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便有数十支小队坐着一轒辒[4]出发,趁着车轮滚过地涩之时便丢下几块木板以作遮挡,防止地涩之上的铁钩、倒刺伤害马蹄,尽管匆忙间不能全部遮盖,但总比让它全然曝露为好。 由轒辒在前开道,撞车及云梯紧跟其后,大军也随着各方将领开始不断前冲,一时间城下杀声震天,甚至把号角和鼓点声都全然盖过,然而在此等气势之下,温故也并未下令开城门迎敌,依旧决意死守。 云梯迅速架起,一个个身着黑甲的兵卒勇往无前地向上冲锋,城楼上的兵卒也迅速补了上来,利用木檑、飞钩、狼牙拍等兵械打下即将翻上城墙或是正在半空中的兵卒,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有兵卒成功翻上城墙,两军迅速厮杀在一起。 城楼之上战得正酣,城楼之下也并未落了下风,那巨大的撞木以铁叶裹其首,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厚重的城门之上,也好似一声声地砸在了城内死守的兵卒心上。 “将军,顶不住了!开城门吧!” “将军!开城迎敌,或能一战啊!” “待其上翻,我等激流勇退,或还有喘息之机啊将军!” 各方副将的焦急之声从八方不断入耳,然温故却依旧只持械站在原地,看着眼下一片尸山血海,咬牙道:“不许退,只能死守!” “砰!砰!砰!” 一声声的撞木之声响彻在温故的耳畔,让她蓦然想起了战前和殿下的交谈。 殿下将守军令牌交给了她,恳切道:“只要你为我死守九疑,我便能从后方引开亓徽大军,待其退之,我们便可乘胜追击,以胜此战!” 那时她尚且狐疑,问道:“可除了这十数城之外,其他地方已在亓徽的掌控之下,他们又怎么会退?” 难道殿下还有不为他们所知的人手? 周垣听见这话,笑了笑,对她说:“你知道殷上这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她道:“家族血亲?权位钱势?”想了想,她又问:“哦,殿下是说您抓回来的那个东沛王上吗?” 周垣摇了摇头,说:“殷上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心软了。” “……有吗?”她迟疑地反问,毕竟从那亓徽世子这些年的种种做法来看,她也实在无法把她和心软这个词挂上钩。 周垣道:“不是对人,是对这个天下,对黎明百姓,对弱者,”她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道:“你猜,她这次会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去当这个圣人?” …… “砰!” 天边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渐渐隐没,城门发出一声巨响,撞木已然穿破城门,几乎将门后抵御的兵卒碎首。 “砰!” 又一声,温故立于城楼之上,甚至能听清那城门一点点裂开的声音,身后所有的鼎沸之声骤然远去,殿下的话语再次复响在耳畔——“以此城为价,让我为她打开地狱的大门。” “砰!” 城门轰然倒塌,撞车碾过其下数人的尸骨气势汹汹地闯入城池,那深深地篆刻着“九疑”二字的石匾摇摇欲坠,紧随其后地砸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黑压压的兵卒如潮水一般顺着城门涌了进来,几乎迅速遍布了整个城楼,亓徽、令兹、吴真的王旗逐渐代替了汀悉周氏之旗,放眼望去尽是敌军之势。 温故持剑与数人周旋,谁料刚得一喘息之机,她却毫不犹豫地把沾满鲜血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她不想死在敌军剑下。 仅一息之内,她已剑随心动,脖颈间的鲜血转瞬喷涌而出,血剑落地,身着战甲的身躯也随之倒下。 远处的晚风轻轻拂过,好似故土每年的初夏。 她意识迅速流失,模模糊糊地想,这个时节,家门口的玉簪花应该开了吧,可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也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 将领一死,剩余的残兵也不再负隅顽抗,迅速缴械投降,殷上便率兵进入此城扎营,听说温故是自刎的,一时间也心绪难陈。 “命人将她好好安葬了罢。” “是!” 那禀告的兵卒领命下去,殷上也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营帐,静静地看着远处忙碌的景象。 清扫战场,搬运尸体,挖坑埋人。 这些事情,每一战他们都会经历一遍。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也撸起袖子,拿过一铁铲向远处的山岭出走去。 那远山的群岚层层叠叠,远看去只有黑乎乎起伏轮廓,她随意走到了一队人的身后,在那木牌插好的位置下铲掀土。 一直干到夜半,其下扎营的兵卒上来禀告,报营地已经初成,殷上才扬声道:“都歇了罢,剩下的活明日再干!” 夜色深沉,众人都只靠随意插着的火把明目,竟也没发现在自己身边干了半天活的竟然就是世子殿下,此番闻言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准备回身行礼,对方却摆了摆手,率先走在了前面,道:“回罢。” 众人的礼还没开始便已结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抬步跟在了对方身后。 …… 今夜匆忙,汀悉的营帐在战时毁了不少,后备的兵卒们又要清理又要搭帐,自然没这么快,饶是殷上的营帐也只搭了张简易的木床,其余的几乎没有。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泄力般地躺在床上,目光发直地盯着帐顶,这两日的战况也开始慢慢在脑子里回放。 周垣…… 周垣此人心机深沉,即便战到了此种境况,她也难掉以轻心。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想要死守各城,这一点倒是在殷上的意料之中,毕竟以她对周垣的了解,她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她才要怀疑对方心怀鬼胎,可这战打的如此不要命,她也是有点没想到。 