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遗雪眸光一动,哑声道:“你回来了。” 晋呈颐有些迫切,握紧了双拳往里走了两步,道:“郎君,消息是真的?殿下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不见了,还是真的死了。 他没说出来,眼里一片惨痛。 可江遗雪闻言,只轻轻抬了抬纤长的睫羽,绀青色的眸子里是一种晋呈颐从未见过的坚实,声音冷凝,一字一句地说:“她没死。” 没再等晋呈颐反应,江遗雪直接就问:“吾元江如何了?” 一路上担忧焦虑的情绪一下子被迫截断,晋呈颐顿了顿,咽下口中还待问出口的话,道:“河流改道,或堵或疏,现在勉强控制住,但南段一带几乎沦为沼泽,死伤的百姓有二十万以上……最先被掘堤的那几城几乎空了。” 短短几句话说完了这段时间在旧吾的经历,可只有晋呈颐自己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片人间炼狱,一时间都不敢再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晋呈颐才道:“水患过后容易有瘟疫,现下当务之急是防止各方损害扩大。” “嗯,”江遗雪低低应了一声,说:“这事我已经办了。” 间晋呈颐眸中仍有疑惑,江遗雪解释道:“我已往各国去信,官中征派,民间示榜,不日就会有医官或者民间的大夫去往旧吾,至于流民一事我调派了川岚城的陈尔及沈确主理,当年东南各国战乱,殷上让川岚开城济民,他们已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能比其他官员做得更好。” 晋呈颐愣了愣,道:“郎君考虑的万全。” 江遗雪没说什么,翻了翻桌上的的各方战报,道:“周垣驻扎在同曲城且还未向我们提出什么条件,就说明殷上还没有被周垣找到,最有可能的就是还在大曲山内……” 她还受伤了,一个人……怎么办啊…… 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江遗雪难以克制地捂了捂眼睛,才继续道:“现下我已经调配了各方守将向衢山城回援,亓徽王安排了剩余事宜,派遣了三王卿领军前来,待援军到达,由你暂任主帅,统摄三军,不论如何都要把同曲城攻下。” “我?”晋呈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道:“郭世子和三王卿既在,我又怎能……”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江遗雪放下手,轻声打断他,眸色也逐渐发冷。 晋呈颐眉眼一颤,惊觉江遗雪如今的模样竟和殷上有几分相似,令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再反驳,只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是。” …… 同曲城并不好攻。 一来,它连接来西充、旧吾两个国家,西北处还有一条路直通氏白,属三国交界之地,兵家要塞,整个城池的防御规格很高,光城墙就高近十来丈,异常坚实,并不是当时的九疑城所能比拟。 二来,西充和九祈没有大江大河通过,多戈壁、沙漠,所以很多城垒都没有挖护城河,直接就能兵临城下,但同曲城位于旧吾,吾元江水网密布,支流众多,同曲城的城下就有一条七、八丈宽的护城河,如何渡河自然也是一个要考虑问题。 三来,同曲城与定木城中间的各个城池仍在周垣之手,不论其是否兵败,后路已然留定,若是再让其退至定木城,便又是一番旷日持久的争夺。 前路已然艰险,可亓徽内部也分歧不断。 局势多变,各方也提出了不同的对策,一时间都各说各的,不一而足,晋呈颐虽然挂帅,却也不敢真的和各位王室呛声。 眼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晋呈颐也无措了起来。 江遗雪掀帘进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极为混乱的场面,他一脚踢翻了门边的的木架,打断了众人的喋喋不休,冷声道:“听命行事就这么难吗?!”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神色各异的看向他。 可他并未怯场,直面各人的目光,道:“没了殷上,你们是都打不了仗了?我说命晋呈颐挂帅,统摄三军,都听不懂吗?” 说实话,江遗雪自来到军中,并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一向深入简出,就算出门也会遮着脸或是跟在殷上身后,在场的除了晋呈颐和郭长垚,其余人和他接触的也并不深,再加上他那张靡颜腻理的惊世容光,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他不过是殷上的一个宠侍,出身落魄的王卿,依着殷上的势力才坐上了东沛王上的位置。 可就在大家以为殷上出事他会最先崩溃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不畏不惧地站了出来统帅各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然彻底掌控了局面。 见众人依旧不语,江遗雪也沉默地走至案前,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受的是殷上的恩,臣的是殷上这个人,她现下下落不明,你们不相信我,我自然也能理解,我不懂兵法战术,把此事委任给了晋呈颐,你们觉得他是臣子,不能与君争辩,我也都明白——可我也没空和你们在这里继续扯皮,你们多吵一句,殷上就多一息的危险,殷上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你们可以试试看,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声音如金玉掷地,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帐中的气氛冷凝下来,无人再敢开口置喙。 