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千钰长大了,人也聪明了许多,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道:“明面上?” 殷上挑了挑眉,重复:“明面上。”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殷姐姐。”言罢,他也没心思再坐了,匆匆道了声谢,立刻起身朝门外跑去。 殷上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轻啜手中的茶水。 那便林泊玉见索千钰走了,便走进来与殷上说:“殿下,汀悉的二王姬说她后日生辰,邀您一起去。” 殷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后日?” 林泊玉点点头,说:“就是后日,二王姬身边的人亲自来与我说的。” 周垣过往不是没办过生辰,众人也都去捧场,然今年此等时局,她不可能不知道,竟然还办。 殷上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生辰?至多也就把他们聚到一起罢了,且明明白白在她的名头之下,她也不可能对他们做什么……那是为什么。 她一时间还真有些看不明白。 林泊玉似乎也觉得不对劲,轻声问:“殿下要去吗?” 殷上点点头,说:“去必然是要去的,只是不晓得她想干什么。” 要说她只是单纯做个生辰,殷上并不相信。 林泊玉思忖片刻,道:“难道是溪狄王后所谋之事被汀悉知道了?” 现下是永载帝长女周黎不满储位,欲联合自己的姑姑汀悉永宁公主周瞩谋反,此事被溪狄王后周畹知晓后,便暂延了自己讨伐永载帝的计划,打算等周黎出手后自己再坐收渔利,若是周垣知道了此事,最多也就抓住周相寻威胁周畹,又何必把他们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殷上摇摇头,说:“不像,后日去瞧瞧吧,我料想她现下应该不会干什么大事。” 她脸色淡淡,轻轻抬手,喝完了手中的茶水。 周垣不是傻子,相反,她还很聪明,这么多年,殷上也能看出她刻意藏拙,料想对方也能看出自己。 …… 入夜,殷上照旧去找了江遗雪。 二人刚刚互表心意,许下承诺,自然是最黏糊的时候,殷上便连着每日都来找他。 屋内熄了灯,窗外只有月色洒下,二人坐在窗边的躺椅中,就着静谧的夜色靠在一起低语。 “……然后呢?衔平冬天下雪吗?” “下,但是没下过大雪,都是薄薄一层,还可以去冬猎。” “你也去过吗?” “我小时候的时候跟母亲去过,但我什么都没猎到。” 闻言,江遗雪轻轻笑起来,容色在月影之下格外夺目,轻声道:“你现在必定可以。” “嗯,”殷上握住他微凉的手,说:“到时候带你去。” 他笑容不变,脸色微红地靠到她怀中,说:“殷上,你真的会带我走吗?” 筹谋多年的东西一朝到手,自己已然付出了能付出的所有,以至于如此患得患失。 殷上动了动手,把他拥进怀里,轻声问:“你不相信我?” 江遗雪忙摇头,说:“不是,”他抬头看他,绀青色的眼眸渗出中藏着些许的恐惧和不安,道:“我相信你,只、只是我真的不想回东沛了。” 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噩梦,深宫之中,长年累月的打骂欺凌、挨饿受冻,人人都能对他口吐轻言,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父亲想把他送走之时,母亲极力阻止,被他身边的侍卫毫不留情的一剑穿心。 想到母亲的死状,他脸色一白,握着殷上的手也紧了紧。 殷上察觉到了,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她侧头去亲他的额发,又去亲他挺翘的鼻尖,最后悬在他嘴唇上方。 两道呼吸交缠,气氛暧昧,殷上声音缱绻,轻声说:“相信我。” 江遗雪盯着她的眼睛,良久,轻轻抬腰,把自己献上去。 二人双唇轻轻相印,一触即离。 江遗雪脸色通红,有些不解,正待追逐上去,却被殷上整个抱进怀中。 她的双臂紧紧地环抱他细韧的腰肢,珍而重之地在他侧脸亲了亲,说:“等我娶你。” 闻言,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红,轻轻地嗯了一声,乖顺地待在她怀中,与她安稳相拥。 他真的憎恨过命运的不公,可命运却让他遇见了殷上。 —— 过了两日,众人受邀前往周垣的生辰。 来的人也不多,除了她和江遗雪、索千钰、周相寻四人外,还有氏白的崔隽、旧吾的奉肇青以及相贞的汝嫣昀,此外要么就是不算熟悉的,要么便是与湛卢博、沈越西一流,与他们并无交好。 周垣坐在上首,神色恳切,没有遮掩道:“大家皆知时局飘摇,此番吾等若是分道,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故而此番请众人前来,最后一叙,吾等虽然来自各国,但共处八年之久,也是缘分。” 闻言,众人的神色也真诚了几分,与她遥相示意,把酒饮尽。 殷上酒量不算好,故而她也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多喝,为保万无一失还随身带了解酒药。 宴至后半,大家都有些酒意上头,凑做一堆玩行酒令,喝得更是放肆。 江遗雪尚算清醒,昨夜殷上特意叮嘱他不要多喝,也给了他醒酒药。 想到此处,他不禁露出了一个浅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殷上。 他跽坐着,脊背挺直,腰肢纤细,着了一身天水碧的交领衣袍,延颈秀项,那张美撼凡尘的脸因为酒意染上潮粉,更显霞姿月韵,这一瞥也顾盼神飞,直叫人三魂去了七魄。 然这一幕不远处玩乐的殷上未曾注意,却落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里。 院内的气氛一度其乐融融,殷上和他们玩了一会儿飞花令,俱都是赢,周相寻倒是输惨了,一连喝了好几壶。 然而正当她渐渐放下警惕心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她一下子神经紧绷,立刻摒住了呼吸。 