温氏一族在汀悉的地位,就宛若她父亲微生氏在亓徽的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番她就这么派出了一个温氏嫡支,为她死守九疑城,难道就不怕温氏族人与她翻脸吗? 还是说她已然穷途末路,身边无人可用了? 脑内思绪一片繁杂,殷上一时间也难以理出头绪,正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听见外间匆匆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声就在外响起,道:“殿下!有军情!” 她眉头一蹙,坐起身来道:“进来!” 一个兵卒匆匆掀帘进来,气都还未喘匀便道:“殿下!吾元江和拓河都决堤了!” 闻言,殷上猛地脑子一震,豁然站起身来,嘶声问:“怎么会决堤?!” 那兵卒一脸愤恨,道:“是汀悉那群天杀的掘的!昨夜旧吾南境大雨,有人来报吾元江中段有地方被淹,守军带人去查看,就看见有一群百姓装扮的人竟然在掘水坝!抓到他们的时候,那水坝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不仅是那一处,还有很多地方也……所以吾元江中段到南段全都决堤了,拓河、拓河也是如此!汀悉是见要战败了,拉着全天下人陪葬啊!” 作者有话说: 好好写了一场攻城战,殷姐真是激流中的磐石。 好喜欢写小人物,乱世之下每一个人有自己有血有肉的一生。 [1]陈规、汤璹:《守城录》卷一《〈靖康朝野佥言〉后序》,第5页 [2]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八,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十八日,第511页 [3]地涩:带有铁钩、倒刺的木板,守城器械。 [4]轒辒:《武经总要》:轀轒车,下虚上盖,如斧刃(其车梯盘勿施桄板,中可容人着地推车),载以四车轮,其盖以独绳为脊,以生牛皮革蒙之。中可蔽十人,坟隍推之,直抵城下攻厥。
第61章 玩青史低头袖手(3) ◎派兵赈灾局势反转◎ 吾元江和拓河都位于定周北境, 其中吾元江发源于汀悉的秋约山,纵贯了整个旧吾,最后在吴真汇入北海, 全长近六千里,其中最窄的地方也有近五十余丈;拓河则发源于氏白的百居山,流经相贞、川梁,也绵延了近七千里。 可以说, 两条河流都是不让弗渠江的大河, 河网纵横, 支流众多,但其中又各有不同。 比如拓河是东西走向的, 整条河都位于北境,北境的河流水量比较小, 汛期也短, 但水流却比较急, 而吾元江则是南北走向的,秋约山位于南境,地势高,含沙量也大。 从定周开国之始, 拓河倒是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但吾元江的治理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即便是年年拨款修堤监察维护, 依旧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决堤,其中最近一次就是永载十二年, 河决寒州, 水东流彭淮城, 这次的决堤也导致了此河改道, 形成了北流和东流并存的局面,那次有数十个城池、近十万的百姓受灾,因为流离失所和瘟疫造成的死亡更是数倍于此。 当初湛卢真想利用吾元江进攻旧吾之时,也是日夜观测了水流的情况,检查沿岸堤坝,又严格计算了关闭拦河闸的时间,做了种种充足的准备,这才敢放手一搏,如今周垣竟—— 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来,殷上浑身颤抖,一时间几乎无法问出完整的话,直到湛卢真等人冲进来,对那兵卒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兵卒道:“崔世子和李迁将军本来已经领兵归朝,半路上得知拓河的消息后便紧急前去回援,现下还不知情况如何,吾元江……吾元江沿岸只有各城守军,且旧吾战败后很多守军都退入了西充,根本没有多少人布防……” “派兵,现下就派兵!”殷上脸色苍白,勉强定住心神,道:“不能再拖了,吾元江沿城有多少兵卒我最清楚,若是全线决堤可不止死十万人,姜昌黎、赵复,你们现在就出发!” “你先别冲动!”郭长垚出声打断,道:“这显而易见就是周垣的计策,现下我们手中的兵力分散,不过十数万人,若是都派去了旧吾,周垣必得进攻!届时我们如何抵挡?!” 他显然并不赞同殷上的决定,直直地看着她道:“夺权之路本就是骨枯黄土!现下我们离那个位置只剩一步之遥,你这一退可就前功尽弃了!” 闻言,殷上眼里涌出一丝荒谬,道:“骨枯黄土?你口里的骨枯黄土都是一条条活生生性命!”她第一次这么声嘶力竭地和别人吵,伸出手指着西北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这是一步之遥?世子殿下!你是不是忘了吾元江下游在哪,你连你自己的子民都不顾了吗?” 郭长垚眼神立刻挣扎起来,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而是咬牙强调道:“只剩最后几个城池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天权唾手可得,届时……” “我要得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天权!而是天下人的安泰!我做了这么多,也不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当下一个永载帝!”殷上攥住对方的衣领,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冷声道:“你若是想战,你就自己带着吴真的兵马去,届时若世子殿下得了天下之势,我也绝不会与你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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