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番抚触之下,她竟也未醒,便可知她的疲惫,江遗雪只得扶着她的肩膀摇了摇,口中轻唤:“殷上?殷上?” “嗯?”她难得有如此迷茫的时刻,睁开眼懵懂地看向他,江遗雪心软成一片,柔声说:“晋呈颐来了,有急报。” 此言一出,殷上的神情也逐渐清醒过来,揉了揉额头,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说:“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江遗雪便伸手把她扶起,转头对着屏风外道:“进来罢。” 言罢,他又对殷上道:“那我先回去等你,你别太累了,嗯?” 可殷上却一反常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拉停他离去的脚步,语气里是克制不住的倦怠,小声地说:“别走,陪陪我。” 她何曾有过这种时候。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江遗雪只觉得的心疼得都要碎了,浑身一震,忙回过身握住她的手,答应道:“好、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陪你。” 见江遗雪未曾离去,晋呈颐也神情未变,只走上来将刚拿到的密报递给她,说:“殿下,林泊玉传回来的密信。” 殷上伸手接过,另一只手支着额头,勉力让自己清醒下来,展开密报大致看了看,说:“林泊玉说湛卢真与索千镜议定,双方按兵不动,由湛卢真一直向令兹假传军报,浑水摸鱼,但湛卢博一直赋闲在义昭,军功不显,故而又开始蠢蠢欲动,怂恿令兹王向川梁发起进攻。 她感觉脑袋有些疼,混沌的脑子有些难以转动,讷讷地重复了一句:“川梁……” 晋呈颐说:“回京传信的亓徽卫还说,湛卢博已经接了兵符了,不日就要去往边城,应该是真的要对川梁动手,这么看来,他确实不想和亓徽和溪狄刀剑相向。” 令兹东边靠海,北川梁南东沛,西边又靠着溪狄和亓徽,他拿下了东沛却略过了溪狄和亓徽,反而朝更远的川梁动手了。 经他提醒,殷上也想到了一点苗头,蹙眉说:“并不见得,他可不是什么合作一次就把你当朋友的人,他若不是不敢,便是想再将令兹壮大些,然后一举拿下亓徽。” 晋呈颐道:“如今亓徽四个邻国中,有三个已经归入了令兹囊中,就算如今有湛卢真,东沛勉强为我们把控,可序戎也有湛卢博的心腹镇守,他若是起事,序戎与我们相接,我们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 闻言,殷上思忖了几息,问了另一件事:“那个径苏的季连墨怎么样?” 晋呈颐道:“我们助其与令兹镇压的军队对战了几番,后又有不少流民或是百姓来投奔他,现如今他的队伍已经壮至近十万了,可虽然人数不少,但毕竟都是没有经验、武力的百姓,所以……” 殷上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便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要拿下令兹,最终还是得靠这些百姓。” 捏着薄薄的纸张,殷上终于理清思路,吩咐道:“你亲自选一队人马去往径苏,装作流民投奔季连墨,尽力保护他的队伍不要被令兹军队打散,必要时以躲避为上,入秋之前将他们引到东沛和序戎的边城,聚集序戎边城的百姓或流民,同时让我们的人切断序戎守军和令兹的联系,亓徽、定周、月支、东沛四国全都死守,不要让一封战报送到令兹,一旦截获立即呈报。” 她指尖轻点桌面,眼神也变得有些凌冽,说:“通知月支和湛卢真,待湛卢博领兵去往川梁之时,我们就对令兹动手。” 闻言,晋呈颐心中一震,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严肃恭敬,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 见晋呈颐步履匆匆地离去后,殷上又不放心地看了几眼手中的密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轻轻放下,泄力般地靠倒在江遗雪的怀里。 江遗雪忙搂住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哄,问:“是不是累了?” “嗯,”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疲倦,埋首在他怀中,小声说了一句:“好累。”声音轻得好似怕人听了去。 江遗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说:“那我抱你回去,好不好?你闭着眼好了,什么都不用管。” “好。”殷上应声,一副全然信任的神情。 江遗雪微微弯起了嘴角,俯身将她抱起,妥帖地收拢在怀中,步伐平稳地朝卧房走去。 殷上是真累了,许是夏日本就疲乏,又许是今日的文书格外的多,好不容易事毕,她现在疲倦得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在江遗雪安稳的怀抱中,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光影明明灭灭,直走,穿过熟悉的长廊,转弯,穿过月亮门,再走,跨了一步,应该是进入了房门。 听到木门轻阖的声音,屋内温暖的灯光透过眼皮,感觉到一点薄薄的红。 下一息,她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放在被子上,外衣外袍被轻巧地脱去,一块温热的布巾为自己擦洗净身,为自己穿上里衣,翻过身去,甚至还感觉到了轻重适宜的揉捏按摩,一点点为她消解一天的疲乏。 所有落在她身上的动作都无比轻柔,好似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她的意识飘飘摇摇,舒服地想要喟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隐约感觉到眼前一暗,似乎是屋内的灯火被吹灭,然后便是一个熟悉的身体依靠上来。 