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送傅真离开后, 晏启山没怎么出过门。 临近春节,耀莱内部审计已经暂停,就连家里带到杭城的工人, 也都回北京过年去了。 他彻底空了下来,饭局酒局一概不去。每天宅家里点一炉沉香, 疲沓散漫地躺在摇椅上, 听戏虚度光阴, 偶尔打双陆提提神。 但外界靡靡灯火一概不管。甚至也没啥食欲。 早上干脆不吃。健完身冲个凉, 直接拿大吉岭和绿豆馅饼充饥。中午酒店送油醋汁沙拉和浓汤,晚餐只用点泡饭和黄泥螺或新腌的红膏呛蟹。份量都很少。 夜里偶尔会喝点酒。 傅真在时, 每完成一篇稿子,就奖励自己一份五个装的速食饺下甜米酒。边喝边笑言,意大利醋芥末籽蘸素饺子, 实乃新时代小布尔乔亚作风必备技能。 吃完还要亲他一嘴芥末,扬言要和他臭臭地接一个火辣辣的吻。 他从来没躲过, 最后告饶的是傅真。 / 时间匆匆过。 立春这一日, 西湖烟波荡漾。 叶漫新拎着热乎乎的燕窝蛋挞和花胶鸡,专程登门做客。 工作的事倒没提,单纯请他帮忙掌掌眼。定做的绿色真丝钉珠晚礼服露度够不够, 身体链会不会太紧点, 高跟鞋很贵很美但不合脚怎么办…… 晏启山没什么兴致, 始终懒洋洋的闭目养神, 话也很少。 茶过三巡, 叶漫新终于失去耐心, 匆匆穿回外衫, 嗔笑着落座他身旁,“三哥这贤者时间真够久的……她就这么让你欲罢不能么?” 晏启山语气淡淡的, 凉得如同下雪的冬夜,“有些事,你该自己出去找个男人试试。” 洋房薄荷酒冰块一般绿幽幽、雾气朦胧的水晶玻璃窗上映着融化的雪色,灯光晦暗不明地晃动,像个绚丽的梦境。 橡木餐柜上,水仙绽放轻柔残酷的白。 “我知道了。你爱她。”叶漫新手蜷缩着慢慢从他袖口中撤出,轻轻握住那纤长匀停的名指和中指,“但不要紧,我不在乎,我的礼物与合作永远有效。” 晏启山炫然一笑,端起茶盏呷了口,疑惑地挑眉,“我的人品有这么差吗?以至于被误会是个人可尽妻的玩意。” / 立春虽是四时之始,却仍处于数九寒冬,并不能带来真正的春天。 气象台预报雪势或将逐渐加大,出行需路况。 傍晚时,气温如约骤降。 杭城下起雪子,小芝村飘了点细雪。朔风一卷,浙北顷刻间银装素裹,凛冽的冰渣子味比任何水生调香水都更透心凉。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宝珠却不怕冷,戏称追着傅真背网上抄来的情诗“两处相思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还发短信告诉晏启山:“姐夫,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姐的事?她坚决不肯联系你耶。你贿赂我的压岁钱注定打水漂了。” 那天,晏启山傅真俩人亲个没完。 宝珠好奇之下躲旁边举手机录个没完,本以为无人知晓,结果第二天在村口被截住。交锋不到三个回合,当场向压岁钱投降加入卧底组织,代号“喜雀”。 从欣赏电视连续剧真人版的角度,这长相这气质,低音温柔清新成这样,谁不迷糊啊?连她都迷糊得不行好么…… 所以,除了成全还有什么办法呢? 宝珠给傅真看自己拍的拍立得,“姐,山上雪越下越大,你再不赶紧的让你男朋友接你离开这鬼地方,灵灵可就要来薅羊毛了。” 灵灵,邻村一远亲,在宁波读书。之前托爷爷找傅真补课。 傅真在杭州,她家追到杭州,傅真回富阳,她家就追到富阳,羊毛薅从初三一路薅到高三。当然,钱是没有的,时间是尽可能全天候的。 宝珠念经似的,傅真只得停笔叹气到:“今年我真的补不动了。” “那你让他来接你呀,他那么喜欢你。” “……”傅真转过头去,重新陷入长久的沉默。脸色苍白得宛如戏妆只抹了粉。 其实她知道三哥后来又一个人来过小芝。 那天,她在房间里,看到了村口的全景,宛如电影里一镜到底的超长镜头。眼睁睁地看着他金戈铁马地来,又芳草萋萋地远行,大概这就是隔着银河的距离。 / 傅真仔细算过,单舞剧编剧和电台撰稿两个长期项目,再加上参演北大剧社《桃花扇1912》的“补贴”,保底能有十几万进账。 虽然这对哥大留学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有了实绩后,凭借本科北大的学历优势,也相当于是入行了,要接其他项目不是难事。 这一行就是这样,难在入行。三哥送她入行后,往后的路以她能力完全可以自己走了。 歌舞团那边的导演最近联络过她,打算年后北京碰面,给她介绍个写文艺片的活儿,算是任务片,要试稿的那种。她交了第一版,审稿子的领导很喜欢。 FM96.8浙江音乐调频昨日询问是否能写情感访谈的稿子。 他家音乐节目的稿子傅真主动提前交,理由是,这样能加快审核流程,要改也能提前改,不至于临到头了还在领导案头压着。 徐杨很惊讶她未毕业就能有这样的觉悟,是职场打拼的好苗子。 傅真笑说认真对待给予机会的甲方是人的基本素养,但徐杨坦言自己当编导多年,很少见到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的兼职撰稿人。 