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尤爱这道绵软香甜的点心,每日歇晌毕,都要就着一壶碧螺春,来上那么一小盏。 此刻见姬婴走进屋来,她笑呵呵说道:“听说殿下来了半日,我老婆子午觉睡得沉,竟丝毫不知,叫殿下久等了。” 因这老祭酒当年做过帝师,依先帝之言,当着开景帝都是不必行礼的,在姬婴这样晚辈宗亲面前,更是连起身也不必。 姬婴走到案前,恭恭敬敬站住,颔首作揖笑道:“是我来得太早,差点搅了老学究歇晌,多有失礼。” 老祭酒仍是笑呵呵的,叫她在面前椅上坐了,吩咐人给她也端了一壶碧螺春来,又记得她不大喜欢杏仁味道,遂叫人拿了一碟玉露团来给她配茶吃。 见姬婴喝过了一口茶,才闲闲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朝中有何旨意么?” 姬婴放下茶盏,欠身笑道:“今日来却不是为公事,而是为了件私事。” 老祭酒也放下手中的琉璃盏,抬眼静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又接着说道:“家中小女今年三月初就满六岁了,我早想来请老学究举荐一位开蒙师傅,结果碰上年下事多,竟浑忘了,险把小女给耽搁了。” “世子开蒙这件事,我记着呢。”老祭酒往椅背上一靠,叫了个人来,问道,“嬴业博士今日午后是讲些什么?” 那人低头答道:“嬴博士今日正在广明堂讲国子学《礼记》,申时结束。” “好,请她散堂后往我这里来一趟。” 其实为姬嫖请开蒙师傅的事,姬婴去年来国子监就任司业时,就曾同祭酒提起来过,但因当时姬嫖年岁尚小,所以只说待来年再看,不想她果然记着呢,连人选都早挑好了。 姬婴听见这样说,忙起身又作一揖:“多劳老学究费心,我代小女先谢过,改日再带她过来拜谢。” 年前姬婴也曾带着姬嫖给老祭酒拜过年,当时她一见,拉过姬嫖左看右看,只是笑道:“此子甚好,我喜欢。”所以此刻见姬婴道谢,呵呵一笑:“世子灵巧,是该择个好师傅,这事马虎不得,过会儿你见见嬴博士,也得你觉得好才行。” “老学究亲选的人,没有不好的,我只等着叫小女拜师就是了。” 老祭酒哈哈一笑,又同她讲了讲嬴业的履历,建元十五年文科状元,巧在此人曾担任过两届科举经义试官,上一次她督考那场所出举子里,正有妘策举荐给她的那几个人。 于是她就着那年科举,又简单问了问,老祭酒年岁虽高,记性不减,那年她也是考官,所以姬婴提到的几个人,也都记得,便同她细细讲了一回。 提到有才学的晚辈,老祭酒开了话匣子几乎收不住,滔滔不绝讲了半晌,直到门外有人来禀:“老大人,嬴业博士散堂来了。” 不一时,果然见一个穿着雪灰色厚棉直裰的博士走进屋来,年纪四旬上下,高挑身材容长脸,一双眼炯炯有神,她先给老祭酒行了个礼,再朝姬婴作揖问好:“殿下万安。” 姬婴一见此人举止风度,已是万分满意,jsg忙站起身来笑道:“方才在老学究这里读到了两篇嬴博士的文章,真正是文采斐然,叫我钦佩不已。” 嬴业只是颔首一笑:“殿下谬赞。” 说完老祭酒才又叫她二人各自坐下,给魏王世子做开蒙师傅这事,老祭酒前阵子同嬴业提起来过,她虽还未见过世子,但是在先前接待漠北学子的典礼上曾见过魏王,印象颇佳,所以也欣然受之。 老祭酒见双方相谈甚欢,也十分称意,三人又聊了半日,最后定在三月十五,魏王在府中为世子办开笔仪式,往后每隔一日上午,由嬴业亲带两位助教同到景园,为世子姬嫖开蒙讲学。 事情谈完,已是日暮时分,姬婴过来叨扰了这大半日,见老祭酒也乏了,忙起身告辞,随后仍由国子监丞送了她出来。 等她回到景园下车时,天已经黑了,正往里走着,又见忍冬从书房那边过来,说道:“连翘阿姊休假家去了,临走前收到两张贴儿,吩咐我等殿下回来了说一声,殿下看是不是先到书房里瞧瞧?” 姬婴这才想起来这日是该连翘例休,所以留了忍冬在外院书房当差,自从她离宫开府,府上这些管事和执事们的假,也给得更多了些,开始时众人还都不大好意思休假,直到她催了几次,到如今终于也都习惯了,到了轮休时提前说上一声,就可以直接家去休息了。 她听忍冬说完,点点头抬脚往书房走来,果然见两个贴儿摆在案上。 第一张是姚衡的,里面夹着一张御史台最新邸报,内容是关于前段时间太子姬月督办燕北府衙官员举荐一事,其中几个人选近日被御史台纠察出考课作假。 第二张贴子是太子姬月差人送来的,叫她明日过去一趟。