江遗雪便轻声道:“晋呈颐。” “在。” 他对他说着话,眼神却看着众人,道:“你就站在这说,以你之计,调配三军,若真是因为用兵无度而战败,我便先自刎以谢其罪。” “……是。” …… 地图被再次铺陈开来,晋呈颐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身侧的江遗雪,缓下心神,道:“现下虽局势有变,但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对策。 其一,九疑城已被攻下,其西北即为与山城,位于定木城西南,只要拿下此城,便可截断汀悉后路。 其二,我们现下兵力充足,有近十五万人马可以参战,既然同曲城墙高,我们也没必要强攻,其护城河源头就是吾元江的支流,完全可以塞其源头以降水位,届时再使用造壕车,填平护城河的速度也能快很多。 是以我们十五万兵马可分为三拨,一则去往九疑城,向与山城进攻,切断汀悉的后路,二则先行开路,在前方吸引火力,给予后方充足的时间,三则去往同曲城南门方向,那里是大曲山,翻越山岭也能进入城内,同时也能寻找殿下的方位。” 各方各面,晋呈颐已然尽他所想。 见不再有人置喙,江遗雪便道:“既然如此,各方便听晋呈颐调配,受命者即刻出发,不容有失。” “是。” —— 永载三十七年夏,旧吾吾元江被掘,亓徽大军被围至大曲山,同曲城一役失败,残兵退守,世子殷上失踪,令兹王上湛卢真重伤,汀悉之势复燃,扎营同曲城后意欲重新拿回西充、九祈两国,一时间,两国战火重燃。 四月十四,东沛王江遗雪从汀悉脱身回营,以不容置喙的态度接手了自殷上失踪后便一盘散沙的局面,连夜赶至衢山城后,调配各方兵卒以最快的速度向衢山城回援而来,同时稳定各城军心,勉强扼住了一退再退的败势。 四月廿二,距旧吾最远的东沛军到达了衢山城,李迁、崔集、池梧、索千镜等人也已领兵待命,借由吾元江溃堤、亓徽世子失踪两件事为介,讨伐汀悉的声音响彻民间,整个衢山城士气高涨,战意凛冽。 四月廿八,芒种前一日,少天藏府长使晋呈颐统摄近十万大军再次领命出征,兵临同曲城下。 作者有话说: 两点说明~ 1、里面的时间用的都是农历,以二十四节气为主。 2、有读者问为什么平权体系中要用世子而不是世女,因为子字古代是指儿女的,到了近现代才专指儿子,我个人认为“子”是能代表所有性别的孩子的,男女都平等的享有这个字,并且文中不会特意点名一个人的性别,例如王上就是王上,皇帝就是皇帝,写兵卒也不会特地指明这个人是个女兵或是男兵,更不会特意说这个人是女帝,不把一个人的性别强调在地位前,而是自然且默认这个职位、地位就是有男有女的,我认为这种“不特意点明”才能稍微体现一点平权,所以没有使用世女这个称呼。 最后特别感谢大家的每一条评论,并且欢迎大家的探讨。 (ps:十二点后可能还有一章!)
第65章 薄命长辞知己别(1) ◎遭遇追兵人间长别◎ “殿下, 醒醒!” 天还未亮,殷上便被顾时序焦急的摇醒,对方神色慌张, 时不时看着洞外的动静,压低声音道:“有追兵来了,殿下,快走。” 闻言, 殷上立即清醒了过来, 撑着顾时序伸过来的手勉强站起身, 道:“走!” 顾时序熟稔地抓住了殷上的一只手臂,躬身将她背到了背上, 又小心地看了看洞外的动静,才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自殷上醒来算起, 她们又在山下过了十日左右, 她身上的伤勉强好了一些, 多少有了点行动力。 前几日她们一直在先前那个洞穴里,山间也风平浪静,顾时序还能出去寻些吃食,然而从两三日前开始, 她们便开始频繁遇到汀悉的兵卒搜山, 于是便不停的更换着位置,防止曝露。 殷上猜想是亓徽已经有人主事, 重新对汀悉发起了进攻,同曲城一战, 周垣虽胜, 但毕竟兵力不足, 也没有太多时间修身养息, 她想赌的也不过是亓徽群龙无首,主要兵力又扎在旧吾,可以逐个击破,但一旦有人主事,短时间内想要反败为胜确实不太可能,所以只能继续故技重施,试图抓到殷上作挟。 想定后,殷上便更不可能被对方抓住,趁着昨夜稍加安定之时与顾时序商定好,若是她们真被汀悉兵卒抓住,便让顾时序动手杀了她,只要周垣手中没有筹码,兵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殷上本以为顾时序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很快就答应下来,说自己明白大局。 一时间,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生出几分欣赏,格外叮嘱了一句:“届时若有生路,也不要管我,一定要自己离开,他们志在我,便不会死抓着你不放的。”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你有幸逃了出去,也可以帮我给亓徽带句话,不至于让他们全无着落,我母亲……她是最明白我的,父亲、长姐也是一样,至于阿止,可能要伤心一阵……”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最后看向洞外的藏在云层里的月亮,一时间有些难言。 顾时序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下了,然后眸光平和地看着她,问:“殿下要给王上带话吗?” 殷上愣了愣,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王上是谁,一时没有接话,气氛也一下子沉默下来。 “江遗雪……”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了一遍,殷上看向顾时序,笑了笑,说:“若我死了……应该也不需要你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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