几番商业互吹后,徐杨介绍新开的周末栏目给她。报价还是五百。 不过,也有不顺利的事儿。歌舞团要求《韩熙载夜宴图》的改编,必须结合五代十国历史背景。 如鸿篇巨制七幕舞剧,原作却压根没啥细节,确实难度不小。 她卡在了第三幕结尾部分。 虽然舞剧的剧本只要求写剧情和意境,但写到第三幕的尾声,她还是突然间就失去了思路和灵感,脑海一片空白,被卡的不能动。 除了写稿,吊嗓子、拉筋骨、写作业也是每日功课。 正是手头有以上这一大堆事要做,所以她才会直言没办法再给灵灵补课。 而且,她怕补课一闲下来,就会想他,不停地回想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抚摸的感觉……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和空虚,夜晚一个人呆着时,总是被潮湿填满。 晚饭时,爷爷知道她拒绝补课后吃着老酒说,“人家都高三了,别因为你把人家的前程耽误了。” 宝珠生气地跳脚,“我姐姐又不……” 傅真赶紧悄悄拉她一把,“没事,学校那边有事,过完除夕,我应该要提前回北京。” “真的?” / 晏启山收到消息时,人早就在东城区呆着了。 柏林胡同某四合院屋顶露台,晒着太阳,烤着火。身后是掩隐龟背竹的竖纹玻璃墙,蕴藉银白的光,恍若梦境。 眼前烟火僻静,垂眸便能俯瞰雍和宫连绵的灰瓦屋顶。 小时候常端着碗,坐在官帽椅上,吃炒肝,吃包子。长大后,在杭州,他吃过另一种“炒肝”。傅真做的浙江菜。红薯粉勾芡,裹的是敲扁的肉片。 傅真指挥着他乓乓乓地把肉敲扁。 是八岁时,她学会的第一道菜。刀柄捶打过的肉片,拿烧酒生抽椒盐葱姜蒜水腌了,起一锅沸水烧姜汤,煮肉片,下淀粉水勾芡。 姜蒜味不占主角,只用来吊出肉的鲜香,南方人的清淡口味。但又不至于寡淡。就和傅真本人一样,妙在经得起细细品尝。 问菜名,没有菜名。 被爷爷勒令拉回北京,他最想念的就这个。为了“回报”爷爷挂念之情,他拉着老爷子一起实践了一把。 吃着像那么回事,但觉得总少了点什么。 听说雍和宫的香灰琉璃很灵验,改明儿得去求两串。 / 除夕这天,傅真被宝珠拉着去看富春江。 江边悬崖上有座古庙,庙里有颗300岁的白山茶。枝桠冠盖亭亭,每年料峭花期开一树香奈儿。仰头看去,优雅圣洁如梦,远离红尘俗世。 正是,山茶不识愁滋味,北风不过南山尾。 周围游人三三两两。转身放眼望去,满□□绿,世间温软。只是差了人。她曾和晏启山戏言,将来要寻常闾巷深稳。一起隔岸看花,一起云淡风轻。 傅真心里其实很清楚,经纬只在一瞬相交。他俩没啥可能。 身后,梵音如洪,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烟波浩渺。楞神间,宝珠拉她一把,“走,我们也进去拜一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傅真申请肃穆,夹在队伍里,虔诚又朴实地发愿:“冬雪已至,万事胜意。希望晏启山身体康健,福寿绵延。柏叶随铭,椒花逐颂。” / 回山赶年夜饭的路上,叶笃之打来电话。 先是问候她新年快乐。然后又再次跟她确认,春节期间剧社要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公演《桃花扇1912》,她是否能参加。 “过完除夕我就走。只是这几天定不到票。”难得有机会作为昆曲演员正式登台,傅真很看重这次演出,打算再不行就搭私家车回去。 叶笃之疑惑地笑了声:“最近机票火车票确实很难买。不过,你为什么不和晏先生一起回北京啊?他们去哪儿都私人航班。” 傅真沉默不语。 但叶笃之也没打算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之前有想拿绩点的试图走后门顶你的角,他知道了后,发了好大的火。他那样的身份,本来是不会在人前流露情绪的。可那天他情绪完全失控,看着也很憔悴……” “这样啊……” 傅真其实已经听不清叶笃之在说些什么,艰难地挤出故作轻松的笑意,“那回头我可得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没事的,你别紧张。我们本来就知道的,晏先生他很在意你。” 叶笃之以为她紧张,感慨地笑笑,“很久以前他就向我们剧社打听过你,只是当时你以让别人赴宴的方式拒绝了。” “你说什么?” 电光火石间,傅真突然想起,大二迎新晚会结束回到宿舍后,舍友正在用她的书桌,还以约会为由,把她晚会上穿的赎罪同款真丝绿裙子借走了。 裙子还回来时,皱巴巴的,里侧还粘着白色的液体…… 平地一声惊雷,傅真只觉得天旋地转。
第16章 除夕当晚, 傅真只吃了点百合银耳糯米羹,按照父母要求,给几个弟弟妹妹发完红包后, 便借口劳累回房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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