周围的人酒意上头,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就连周垣也还在和周相寻拼酒。 可不到一刻钟,周围的人就渐渐神思恍惚,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周相寻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含糊:“殷上,我怎么这么晕啊……” 话音刚落,她便眼睛一翻,晕倒在殷上怀中,殷上便也佯装不支,下一息昏倒在地,顺便将衣袖置于口鼻之下,先喂自己吃了一颗解酒药。 过了小半刻,院中的灯火突然灭了,眼前也变得一片乌黑,殷上凝神细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便是几阵凌乱的脚步声。 后院似乎传来一声院门开阖的声音,整个屋子又归于寂静。 等了几十息,殷上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屋内一片黑沉,只有几缕月光从窗前洒进来,勉强能看见地上的人东倒西歪的轮廓。 她小心地撑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几息过后,才推开趴在自己身上周相寻,推了推她。 对方毫无反应。 殷上只得站起身,寻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向前走去。 她想先把江遗雪带走,以免有什么变故。 可徇着方位走去,江遗雪的位置上竟空无一人。 殷上一下子神经紧绷,心跳声也快了几息,生怕自己没看清,又在周围找了找,可仍旧没有一丝他的踪迹。 僵在原地半刻,她猛然反应过来,这场宴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垣的方向,可她也晕乎乎地睡在原地,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来不及再细想了,她抬步匆匆朝后院跑去,那门轻轻掩着,门口是一片竹林幽径。 殷上小心地往里走去。 他们的院子后面都是竹林,竹林后是一个不大的湖泊,湖泊上有回廊和水阁,这地方清雅别致,平日里也有人会来游玩或是赏景。 此时那水阁门窗紧闭,一片黑沉。 她不确定江遗雪是不是被带到这里了,此番也只能小心行事,然而正当她踏上回廊之时,水阁内响起一声不大不小的碰撞声,在寂夜里格外清晰。 殷上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去,用力敲了敲门,用醉醺醺的声音问:“你们在干什么?继续喝啊?” 里面的声音一顿,随即传来窗子开阖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乱地响起,很快消失不见。 应该是从水阁后面跑了。 殷上没有试图去追,立刻推开门走进去。 水阁内只有几张桌椅,一张软榻,月光从开着的窗子外洒进来,照亮了一片狼藉。 江遗雪倒伏其上,惊魂未定地拉着自己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衣物,惊惧交加地看着她。 殷上走近了,才发现他头发散乱,左脸一个清晰的掌印,嘴角也渗出了一丝鲜血,即便是这样,他照旧美得惊心动魄。 正是因为这样,才引得各方对他多加觊觎。 见有人靠近,江遗雪先是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待看清是殷上,才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松开紧紧抓着的衣襟,哭着扑过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她接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慰,快速脱下自己的外袍把他包好,眼神阴骘地盯着被打开的窗外。 他死死地抱紧怀中的人,哭着叫她名字:“殷上、殷上……呜呜呜……” 殷上眼神阴冷,声音却温和,道:“我在、我在,没事了,乖,没事了。” 她横抱起他,说:“我先带你回去。”他伏在她怀中抽噎,抖着声音嗯了一声。 …… 直到上好药,江遗雪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死死地抓着殷上的衣袖,一刻也不松。 殷上抱着他,轻声问:“怎么回事,看清楚是谁了吗?” 江遗雪摇头,慢慢地说:“在屋中的时候我感觉有些晕,便吃了你给我的药,可、可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然后我便感觉有人把我抬起来了,我想动却动不了。” 他咽了口口水,又往殷上怀里靠去,说:“我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什么地方,听到有人说话,没多久就有人来脱我衣服,我便用力挣扎……太黑了,我没看清。”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然语带哭腔,殷上忙轻抚他右边没有受伤的脸庞,轻声道:“别怕,别怕……” 她低头亲他,不再一触即离,反而启开他的牙关,与他深切的濡吻,安抚他的情绪。 江遗雪双臂下意识地缠上她的脖颈,感觉到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二人相缠的唇齿之间,不知被谁吞入肚里。 …… 殷上一直在他的房中待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江遗雪睡得很不安稳,殷上便没把放在床上,而是抱着他睡了一夜。 等到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殷上才轻轻把他摇醒,江遗雪立刻睁开眼睛,慌张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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