第77章 梦行云 姬婴将那两张贴中内容都看过, 放回案上,转身走到窗边长榻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榻桌上的香炉和香粉盒子, 取出一块调息香饼,悠然点起香来。 自从上回姚衡来她府上聊了两句去后, 她二人未再碰面,只因姚衡如今在御史台, 年前又开始参与燕北调任官员的监察事务,为避嫌起见, 减少了往来。 这段时间她又有国子监的公务,又跟着姬云为大理寺案子忙了一阵,还挂着个鸿胪寺典客,虽然都是些边角差事, 根本触及不到朝堂核心政务,但想到开景帝正月十五将先帝花灯搬出来,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忘了自己的母亲是被废黜的罪臣,她能有今日的体面全是靠他开恩,这使她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调息香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游走于身, 顿觉舒畅了不少。 随后她又想了想姬月那边, 明天叫她过去,八成还会提起燕北接任官员的事来, 她得提前准备好说辞, 再想法子让她相中的人顶上去。 她下了榻, 在书房中间的大地毯上来回踱着步,等想得差不多了, 才转身走出书房。 书房外间的执事见她出来,忙走上前:“殿下,时候不早了,回来到现在还未用膳,要不要传些点心?” 要不是听到这话,她都忘了自己回来到现在一直没传膳,老祭酒那一碟子玉露团还真是挺饱腹的。 她往外走着说道:“世子在做什么呢?我去瞧瞧,叫厨房简单弄几碟吃食,都送到后院去。”说完大步流星往后边走去。 姬嫖此刻正带着图台雅在后院一间游戏室里玩着,这间屋子是姬婴搬进园后改的,下面整面铺着地龙取暖,屋中一件家具没有,只东边有一条紧靠着墙的案几,都用软垫包着边缘。 这里通屋地面铺着细编叠席,姬嫖和几个女使养娘,都光着脚,坐在地上看图台雅跑来跑去,众人脚边散着各种偶人画册,屋内嘻嘻哈哈,一片欢笑。 一岁半的图台雅,如今走起路来步伐愈发稳健,常日爱跑爱跳,姬婴进来时,正碰上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险些撞到腿上,好在姬婴反应快,赶忙蹲下一把搂住了她。 屋中众人先吓了一跳,见没撞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又有执事人端了两个膳盒来,上面是八冷八热共十六样点心,都用细巧精致小碟装着。 姬婴一见也来了些胃口,于是叫人又抬了两张炕桌来放菜,也跟众人一样席地而坐,同姬嫖讲了将今日为她请师傅的事,随后一边吃着一边看她们在屋中嬉戏,直热闹到二更方散。 第二日一早,日光从窗棂缝隙间透进屋中,在地上映出了一个极好看的画儿,姬婴从榻上缓缓坐起来,看着地上的花纹,知道这日又该是个晴好的天。 因昨日太子贴中说要她早些来,所以她用过早膳后,便更衣登车,往仁德坊的太子府赶来。 仁德坊位于上阳宫正南门外,坊内除了太子府,便只有几处宫禁小衙门,并无平民房舍在内,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来,这边坊间道路上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走动。 太子府门上的人老远见魏王车来,只慢条斯理地走出一个人,等车子停稳,才上前迎接,姬婴下车见只一人在此,也没说什么,太子府上的人素来傲慢,她都是经过了的。 从角门进到园中,跟着执事一路往后走着,一连绕过三处院落,前面引路的人还没有停脚,姬婴见这不是往常去书房的路,问道:“大哥没在书房里么?” 那执事人微微偏头答道:“太子正在烟霞山庄负暄,着我将殿下引到那边相见。” 这烟霞山庄她只去过一次,是个修得十分古朴的村野小院儿,有时候太子邀人聚会,会在这里扮成农家人,体会一下生活在乡间的感觉。 等她被那执事人带到这边院子里时,果然见小农院中摆着一张铺了厚垫的大躺椅,太子姬月穿着件银狐大氅,头上戴着同色貂绒暖帽,正躺坐在那里享受冬日暖阳。 此时天气已开始渐渐回暖,时辰还早,日光也还不烈,正适合晒太阳。 姬婴笑着走上前行了个礼:“给大哥请安!” “大妹妹来了?”姬月懒懒拿下眼纱,朝旁边指了指,“坐吧,我这一冬没怎么好好晒过太阳,今日正赶上阳光好,你也坐这儿晒晒,好松松筋骨。” 她回身见已有执事人拿了鼓凳来,于是欠身告坐,在姬月旁边坐了下来:“大哥今日这样悠闲,想来是最近公务顺利。” “公务顺利,哼,竟休提起。”姬月撇了撇嘴,“才开年哪里有什么悠闲日子过,我不过是忙里偷闲,这几日为了赶二月初一开年大朝会,各部忙得脚打后脑勺,那工部吏部还只是跟户部打擂台,这里也缺钱,那里也缺钱,吵得我头疼。” 二月初一开年大朝会,是每年定各部这一年预算的日子,所以正月里各部就得把年前定好的帐再核算一遍,到时候好交由圣人裁决。 这样事关朝中财政的要事,本不是姬婴能听的,但姬月抱怨起来可不管这些,她听了低头一笑:“大哥是储君,自然身上担子重,但好在如今海内太平,外邦安宁,不知省去多少军务开销,想来也能够填补朝中用度了。” 她这样一说,又叫姬月回想起前几年来,因为北境不太平,兵部屡屡要求増军饷,闹得两湖多项水利工程一度停摆,甚至赶上荒年,南边几处省份连衙门俸禄都欠了快半年才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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