柔软的锦被,温热的躯体,拥抱的欲望瞬间变得强烈,她听从内心,抓住对方的腰身搂在怀里,下意识地喃喃道:“阿雪……” 耳边传来一声温软的笑意,然后她又听见一个声音说:“我在呢,睡吧。”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进入了一个温柔的梦乡。 …… 第二日晨起时,江遗雪似乎心情很好,吃早饭的时候都看着她笑,殷上有些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怎么了?” 江遗雪咬着筷子笑,说:“你昨天说梦话了你知道吗?” 殷上挑眉,有些讶异地说:“不太可能罢,我睡觉很安稳的。” 江遗雪并不与她辩驳,只说:“你自己不晓得我可晓得。” 殷上道:“好罢,那我说什么了,能让你笑成这样?” 她难得心中有些惴惴,想着总该不会是什么笑料罢。 问题是她也没什么笑料啊。 江遗雪道:“你说——”他拉长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你说,‘阿雪,待在我身边,别走’,你说完之后还一直摸我,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有些嗔怪,可语气里都是爱娇。 乍闻此言,殷上心中一动,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问:“我摸哪里了?” 江遗雪说:“哪里都摸了,你还故意往……”他脸色微红,没有说下去,道:“反正就是摸了。” 殷上忍俊不禁,说:“我真睡那么死呢?你怎么不叫醒我。” 江遗雪喝了口粥,理所当然地说:“你累了嘛,”言罢,他表情也认真起来,看着殷上道:“你以后累了要和我说,好不好,我不给别人说,只有我知道。” 这几句话说得真可爱,好像是两个小孩有了共同的秘密,一个对另一个说,你以后都给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明明可爱的让人想笑,可殷上却一时间没有笑出来。 累了和他说,嗯,该怎么说呢。 她看向江遗雪绀青色的眼睛,脑子骤然翻起来这么多年卯时起、亥时眠的生活,想到勤耕不辍、焚膏继晷的课业和公务,幼年冬日练武时漫天飞扬的大雪,穿过这么多年的时光,好似又骤然落在了她面前。 幼年时她未曾懂事,也曾与母亲和长姐哭诉,可最后只换来更繁重的任务,于是她渐渐也学会了闭口不言,开始掩藏自己示弱的情绪。 这种日子,自她四岁开蒙时,就似乎一直在过,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甚至没事的时候也不愿休息,好似一只被鞭子抽着转的陀螺,生来就是为了旋转。 如果不转的话,她的使命是什么呢? …… 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怔怔地看向江遗雪。 “我说你是木头,你真是木头啊,”江遗雪开了一个玩笑,但语气却是无比心疼,说:“你是个人,殷上,大家都很爱你的,我、你父母、你姐姐、弟弟,晋呈颐、林泊玉,府里的每一个人,亓徽的每一个子民……你可以喊累,可以休息一会儿,不需要有负罪感。”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实在不习惯的话,就把这事儿怪在我身上,我漂亮成这样,你一时间把持不住,谁都可以理解的。” 殷上被这话逗笑,眼神温和下来,附和着他的话说:“是啊,你这么漂亮,我一时忘形,也是有的。” 江遗雪眼睛亮了,说:“那说好了,你以后若是累了,便要与我说,不许再自己藏着。” 殷上点点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行了,写得我自己都不忍心虐小江了,这章写得也太温情了。 从黑暗里走来却总想照亮别人。 (但是真的要开虐了)
第38章 泪痕莫滴牛衣透(1) ◎兵贵神速故友相见◎ 秋日前, 殷上派去东沛的人马起了效用,季连墨的队伍在与令兹的冲突中连占上风,愈加壮大, 东沛、序戎两地投奔他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再加之溪狄、定周、亓徽、月支等地的声援,一时间讨伐令兹的声音甚嚣尘上。 可令兹王室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秋日刚过, 长王卿湛卢博便手持兵符领军出征, 一路北上, 陈兵川梁地界,战事又将一触即发。 然就在此际, 定周十五国中一向最为明哲保身的亓徽突然对令兹出兵,又以亓徽为首, 溪狄、月支两国也突然发兵, 兵贵神速之下, 于各地分别攻下令兹共十一城。 令兹王湛卢忝大怒,先是连发四道战报于东沛,质问镇守月支、东沛边境的二王卿湛卢真为何没有拦住月支兵力,然湛卢真拒不回应, 反而手持十万大军反杀令兹, 一时间令兹陷入多面的夹击中,连连战败。 月上中天之时, 亓徽边城的入渠城营地一片欢腾,兵卒们都在庆祝着连番的胜仗。 溪狄的军队会于今夜来往此地与他们会师, 一起整备军马, 只待来日一声令下, 便联军再攻令兹之城。 殷上此时便在城楼之上等着周相寻的到来, 她此番带了一万人马先行,辎重、粮草、军械、重骑等随后,三日前从溪狄边城而来,殷上估摸着也便是今晚能到。 果然,约在城楼处等了半个时辰,殷上便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人群,领军前行的正是周相寻和一个容貌陌生的青年。 周相寻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城楼上的殷上,高兴地喊了一声,殷上和她打了个照面,便走下城楼命守卫开城门。 对方风尘仆仆,但精神还不错,甫一入城便将殷上抱了个满怀,道:“诶呀,好久不见,总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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