,给你们也瞧瞧朕年轻时的模样。” 姬婴在刚才坐下的时候,就看见灯身上的琉璃画了,朝着她的那一面画着一个穿赭黄袍的老妇人,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雪中亭内笑着说话,那老妇便是先帝,而站在她身边的一位穿着紫金蟒袍的年轻女子,正是她母亲姬平。 这时开景帝指着那灯身,忽然问向姬婴:“这画儿上的紫袍女子,你可认得么?”
第75章 归去来 姬婴强忍着内心的翻腾, 走上前细看了片刻,缓缓摇头,神色茫然:“这画中紫衣人看着眼生, 却不认得。” 开景帝微微觑起眼看了她片刻,刚要开口, 却听一旁姬云笑道:“坐上首的自然是皇奶奶,这个穿青衣蟒袍的我认出来了, 是父皇呢。” 这宫灯自从开景帝登基后,便一直放在库中, 从前正月十五也没拿出来过,所以众人都是头一次见。 听姬云这样一说,几人也都走上前细细看去,发现每一幅画上都是差不多的几个人物, 服饰也都相同,按顺序看,是先帝带着众宗亲在亭中赏雪,随后又到御湖看冰嬉,又有雪中折红梅,对着红梅雪中作诗,看小辈们堆雪狮, 看宫人在雪中放炮仗, 共换了六处地方,画中人皆是言笑晏晏, 栩栩如生。 尤其当里面的灯点起来时, 光亮映着琉璃窗中的画儿, 影影绰绰的,画中众人仿佛真是活在灯中一般。 开景帝悠悠放下酒杯, 又指着那灯说道:“阿云看得不错,青衣是朕,紫衣是先长公主,还有其余几位是范阳王,广陵王……” 他后面说的那几个郡王,姬婴没有听清,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画,想把每一幅中的姬平都印在脑中,但是又不能看得太过专注,以免被人瞧出异样,所以她又不得不在看过两眼后又挪开眼神,见没人注意时,再看上两眼。 但她面上始终保持着淡漠生疏,开景帝见状似乎有些称意,又叫人继续斟酒,滔滔不绝讲起从前的事来,只是讲先帝当年如何器重他,但凡涉及到姬平的,都是一带而jsg过。 姒皇后一直默默坐在旁边,见他酒已吃得有几分沉了,轻轻说道:“陈年老物件,这样搬来搬去地看,当心磕坏了,快抬回去吧。” 说完就叫来抬灯的那几个宫人,把这宫灯抬回库房去,开景帝本还未说得尽兴,刚开口要拦,这时有姒皇后身边宫官走上前来禀道:“回圣人皇后,元宵都已煮得了,请赐元宵吧。” 姒皇后看了一眼开景帝,随即笑道:“这才是正经事,叫传罢。” 说完御座边的众人都各自归位,原本在厅堂中玩的众位小世子们,也都被叫回到两侧坐席边。 姬嫖这一晚玩得很是尽兴,方才那柄螃蟹灯,此刻已跟一位郡王家的女孩子换了个花篮灯回来,她笑着坐到姬婴旁边,拿着新灯指给她看那上面用绢纱堆成的花。 这时陆续有十来个传膳宫人,托着金盘,走近厅中,给每人呈了一小碟元宵,每碟只三个元宵,说这叫做三阳开泰。 因此刻已近二更,这元宵本也算消夜,不过是尝个新鲜,每人三个吃起来也是正好。 待吃完元宵,这日宫中的花灯节就算是接近尾声了,正好开景帝也吃够了酒,问一旁宫人:“炮仗可还有么?” 这日看灯前,只放了些大烟花,那宫人低头禀到:“回圣人,小炮仗也预备下了,还没放呢。” 开景帝一拍龙椅把手,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既然预备下了,那就得放了再散,正好大家也出去散散酒。”说着便带众人,都到殿外廊下看放炮仗,又说笑了一回。 等放完有宫人来说:“已是三更了。” 开景帝这才叫众人都跪安散去,跟姒皇后在殿外坐上步辇,往后殿去了,众人皆行礼跪送,直到銮驾走远,才缓缓起身,各自皆由进宫时接引的宫人再带出宫去。 姬嫖自方才放炮那会儿,就开始有些打瞌睡了,等坐上魏王府来接的车里时,她已趴在姬婴的腿上睡过去了,但是手中还拿着那柄花篮灯没有松开。 姬婴坐在车里抱着她,只是回想着那架大宫灯上的画,画中的姬平那样生机勃勃地同人笑闹着,是她仅从鹤栖观小神殿里那幅画像中完全看不出来的,全新的一面。 师娘息尘曾经说过,姬平的绝大部分遗物,都在太子府那场大火中销毁了,她没料到时隔多年,竟能以这种方式,再一次重新见到母亲,她想到这里,面上不禁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开景帝今日突然将这宫灯抬出来,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看她是否认得姬平,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又稍稍凝固了几分。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旁街道上,远远传来些嘈杂人声,原来正月十五这日,城中各坊间不设宵禁不下钥,城中今晚也有一场灯会,远处那些人,想来都是才从灯会上回来,又在城中走百病消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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